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她自己、隋策便屬於後者;而今秋、雲瑾、方靈均則是前者。
宇文姝是假模假樣的好脾氣,裝腔作勢的溫婉輕柔,而這位不同。
她通身散發在外的,是真正讓人見了會放下戒心的那種溫潤。
“實在抱歉。”
對方孱弱地垂首示意,“小婦人身體不適,不便起身相迎,還望殿下莫要怪罪。”
商音將信將疑地上下端詳,“你知道我是誰?”
“知道。”她摁著心口輕輕點頭,“重華公主的大婚,曠古絕今,小婦人也有幸在街邊得見一隅。”
商音:“你……”
剛起了個頭,她就覺得自己被誰握住了手腕,不受控制地給拉開好長一段距離,仿佛她是個什麼厲害的洪水猛獸。
商音:“诶——”
公主殿下眼前還在泛花,便見得隋某人不知幾時出現在此,他先是說:“你在這兒先等一會兒。”
隨後長腿一垮,直奔那位“嬌弱”婦人,張口響亮亮地喚了一句:
“娘!”
商音不可置信地朝今秋狠狠蹙眉:“娘?”
她轉而去看前面相聚的母子兩人。
不對啊,隋夫人過世好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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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華公主腦子翻得極快,“她不是隋策養的外室,她是隋策他爹養的外室?!”
這都什麼離大譜的事情!
那邊的隋策心急得不行,眼見大夫在旁,也不曉得今日情況如何,隻能抓著婦人的兩臂,仔細又張惶地端量。
“娘,你不要緊吧?沒事吧?”
他放低視線,認真留意她的臉色,“心口有沒有疼?呼吸困難嗎?有沒有很想吐?”
婦人哪裡跟得上他的語速,一氣拋出那麼些問題,真不知要回答哪一個的好,隻能無奈地嘆道:“這麼火急火燎的是要作甚麼呀。”
“不是教過你的嗎,凡事要冷靜,不要意氣用事。都是做將軍,統領下屬的人了,怎麼還像個毛手毛腳的大小伙子。”
隋策看她尚有力氣責備自己,想必沒什麼大礙,於是緩和似的一笑,“瞧您這話說的,我不就是個大小伙子麼?”
言罷,他先是極細微地朝身後之人側了側頭,繼而不安地舔舔唇:“商音她……沒講什麼讓你不高興的話吧?”
隋策無端緊張,“……有說什麼很難聽的嗎?”
婦人還未聽完便直搖頭,顰眉發愁道,“你怎麼能這麼說人家女孩子呀?”
隋策給她噎了一下,眨著眼睛語塞:“我……”
對方不免帶著慍惱之意:“人家公主是見我病了,想來問問情況,你風風火火地進門,什麼緣由也不問,就這般給別人扣帽子嗎?”
“……”
隋大將軍在外跟著付大嘴練就了一張伶俐口舌,此刻卻半點派不上用場,居然分外老實地低頭聽訓。
“男孩子不可以對姑娘家那麼兇的,曉得不啊?你是驸馬,殿下金枝玉葉,你要多讓讓她的。”
隋策臊眉耷眼地應和:“是是是。”
婦人仍不放過他,“你別總‘是是是’,快去給人家道歉啊。”
他得了軍令,再度轉眸望向商音那邊。
重華公主正抱著雙臂,一副君子大度不與小人計較的高傲姿態,挑眉衝他哼了聲。
他心裡悄悄地覺得好笑,抿了抿嘴,拖著腳步地走上前。
“诶。”
隋策目光落在她身上,居然當真半點不含糊地開了口:“對不起。”
他何曾這麼乖順聽話過。
一時讓商音端姿態都端得有些不自在了,視線往外亂飛,隻拿指尖在耳後摩挲著,別扭地給出回應:
“嗯……也沒什麼。”
作者有話說:
來了,你們愛的修羅場。
兩個女人,一個男人,齊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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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章
“她有心疾, 得這病很多年了,最厲害的時候差點沒挺過去。”
當永平城的夜幕降臨,那些如同經脈一樣的深巷才開始真正活過來, 仿佛疏通的血液,流過滾燙, 四面八方響著熱鬧的鍋碗瓢盆聲。
隋策和商音站在回廊下的欄杆邊,注視著庖廚內攢動的人影。
沒有一個小輩能在晚膳時間從長輩的住處中逃脫, 都是得留下吃飯的。
“大夫一個月上門施針一次, 治療時人會比較難受。”
隋二夫人姓楊, 但她從不告訴隋策自己的全名到底叫什麼, 而外人大多喚她賢姨。
商音託著腮凝眸思忖。
今秋讓她安排去後廚幫忙了。
“所以, 她真是你爹的外室?”
隋策並不瞞她, “是。”
重華公主費解地支起頭,“可你管她叫‘娘’。”
按尊卑禮制, 也該叫小娘吧?
