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冷哼,“真叫我惡心。”
小丫頭還沒嫁人,滿腦子憤世嫉俗,性格看著比自己還偏激。商音本不打算和她一般見識,奈何這姑娘不依不饒,徑直從桌案出來走到她桌邊,眸中透著攪風攪雨的算計,“重華殿下,我替你出這口氣吧?”
“咱們可不能白白讓那些臭男人詆毀,得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商音聞之一怔,雙眸便有點躲閃,嘴上還是感激,“多謝……不過不用麻煩了,我不在乎。”
“怎麼不用,人都騎到你頭上來了,你不還擊嗎?”宜倫郡主不禁詫異,感覺這重華公主好似和傳聞中不太一樣,“趁現下京城有身份的王公貴族都在,殺殺他的威風,叫他知道咱們的厲害。”
商音頭都大了,語氣無奈地說:“真的不必……”
“作甚麼對他如此心軟。”
郡主皺眉不滿,懷疑地打量起她,“您不會是,下不了狠手……還喜歡他吧?”
話語立時疏遠了不少,“莫非提出和離的,是隋驸馬不成?”
她心頭無端愣了愣,隨後似聽了什麼笑話一般,立刻矢口否認,“當然不是——”
“不是就好。”郡主松了警惕,勢在必得地一笑,“那便交給我。”
“我定讓他出盡洋相。”
商音不自覺地張了張口,說不清是想阻攔還是想解釋,到底也沒有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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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策在院中陪他們投壺時,一個小廝打扮的僕役悄無聲息地上前提醒:“將軍。”
“重華府的人命小的將此物交給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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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裡拱進一團紙條。
他等對方勾著腦袋畢恭畢敬地退下去,這才垂眸展開。
是商音的字跡。
言簡意赅,約他到花園假山後一見。
隋策將紙團攥在手中,神色如常地抬起頭,四下的同僚們興味濃厚,玩得忘乎所以,沒人注意到他。
他咬了咬唇,沒有太多猶豫,很快就不動聲色地撤出了人群,往僻靜處而去。
走在路上,隋將軍的腳步竟難以察覺的輕揚,偶爾還不自控地跳兩下,半行半跑地到了花園內。
這裡是蓮池的源頭,大片碧藍的池塘,荷葉田田。
隋策沿假山環顧片晌,並未發現旁人的蹤影。
他試著喚了一聲:“商音?”
正奇怪她究竟是有什麼要事尋自己,冷不防轉過山石,水面浮起的蜀錦繡鞋猝不及防撞進眼底。
仿佛讓火苗燎過,隋策心口猛然一緊。
他瞳孔因為過於專注而莫名發疼,一個箭步衝至岸邊,居然也始料未及地打了一下滑。
鞋子泡水應是有一陣了,浸湿大半。
附近全是光溜的鵝卵石,一道清晰的擦痕印在上面,恍惚可以猜到此地曾經發生過什麼。
隋策想都沒想,一頭扎入水裡。
落水的“噗通”聲十分沉悶,一串透明的泡泡直從他身側往上竄。
長公主府的池子是人工開鑿,並非活水,底下彌漫著黑壓壓的綠藻與蓮葉根莖,渾濁得無法視物。
他在一團混沌間倉促摸索,有那麼一刻以為找到了商音,卻不想用力一撈,隻拽到粗糙冰涼的水草。
隋策起起伏伏換了兩回氣。
他將半壁的水池都摸了個遍,剛遊上去浮出水面調整呼吸,耳畔便聽得一串鈴音般尖銳的笑。
對方好似沒忍住,聲音隱約模糊,但說的話卻格外清楚。
“你瞧他這個樣子,活像個大□□!”
宜倫郡主不知幾時出現在假山旁,居高臨下地抱懷而立,興致勃勃地看他出糗。
隋策抖開滿臉的水,喘息不定地仰頭望上去時,小郡主的五官模稜兩可,但她背後的人卻清晰得仿佛水洗過一般深刻。
青年的星眸清明而凜冽,銳利得有幾分刺痛的意味。
觸到他目光的瞬間,商音悄然握攏五指,心裡當即就後悔了。
“我僅是略作手腳他都能上當。”小郡主得意地高挑起眉,滿眼不屑,“看上去也不是什麼聰明人嘛——難怪你不要他,笨笨的。
“換做是我,我也瞧不上。”
正說話之際,隋策遊上了岸。
他拖著雙腿,舉止十分疲累似的,慢吞吞踩著光滑的石子一步一步行至幹燥處。
商音咬著一點唇肉,眸色擔憂地緊盯住他微彎的背脊,根本沒留意宜倫喋喋不休地在講什麼。
他並未當場發作,甚至一聲未吭,隻淡淡撥開黏在肩頭的莖葉,波瀾不驚地回首,抬眸,那臉頰繃緊的稜角尤其分明。
隋策冷凝地看了她一眼,嘴唇抿作一條直線,狠狠地將掌心緊攥之物扔到地上。
是團泡得發皺的紙條。
隋……
她愧意叢生,沒有喊出口,青年已經背著一身的狼狽,湿淋淋地離開了。
“什麼大將軍,我見著不過如此。”
宜倫郡主更加堅定了想法,熱情地給商音鼓氣,“天底下男人多的是,放心,我一定你找個更好的。”
她眼前還殘留著方才隋策的背影,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含混著回了她什麼話。
此刻的商音生平第一次如此歉疚。
她輕輕地想。
我是不是做得太過分了……
作者有話說:
肉……償……(發出了苟延殘喘的聲音
真難寫啊。
想虐個男主不容易。
本章給大家發個紅包~~彌補一下最近怠慢的更新=3=麼麼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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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懷恩街路邊的酒肆不及“杯莫停”那樣奢華輝煌, 賓客滿座,小店裡的酒不好,光顧的人也少, 但那酒水極烈,喝兩盞便要上頭。
付臨野端著杯子不敢飲, 反而一個勁兒地勸道:“哥、哥……大哥!你就別喝了吧!”
