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音扯著嘴冷嗤道:“你還不是沾了我的光……得去幾日?”
“邊境有駐軍, 不用帶兵馬, 輕車簡行的話, 一來一去七八天,就是不知會談多久。若不順利,半月一月也是有的。”
他故意打了個頓,“所以……”
隋策從背後取出一物,期待地注視著商音的反應,“看——特地給你買的,樓蘭沙盤圖。這麼大板,你一日拼一點兒,等拼完了圖,我差不多也就回來了。”
商音瞪著送到眼底下的幼童玩物,粗制濫造談不上,但頗有那家雜貨鋪的風格。
公主殿下將不久前的豪言壯語吃了吐,面不改色地收下禮物,擺出高高在上的口吻,“放到書房去吧,我得空了會打開瞧瞧。”
使臣催得緊,他已在大應境內耽誤太久,人選甫一敲定,馬不停蹄就要驸馬爺快些上路。
隋策沒幾日便離府出京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去年的冬天太冷,入了五月還是涼飕飕的,暖陽照在窗邊慵懶舒適,溫熱得恰如其分。
抱竹軒內的重華公主正低頭比對圖紙的原樣,在盒裡挑揀刻好的殘缺圖片拼到木板上,看著還挺忙。
今秋中途給她換茶水,偷偷抬眸瞅了一眼。
語氣酸得有些誇張:“不是說低俗之物,送您您也不要嗎?”
這回公主殿下倒沒急著反駁了,皺起鼻子回她一句:“你管我,我樂意!”
北境與大應接壤之處是條長河。
河水位於下遊,雨多的年份滾滾奔流洶湧得很,一旦少下半月則立刻幹涸,不用搭橋也能過去。
這幾日正好多雨,驚濤拍岸,浪花如雪,大王子是坐船涉水而來的。
Advertisement
雙方會面的地點在位於邊城百裡之外的山陽驛,此乃兩國議事多年的首選,清淨,遼闊,寬廣,視野上亦符合安防之需。
折顏部的青年成家早,男子十五就娶妻生子,因而作為部族裡排行第一的“大”王子,年紀確實比較大,至於多大,沒人打聽,橫豎瞧著是不小了。
起碼比隋策要長個十多歲。
這邊隋策嫌他年紀大,那邊的王子又驚駭於他的年輕。
但很奇怪,此人雖是個二十冒頭的小青年,可在大王子的眼中待人處事竟頗為圓滑,這種圓滑卻不是世俗所謂的油嘴滑舌。
他不卑不亢又並無□□上國的盛氣凌人,說話做事恰到好處,無論是禮節還是威儀都保持在不多不少剛剛好的位置。
簡而言之,與此人相處,十分愉快。
他現在終於明白為何鴻德皇帝會不吝嗇地賜予這年輕人最高的武官官銜,還將自己的女兒下嫁給他。
大應朝的儒將新星果然名不虛傳。
儒將新星還不知道折顏王子對自己這麼高的評價,他隻是將年少時在永平城當紈绔的那套鬥雞走狗的本事發揮了個十成十,全然是本色出演。
陪著對方吃了三日的邊城特色菜,再逛了一逛近處繁華的集子,大王子在兩國貿易上十分好說話,無論提什麼要求都點頭,隋策覺著自己純粹是千裡迢迢借著公幹的由頭吃喝玩樂來了,全程沒出什麼力,畢竟談貿易又不是他談,同行的還有鴻胪寺的人。
眼看待了幾天,事情大差不差地談妥當了,就等著拿文書回京給鴻德帝過目。
臨將啟程的前一日,折顏王子在酒桌上給他踐行,像是欲言又止似的,半晌吞吞吐吐沒蹦出個字兒來。
隋策見著稀奇,不禁溫和一笑:“大王子莫非對這稅利還有什麼顧慮嗎?不妨直說,文書尚未交到我朝天子手中,就仍有可商量的餘地。”
那方忙擺手:“不不不。”
繼而猶豫著舔舔唇,“實不相瞞,隋將軍也知曉我北境四處堪堪平息,恢復生產大約還要個十幾二十年。
“貴國兵強馬壯,財力雄厚,從前的鼎力支持小王銘記於心,更盼望今後的一段坎途,貴國亦能相幫一二。”
羽林將軍聽了,打著官腔應道:“這是自然,折顏王子若有什麼難處,隨時可以傳信我朝。咱們相交百年,斷不會袖手旁觀。”
對方頷首稱是,“下月小王就將率領族人在月牙灣昭告全境,正式稱王。”
“如果可以,在此之前,我有個不情之請,亦是我折顏部對大應王朝的一番誠意……”
**
“什麼?”