隋策兩手還搭在扶欄上交疊著,聞言輕笑了一聲, 目不斜視地看向廚房中盯著下人做飯食的楊氏。
“是該叫她‘娘’。”
他坦蕩地側過臉,星眸漆黑流動著毫不避忌的光,“我是她生的。”
商音匪夷所思地擰住了五官, 一時被這其間的關系攪得啞口無言。
“等會兒,等會兒……”她稀裡糊塗地抬手打斷,理著諸多繁瑣的線頭, “那、那隋夫人呢?”
隋策並不急著回答這個問題, 慢條斯理地從頭解釋:“你知道, 隋家到我爹這一輩, 主家就隻剩他與我大伯, 這麼兩個男丁吧?”
商音頷首, “嗯,另有三位姑娘皆是遠嫁。”
出降之前,梁皇後曾將隋氏一族的家境狀況簡單地同她說過個大概。
“我爹沾了祖母永壽大長公主的光,娶的是侯府千金,嫡長女。我娘……我大娘性格凌厲潑悍,豪爽利落,是永平城出了名的悍婦,正好能彌補他這軟柿子的不足。
“成婚數年夫妻倆過得不好不壞,還算湊合。可就有一樣,不如意……”
他隻是略作停頓,商音立刻反應過來:“沒有子嗣?”
隋策似是而非地一笑,“對。”
她恍悟般地明白了什麼,“所以你爹,才納了一房妾,給自己傳宗接代?”
“不。”青年搖搖頭,“他沒那個想法,你以為憑他的性子,他敢嗎?”
商音眉毛僵硬地抽了兩下,心說也是。
以隋日知這三腳踹不出一個屁的軟脾氣,借他十個膽他怕是也不敢。不僅不敢,多半還會認為你居心不良,恐怕是要謀害他,回頭見面就躲都一不定。
“起初他們皆未放在心上,覺得沒孩子便沒孩子,也不耽誤過日子。我爹本來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從沒對大夫人有過什麼微詞。
“可就在八年後。”隋策漫不經心地將腳邊石子踢開,“我大伯病逝了。”
隋大老爺生倒是能生,但膝下隻有兩個女兒,還沒等他生出兒子,人便駕鶴歸西。照這麼下去,整個隋家可不得斷香火了嗎?
隋夫人關在房中整宿未眠,翌日清晨,她推開門宣布了一個決定。
要給自家老爺納妾。
“但有一個條件。”隋策平靜道,“不擺酒,不拜堂,我娘不能入府。”
商音隻覺這話沒道理得很,那不是把人當器具使麼:
“為什麼?”
而二十二年前的夏末,當隋日知問出同樣的問題時,隋夫人懷抱著一摞嬰孩用物,話卻是對著面前的楊氏說的。
“因為這個孩子,必須是我所出。”
她話語出奇的果決,幾乎不容反駁,“你要明白,他若生下來,便將是整個隋氏主家唯一的子嗣。有大長公主的照拂,有皇室的血脈與傳承,前途無量。他的身份不能沾染塵埃,必得有一個家世顯赫的母親。”
隋夫人的理由不可謂不尖銳,“你想讓他今後在永平城內永遠抬不起頭,永遠被別的皇子世子戳著脊梁骨,說他娘就是個窮秀才的女兒,說他不配入皇城,血脈低賤不幹淨嗎?
“我不是在讓你做選擇,你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京城的皇親國戚,遠比你想象的復雜。”
彼時她已經是快三十的人了,面對那個哭哭啼啼的年輕姑娘,並沒有給她太多的軟語溫柔。
“如果你真心為他好,就別毀了他。”
“我娘不是京城人士,雖說家在嶺南,但跟著那秀才讀書學字,曾經也是過過好日子的。”隋策說道,“她懂些道理,知道輕重。若非家道中落,實在是無米下鍋,不至於淪落至此。”
一般而言,如隋家這樣娶妾室回府傳宗接代的,大多有所挑揀。
為了後嗣著想,女子普遍要求清白家世,好生養,最好是能識文斷字,讀過四書五經,容貌當然更不能太差。
這在民間著實不容易尋得。
就算尋到,心氣又與尋常婦人不同。
見商音良久沉默著沒吭聲,他目光落下來,姿態卻很輕松似地淺笑說:“是不是覺得我大娘很過分?
“聽上去好像打著事事為我考慮的旗號,實際上八成是怕侍妾入府,她臉上無光。”
不等商音答復,隋策便自己回應道:“至少我在得知真相時,就是這麼想的。”
那之後的十幾年裡,隋夫人一如承諾,是真真切切將隋策當作親生子來對待。
孩子出生後不久,她便在小院中抱著曬太陽,逢人就說臭小子聽話,好哄,不勞神。
看眼睛多像他爹。
眉毛像自己。
她養了他十幾年,近乎承擔了慈母與嚴父兩種角色。隋日知畏妻如虎,常常隻能在邊上幫腔附和,根本插不了手去管。
所以隋策長到少年時,一直沒懷疑過自己的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