“我知道。”商音就著手邊清茶一飲而盡,勉強算是壓下了火,“不提他了,今秋呢?”
“不是讓她去買桂花糯米團子嗎,怎麼還沒回來?”
雲瑾聽著就要規勸:“這外面的吃食不幹淨,還是少吃些……”
“可我就是想吃。”公主皺著眉不悅,“府上的廚子都快吃膩了,偶爾換換口味也無妨嘛。”
正說著,背後就聽得一個使人厭煩的嗓音。
“商音想吃什麼好的宮裡沒有,還得差人去外頭買。”
來者語氣裡明明帶笑,傳入耳中瞬間就令她犯起翻江倒海的惡心。
商音先是閉目深吸了口氣,把眼皮一掀,便見梁皇後被一大幫宮人侍衛簇擁著,儀態萬方地走過來。
身側還跟著一個同樣倒胃口的人——陸無詢。
就猜到是她。
重華公主給自己做足了心理寬慰才起身似模似樣地行禮。
“皇後娘娘。”
梁雯雪不似宇文姝那般沉不住氣,她不喜歡逞口舌之爭,因而在人前,商音也不便平白下她的臉面,到底裝著一副聽話乖巧之相。
“這兒離宮城可有一段距離,都要入夜了,您還親自過來?”
梁皇後笑道,“陛下龍體抱恙,故而今夜禁軍的水戲賽由本宮替他出面。這不,正要去臨水殿裡,遠遠地見你在此處,所以順路來瞧瞧。”
不等商音開口,她就示意手邊的陸翰林,“恰巧詢兒也在找你呢,難為他平日忙於編纂修書,還想著替你買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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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無詢即刻向她打躬作揖,“重華殿下。”
“知道您愛吃南門口的糯米丸子,卑職特地買了幾碗,按照您的口味放了山楂和芝麻。”
太玄湖是皇家禁地,此番進出的多為貴戚權門,人多眼雜,很快便有好事者發現了這頭的好戲。
“诶,那不是皇後嗎?”
閨秀們拿團扇遮住嘴竊竊私語,“還有重華公主呢。”
“旁邊的男子是誰?”不識得陸無詢的官家小姐們來了精神,興致勃勃地揣測,“莫不是四公主相中的新驸馬,這是要請皇後賜婚麼?”
“誰知道呢……”
商音所在的地方三面環水,又有一大片花木遮擋,隔得遠壓根聽不清聲音,隻能看見幾人相談甚歡,氣氛融洽。
“想必你們年輕人更有話說,本宮有事在身,便不打攪了。”
梁皇後故意親自帶姓陸的上門,就是料到當著她的面,商音總不好打發他滾蛋。
她領著那幫前呼後擁的隨從們烏泱泱地往大殿方向而去,朝自己的侍婢使了個眼色,宮女當即會意,在小徑前頭喚了一聲。
“雲姑姑,你來一下。”
不知是有什麼事情,雲瑾忙小跑幾步上去聽管事宮女吩咐。
商音原本還挺期待這碗甜湯,然而遇著這兩位倒胃口的,她頓時連糯米丸子吃著也不香了,湯匙在碗裡攪了一會兒,索然無味地哐當丟回去。
“殿下。”
陸無詢倒是一如既往地臉大,挨近她跟前斯文地開口:“您是在等裴茗,裴大人吧?”
見她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後者笑容愈發燦爛,“臨行前裴大人託卑職給您帶個話,他今日瑣事纏身來不了了,等明日下職再去您府上登門拜訪。”
“哦。”商音愛答不理地抿唇,勉為其難點頭,“知道了,有勞你跑一趟。”
“對了,另有一封書信,是裴大人要卑職交給殿下的。”
她懷疑地顰起眉:“書信?”
暮色漸次從四周合圍聚攏,梢頭僅有幾團餘暉未盡的紅雲,沒了奪標賽,朝中的武將皆對這片繁華似錦的池景失了興趣,闲逛的多是附庸風雅的文臣墨客。
隋策在人群中高得有些鶴立雞群,幾乎不怎麼費力,就穿過攢動的男男女女望見了在水一方的商音。
公主殿下和那位傳言中的陸翰林交頭接耳,湊得很近,不知是在談什麼。
京兆府的煙火行將點燃,如織的人流忽然多了起來,從四面八方湧向池畔大殿處,他戳在原地,就像潺潺河水裡直立著的一根樹枝,顯得十分格格不入。
隋策不言不動地凝視著石桌前側頭與對方說話的商音,她先是支著下巴若有所思,隨即打算站起身來,卻似乎是腳下沒站穩,驀地往後輕晃。
他看在眼裡,當下本能地朝前邁出一步。
但隻是一晃,陸無詢立馬動作自然地伸手攬住她的腰,甚至頗為曖昧地往懷中帶了一帶,滿臉是柔情。
周遭的燈火尚未點上,從這不甚明朗的視線裡看去,兩人便像是如膠似漆地相擁著,情意正濃。
有路過瞥到一兩眼的姑娘們羞怯地低聲揶揄:“那不是公主和‘新驸馬’麼?”
