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借著繩索和師父的拖拽,終於爬上牆頭。
月黑風高,師徒二人順利入了程家。
這幾天程家辦白事,往來人雜,注意力又都在喪葬事宜上,正適合“隨風潛入夜,偷盜細無聲”。
況金鑫魂穿了,魂穿到了一個飛賊徒弟身上。他奉公守法了二十三年的人生,正在一點點滑向犯罪的深淵。
……
民國天津,南市(三不管地帶)。
“兄弟,到你了。”池映雪一睜開眼睛,就看見有人給他遞過來一個籤筒。
籤筒裡還剩六支籤。
他快速環顧四周,一個簡陋的、散發著汗臭氣的窩棚,一群流裡流氣、但面色凝重的小青年,怎麼看都像不法據點。
“抽啊。”拿著籤筒的人催他。
池映雪莫名其妙,抬手剛要抽,忽然發現不對,雖然這隻手也很好看,但不是自己的手。
他再摸摸頭發,掐掐臉,撈開衣服看看前胸,果然,這是另外一個人的身體。
“嘛呢?”籤筒快被懟到他臉上了,“趕緊抽!”
池映雪蒙頭蒙腦,隨手抽出一根——籤子底部,紅色。
空氣突然安靜。
屋子裡的人好像都松了口氣,但面上,仍繃得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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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認命吧。”那人把籤筒放下,嘆息著拍拍他肩膀。
池映雪蹙眉,發出了蘇醒後的第一問:“認什麼命?”
那人皺眉,皺得比池映雪還深,聲音也沉下來:“抽黑紅籤兒就是這個規矩,各憑天命,你想不認?”
池映雪靜靜看了他片刻,決定還是不能委屈自己:“認不認的再說。你先告訴我,我是誰?我在哪裡?為什麼要抽籤?抽到紅籤會怎樣?”
一屋子小青年:“……”
拿籤筒的臉都要氣白了,籤筒一摔,壓根不理他,直接推門出去:“九爺,紅籤出了,貓五。”
池映雪:“……”
這是抽籤名?行動名?幫會名?
“貓五,別記恨兄弟們。”左右兩雙手,一雙擒住他一條胳膊,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身後已上來人,將他雙手牢牢捆在背後。
哦,貓五是他在這裡的名號,真是……沒有比這再難聽的了。
衣服也難看。
池映雪低頭看看自己,再抬頭看看一屋子“妖魔鬼怪”,腦海中對民國風情的美好暢想,幻滅得渣都不剩。
拿籤筒的人返回屋內,身後跟著一個穿著十分體面的男人。四十歲左右,身材颀長,一襲長袍馬褂,復古穩重,盤扣精致,袖口還紋著圖樣。他的臉很英俊,歲月幾乎沒有讓他的俊美打折扣,可歲月還是在他眉宇間,沉澱下了斂不去的肅殺之氣,眼神也銳利,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狠辣。
一進門,他的目光就落到池映雪身上。
“有什麼要求你盡管提,提完了安心上路,家裡人不用擔心,自會有人照顧。”男人的聲音冷冽,即便是這樣溫和的語氣,仍聽著人脊背發涼。
一屋子小混混,平日裡也是欺行霸市的主兒,對著這位九爺,連正眼都不敢抬,大氣也不敢出。
池映雪倒沒什麼感覺。
吳笙說了,鸮讓2-5號生存到交卷,說明肯定會遇見危險,如今他一進來,就要被人送上路,很符合關卡劇情,沒毛病。
“我提了,你都能答應嗎?”他問得充滿懷疑,且態度裡毫無尊重。
一屋子人臉都青了,嚇的。
九爺卻微微一笑,很是和藹:“除了命,都行。”
池映雪點點頭,決定信他一次:“我是誰?我在哪裡?為什麼要抽籤?抽到紅籤會怎樣?”
“……”連珠炮的問題,給九爺弄愣了。
“回答問題,這就是我的要求。”池映雪自認體貼地作了補充說明。
九爺:“……”
一屋子混混:“……”
拿籤筒那個:“九爺,他可能是抽到紅籤嚇的,腦子不好了……”
九爺抬手。
拿籤筒的立刻閉嘴。
九爺沉吟片刻,一一作答:“你叫貓五,是我們福壽會的人。福壽會殺了海幫的人,現在海幫上門,要我們抵命。老規矩,抽黑紅籤兒,抽到紅籤的,就要替幫會抵命。還有其他問題嗎?”
池映雪定定看了他良久,末了真心實意道:“你這身衣服好看,能給我也弄一套嗎?”