商音的樓蘭沙盤圖已經在拼第二遍了,她拈著木質的精細拼圖,朝今秋又重復問了一次,“他們想和親?”
大宮女用力點頭,“嗯。”
“折顏王子是同咱驸馬一起回京的,人安排在鴻胪館住著。那提親的禮可壯觀了,聽說護送車隊的侍衛均是人高馬大,濃眉大眼的小伙子,上半身還露一邊兒呢,肌肉特結實。”
商音:“……”
感情你在乎的隻有肌肉。
“難怪他要指名隋策……”
重華公主若有所思,“人既是他帶來的,一時半刻怕也無暇回府。”
商音抬眸問,“和親的事,朝裡怎麼說?使臣昨日進京,今早想必鬧開了吧?”
“那可不。”
她摁著壺蓋替公主倒上一杯新茶,“後日的大朝會直接提前到了今日,和元殿內還有得吵呢。”
商音目光思量,吩咐她,“那你記得讓顧大叔幫忙打聽打聽,這最後到底怎麼個安排。”
今秋應下:“好。”
此刻的朝殿之上,兩派交鋒剛結束了幾個回合,正由一位老資歷出面打圓場讓大家歇歇口。
鴻德帝膝下的公主,待字閨中的僅餘兩個,五公主大前年才生,現在還不滿三歲,折顏部此舉不言而喻,分明是衝著宇文姝來的。
梁國丈老早就張羅著要給侄兒拿下這門親事,梁皇後與之裡應外合,拒了不知多少王公貴戚,連方閣老都不惜得罪,隻等著鴻德帝那邊松口了。
誰知千算萬算,竟沒算到中途會殺出個外族王子。
梁少毅怎能甘心,假公濟私地痛罵那幫大臣黑了心肝。
“一幫數典忘祖之輩!我大應從魏時接下這江山,在應對北境一事上強硬了千百年,而今莫非竟淪落到要靠公主和親來穩定世局嗎?如此決策,豈非連魏也不如?!”
他這話明著是在罵朝臣,暗著卻在提醒鴻德帝。
老皇帝不吭聲。
自有他的狗腿子上前幫腔,“梁尚書未免太危言聳聽了吧!”
“正所謂此一時彼一時,魏朝定都長安,我大應定都永平,在安防上原本便天差地別。更何況魏朝那些年北境各部混戰,勢均力敵,哪像現在折顏部一家獨大。兩者既不能相提並論,你又何必翻這老黃歷!”
接著就聽見一人似是而非地說:“依我看,梁尚書怕是想中飽私囊吧,何必講得這麼冠冕堂皇呢……”
梁敏之聞言立時替父親還擊道:“你說什麼!”
“好了。”
鴻德帝不常制止他們吵嘴,但隻要開口,語氣裡天然鋪下一股威壓,嗓音居然能維持著不緊不慢的速度,“朝堂上莫大聲喧哗。”
滿堂的臣子們驟然安靜下來,除了各自瞪眼睛用視線辱罵對方之外,倒是不敢再有言語。
皇帝在龍椅中挪了挪身,往左首處微微一偏,問說:“玄遠,你有什麼看法?”
文武百官的目光頓然齊刷刷地落在了方閣老身上。
眾人心知肚明,天子既有此一問,對閣老的建議必然相當看重。
方大人步履自若地持笏出列,對答之言甚為平和,“陛下。”
“燕國初初佔領,其疆域遼闊直達南海一帶,要想吃下這塊肉,少不得還得動幾次刀兵。更不提去年各地旱的旱,涝的涝,國庫緊張,民生凋敝。
“折顏王子言其尚需時日恢復生產,我大應又何嘗不是呢?”