“這麼快就好上了呀。”
“噓——”
而男人大多心領神會,視線一番交匯,笑得意味深長。
隋策整個人如一把鋼槍筆直而立,輕擰的眉峰下一雙眼眸燧石般冷峻。
他唇角抿成了鋒利的線條,周身的肌肉都是繃緊的。
漫天的戲謔如何議論他都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商音並未把對方推開。
陸無詢一路摟著公主行至花木叢生的茂密處,很快湮沒了身形。
商音努力定了定神,試圖讓眼睛能夠清晰地聚焦,她先是活動五指想要恢復一點力氣,口中狠狠地咬牙:“你故意的……”
陸翰林笑容依舊風度翩翩,“殿下哪裡話,卑職不過是見您弱不禁風,想扶您回去休息罷了。”
“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不就是想叫我在眾人面前和你不清不楚,讓我騎虎難下好不得已答應你的請求麼?”她手指在腕上摸索了良久,終於捏到那根紅線。
陸無詢面不改色,“卑職對殿下是一片真心。”
“一片真心……”
商音將裹在大袖裡的雕花小刀抖出,寒光噌然一亮,刀鋒便吻上他脖頸,“你當我傻的嗎?”
重華公主生氣了。
橫豎戲也演得差不多,陸無詢收回他的爪子晾在兩側,似笑非笑道,“殿下何必動怒呢。”
“好大的膽子!”
她喘得發急,臉色滿是忿然的紅,“敢在我的飲食裡下東西,等明日我就進宮告訴父皇,讓你不得好死。”
“殿下!”
發現此處情況不對勁,雲瑾當即撇開了皇後跟前的宮女,急匆匆跑來扶住她。
隱約是聽見了這邊的動靜,梁皇後即便行遠,也不著痕跡地略一回頭。
商音半邊身子都得靠雲姑姑借力,刀尖卻不肯服輸地對準姓陸的鼻尖,分明神情恍惚,嘴裡依舊尖銳,“你等著。”
陸無詢倒也機靈,小心翼翼地挪開她的攻擊範圍,話語冠冕堂皇,“既如此,卑職就回去好好等著。重華殿下可要當心身體啊。”
重華公主幾近七竅生煙。
她一面感覺到四肢發軟,一面腦子裡還不忘發狠。
我要劈了他。
她心想。
陸翰林走得姿態從容。
端著桂花糯米丸子的今秋這時才與之擦肩而過,姍姍而歸,她目光狐疑地跟了陸無詢一會兒,轉眼見自家公主的模樣,顧不得甜湯外灑,急忙跑上前。
“殿下?!”
她同雲瑾一並扶著商音的胳膊,問道,“這是怎麼了?”
雲姑姑一言難盡地搖頭,目光避諱地掃過左右,小聲嘆氣,“回去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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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那碗糯米丸子商音吃得不多,或許藥量下得也不多,她昏沉了一陣,到家時人已大半清醒,僅是腦袋還有點疼。
商音坐在床邊,略疲乏地用冷帕子敷額頭,沉沉道:“什麼裴茗有事耽擱,八成也是拿來騙我的話……皇後居然敢如此明目張膽地替他張羅,不怕我借題發揮嗎?”
今秋擔憂地替她揉太陽穴,“要我說,您就不該嚷著吃什麼桂花丸子,外頭的東西果然碰不得。”
雲瑾將浸過冷水的帕子遞給商音更換,仍舊不放心,“我看明日還是請個太醫來妥當些,萬一有個什麼好歹……”
“那最好!”
商音咬牙切齒,“鬧得越大才好叫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實在沒料到他們竟會下藥。
何止是無法無天,簡直不將自己放在眼裡。
她發了一通火,忽然想了想,“太醫的事先不著急,明早我要進宮面聖,屆時自會安排大夫把脈。”
“也好。”雲姑姑贊同道,“當著陛下的面診治才好叫人信服。”
畢竟是服了少量的迷藥,盡管怒意衝頂,但疲累還是佔了上風,商音睡得比平時早,若非底下人喚她還不一定能在辰時起床。
公主特地不施粉黛,素著張臉,氣色蒼白地入宮去準備向鴻德帝告狀。
她連說辭都打好腹稿了,就等著發揮自己高超的演技,誰知還沒等進天子寢殿,御前掌事的內侍便頗為遺憾地近前回話。
“公主來得不巧,陛下剛吃了藥,這幾日實在倦怠,不見外人。”
“侍疾?侍疾有太子呢,您大可安心。”
“……真不是奴婢隱瞞,別說您了,連朝事都推了半月。公主不妨過些天再來,奴婢定將話給陛下帶去。”
“陛下是最心疼您的,精神頭一好,肯定召您進宮。”
商音攏著兩袖宮裝氣衝衝地走出甬道,言辭間甚是不齒。
“我說呢,他們怎麼敢這麼做,合著是一早就知道父皇閉門養病,不會見我。”
沿途有路過的太監宮女路過,皆向她駐足行禮。
今秋小跑著跟上自家主子,“殿下接下來如何打算,是要回府麼?”
她先是稍作猶豫,隨後道,“不急。”
“你去一趟弘文館請裴茗,就說……讓他到龍首殿正南的石亭中等我,我有話問他。”
今秋:“好。”
這時辰,恐怕啟政朝堂裡的內閣議事還沒有結束,裴茗作為文官依慣例也會到場,大概是要等上一陣了。
石亭的美人靠微微冰涼,昨日的藥勁似乎至今仍有餘威,在日頭底下站了沒一會兒,她就感到困倦。
瞥見亭子斜對面剛好是舊書庫的耳室,橫豎無事,商音索性進去坐一坐。
此地約莫是用以休息的值房,擺著桌椅矮榻和一壁舊書,左右沒見到有下人,地上倒是浮著淺淺的灰塵。
她先略坐片刻恢復了些許精神,而後行至那櫃架之下想看看都擺著什麼書。
紙張發出撲鼻潮氣,不曉得多久無人翻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