他覺得此酒傷身,不及大酒坊釀出來的清冽甘甜, 眼見隋策喝得又急又多, 忍不住出手阻攔。
“都沒吃幾口東西, 肚子裡全是酒, 不怕腸胃燒得慌嗎……”
“燒什麼燒。”他根本聽不進去, 顰眉揮開對方, 反駁道,“你第一次看我喝這麼多酒的嗎?”
“不是第一次看你喝這麼多, 但是第一次看你喝這麼猛啊!”付臨野頗為無奈。
憑他的身份沒資格去赴大公主的壽宴,可見這位爺一出來人就不對勁, 想必是酒席上發生了何事。
而且他有強烈的預感,此事恐怕與重華公主有關。
“那又怎麼樣,就這點還喝不醉我, 擔心什麼……”
付臨野左右為難,趕緊將面前的小菜往他跟前推,“我請不起好酒, 你多墊幾口菜吧, 省得待會兒難受。”
隋策正將一大海碗幹盡, 那長街上兩個醉鬼你攙我扶地往此處走來, 踉跄著滿口胡話。
“我就說今日倒霉, 你偏不信。”
那人道:“出門便遇上了四公主的馬車, 害我下午又是打碎東西,又是挨師父的罵。”
他口齒含混地吐出兩個字,“晦氣。”
另一個笑他,“重華公主什麼脾氣,這種話你也敢說。小心她剝你的皮,拆你的骨頭。”
“拆!”他倒是酒壯慫人膽,食指對著天高聲嚷嚷,“讓她拆!像她這樣的女人,難怪落得個和離的下場,你瞧瞧今後誰還要她……”
付臨野聽得額頭突突直跳,目之所及裡的某人低頭呼吸微重,他本就不算太好的情緒此刻似乎被激得愈發膨脹,握著酒碗的手背青筋蹦起。
緊接著,隋策倏然將餘下的烈酒飲盡,“砰”地擱下杯盞,起身扭頭一拳便朝對方揍去。
“诶诶诶——”
被打的人一頭霧水,對坐的付臨野也是始料未及,連忙丟開筷子,慌裡慌張地去拉架,“大哥,大哥!使不得啊诶——”
隋策這一下根本沒收著,力道實打實的重,直將那路人掀翻了一個圈滾倒在地。
後者近乎被打懵了,不知所謂地揚起臉,尚未瞧清對手之人,很快又挨了一記。
付臨野從後面抱住他兩條胳膊,奈何這瘋狗渾起來不管不顧,發了狠非得打個痛快。
買酒的伙計循聲出來一看,立刻大驚小怪地揮起他擦桌的巾子:“嗐呀,怎麼打起來了!”
“別別別,大哥,大爺!”
付御史一介文弱書生,拖住他險些要老命了,“差不多行了,待會兒鬧大了!”
他瞥向地上口鼻都在滲血的路人甲,一面同店老板道歉,一面拽著隋策,壓著嗓音曉以利害,“走吧,你是生怕人家認不出你怎麼的!”
……
與此同時的重華府內。
商音又一次失眠得難以入睡。
她把自己從一堆錦被中掙扎出來,煩躁又惶惶地望向窗外。天分明已經涼了,但就是覺得熱,熱得火冒三丈。
泛著銀光的弦月小巧玲瓏地掛在天邊,夜色儼然尚早。
商音發愁地用力捂著眉心。
腦中揮之不去的都是隋策在蓮池岸邊看她的最後一個眼神,那眼神分明慍色濃烈,卻無端流出一點受傷來。
公主心頭忽然莫名地一悸,不由自主地掀開被子,光著腳跳下床,打起珠簾直奔到門邊。
她指尖撫上門栓,才要拉開時,整個人仿若乍然間回過神似的,懵懵懂懂地撤了手。
好奇怪,那一瞬間她竟然以為隋策家門就在這附近。
仿佛自己隻要略跑幾步便能看見他似的。
商音轉身背靠著門扉,思緒前所未有的荒涼,她沉默地獨自待了一陣,方步伐沉重地走回了拔步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