方玄遠不愧為老江湖,鴻德帝拋出的燙手山芋,他決不正面回答,反把國情與之點到為止。
大殿中聰明的人早已聞弦音知雅意,瞬間明白了閣老的風向。
“我猜和親的事,陛下八成也是偏重於同意的。”
隋策風塵僕僕地在外跑了大半個月,回城又在鴻胪寺陪大王子住了幾日,到今天才得空歸家。
他在臥房的玫瑰椅上坐下,那主僕倆皆迫不可待想打聽消息,今秋捧上剛烹的香茶,商音便趕緊斟滿,小心翼翼地放到隋策面前,一雙眼殷切地將他望著。
“南燕諸多收尾的瑣事暫且顧不得,何況去年天災之後,舉國商貿低迷,農耕開拓緩慢,此時與折顏部交好可謂是百利而無一害。
“再者公主和親而並非簡單地敬獻美人,對方儼然也是放低了姿態,做足了誠意。於折顏部而言,稱王之日在即,他們是想趁機昭告北境和我大應關系匪淺;於我朝而言,能進一步掌控北境王族的勢力,可比單單一份結盟書管用多了,至少可保證百年內,兩國不起兵戈。”
照這麼看來,即便聖旨未下,事成的可能性已是十之七八。
商音沉吟須臾,畢竟是女孩子,她免不了好奇:“你去見過那個大王子了?他模樣長得如何?”
隋策舉杯於唇邊一頓,思忖片晌給出評價:“嗯……挺黑的,外貌瞧著顯老,總之與我比差點太遠了。”
重華公主聽他口沒正經,也不知能信幾分,支起身賞了一記白眼。
後者喝完茶水,對自己那是相當自信,“你就知足吧,有我這麼個貌比潘安的驸馬。”
“否則如今急得團團轉的可就不隻是宮裡的人了,你同宇文姝年紀差不了多少,前後腳的事兒。她嫡出你庶出,梁皇後屆時鐵定是保自己閨女,多半拉你去喂折顏黑漢子,要不是你嫁了我,哪有現在這聽八卦喝小茶的闲心……”
說到這,隋策忽然停住。
他端著杯盞從唇邊挪開,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輕“嘶”一聲,“我怎麼覺著,皇上此舉,倒像是有意為之。”
商音並沒往心裡去:“什麼啊?”
“你想想,宇文姝比你大,但竟先給你指了婚。三公主招驸馬從上年底梁皇後就在催,可硬生生拖到了今年。”
他言罷高深莫測地搖頭一笑,繼續吃茶,“聖人他早料到有今時也不一定呢。”
末了,便朝她挑挑眉,“你父皇當初讓你嫁我,或許是特地護著你的。”
公主殿下愣了一愣,神色一瞬就有些茫然。
作者有話說:
我們的好伙伴語文課代表就要下線了……
畢竟隋寶白也告了,音音這邊也開始漸漸不口是心非了,大業將成,是時候卸磨殺驢,鳥盡弓藏了(bushi)
看看,我們的舊朋友折顏部!
大王子老是老了點,但他身體素質還是可以的,語文書也不會太虧()
感謝在2022-05-22 01:50:06~2022-05-24 01:41:1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買個床 3個;南宮亭、木小筆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蚊子血 13瓶;RAIN 10瓶;啊皮咔噗呲咔啦、⊙?⊙!、南宮亭 5瓶;江涉 2瓶;嘟嚕double.、磨人的小妖精2016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六七章
自從方閣老開了口, 朝上支持和親的聲音便越來越大。
梁少毅集結起來的那幫言官和文臣顯然不夠用了,一轉眼,連禮部與鴻胪寺都開始準備出嫁的事宜, 梁氏一族看在眼裡,簡直要著急上火。
每日早朝針對此事總要爭執個小半時辰。
私底下有嘴碎的大膽揣測, 說三公主此前耍弄了方靈均,害閣老丟了這麼大的臉面, 這回送上門的機會, 那不得狠狠報復。
散朝後眾臣步出殿門, 交頭接耳嚼舌根時都能聽見隻言片語。
“柔嘉公主可算是栽大跟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