第160章 詐屍
況金鑫跟隨師父從假山密道裡出來時, 程家大院起了霧。
霧氣讓老宅森冷起來,配上滿目素白喪布, 更顯陰風測測。
況金鑫背著方方正正的大箱子, 跟背聖衣的聖鬥士似的, 亦步亦趨跟著師父穿過假山,往院牆處去, 準備神不知鬼不覺地溜掉。
他們已經得手了。
箱子裡滿滿都是古玩字畫,況金鑫雖然對此沒有太深入的研究, 但師父放著滿室銀元、首飾不拿,單要這一箱東西,他就明白,誰最值錢了。
不過有一點很奇怪。
他這位師父, 來這程家, 簡直像回自己家一樣熟悉。沒走一點冤枉路,徑直就入了密道,摸進人家的“財富中心”。而且一進去, 也不翻找,一眼鎖定這箱子,讓他扛起來就走, 沒做半點留戀。
目的太明確,線路太清楚。
“誰在那裡?”旁邊樹叢裡冷不丁傳來一聲質問。
況金鑫嚇一激靈, 腳下本能一頓,就覺得眼前“唰”一下——師父已經上牆了。
況金鑫沒時間擦汗,立刻以最快速度往牆根衝, 想借著衝力一腳蹬住牆面,身體借力上去……
錢艾一衝出來,就見一個背著大箱子的小子,正手腳並用往牆頭上爬,爬得那叫一個緩慢,那叫一個艱難,看得他都有心想過去幫忙託舉一把。
他是被茅房的味道燻得懷疑人生,所以才尋到這片鳥語花香之地,準備在大自然的懷抱裡方便一下,哪知道剛鑽進樹叢,就聽見異樣的腳步聲。
眼前這景象,傻子也看明白了:“小賊哪裡跑——”
一句半文不白的詞兒喊出來,錢艾立刻有種夢回開封府的感覺,瞬間王朝馬漢附體,張龍趙虎傍身,一個虎步衝過來,二話不說就薅住小賊一條腿!
況金鑫已經趴上牆頭了,眼看就要成功,就覺得腳踝一疼。
低頭,一張黝黑的臉,雙目炯炯有神,小老虎似的。
對不住了。
況金鑫在心裡默默道,而後避開眼睛,一腳蹬到對方臉頰上!
錢艾本來預計賊要往回抽腿,萬沒料到鞋底蹬了過來,一時不察,被蹬了個正著,疼是其次,關鍵是打人還不打臉呢,於是在滿腔憤懑下,過都不過腦子,直接嚷:“我去,你還真踢啊——”
況金鑫在這個“我去”裡,愣住了。
再看底下那張臉,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
“錢哥?”因為不確定,況金鑫這一聲呢喃的很輕,而且剛一出口,已經到了牆外的師父,就一把給他拽下來了。
於是這兩個字和他落地的嘈雜聲混在一起,聽在錢艾耳朵裡,比這滿院的霧氣還迷。
前科?
錢多?
錢……哥?
這世界裡能喊他錢哥的,除了小況,不做第二人想。但……不會這麼巧吧!而且就算真是小況,怎麼就能一眼認出他是錢艾?“我去”又不是他的專用,隊長、軍師、小雪,都可能喊。
錢艾仰脖看著牆頭,忽然有衝動跳上去,朝外面問個清楚。
可牆外越來越遠的腳步聲,明確告訴他,賊不止一個,而且已經跑遠了。
“嘛呢嘛呢,在這幹嘛呢!”一個中年人罵罵咧咧過來了,“靈棚那邊少個人就成單數了,壞了規矩出了事,你擔得起嘛。”
錢艾低眉順目賠笑臉,不是他脾氣好,而是蘇醒之後,80%時間都在聽這人嘮叨,已經免疫了。
這人是程家請來的茶房,也就是專門幫人料理紅白喜事的,所有環節、規矩他都懂,從換裝裹、停屍、入殓、接三,到燒七、吊唁、出殯,一系列適宜都由他張羅操持。
回靈棚的路上,茶房一直絮絮叨叨,聽在錢艾耳朵裡,就是吐槽,他也終於鬧明白了茶房忽然發火的原因——有人上門吊唁了。
“就沒見過這麼不懂規矩的,哪有沒入殓就來吊唁的。再說,這都嘛時辰了,孝子們也要休息啊,誰來‘陪祭’?誰來‘謝孝’……”
錢艾聽得一知半解的,反正哼哈點頭總沒錯。
說話間,二人回到靈棚,就見一個青年站在靈棚前,正對著程老太爺的遺像行注目禮。
青年一身洋派西裝,鼻梁上架著金絲眼鏡,聽見腳步聲,轉頭看過來,先是輕推一下眼鏡,而後朝茶房歉意頷首,顯然也意識到了自己的沒禮數。
茶房一改剛剛和錢艾吐槽時的擰眉撇嘴,這會兒已是一副客客氣氣的面孔,甭管合不合規矩,既然人來了,他就帶著這位把吊唁流程走完。
吊唁完畢,茶房送客的話還沒出口,青年卻先出聲了:“能借一步說話嗎?”
茶房一愣,不解其意,但還是跟著他到了旁邊。
錢艾站在原地,聽不清倆人對話,但眼睛一直沒離開那位青年。
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對方剛剛推那一下眼鏡,特別優雅,睿智,從容,呃,裝逼。而且不是一般的裝逼,而是隱隱透著欠打氣質的裝逼,這種feel,實在讓人既牙痒又熟悉……
“柱子……”身旁的下人忽然扯了扯他袖子。
錢艾難得有點靈感的思索被打斷,不快看他:“啥?”
那人臉色發白,滿眼恐懼望著他身後的某個方向:“你看那邊……是不是……老太爺……再飄……?!”
最後兩個字兒,嚇得變調,都不像人動靜了。
錢艾後脖子一寒,立刻回頭,順著那人指的方向去看。
然後,他從頭發絲兒涼到腳底板。
迷霧深處,影影綽綽一個人在飄,偶爾飄到霧淡點的地方,那張死人臉就在月光下現了形。
錢艾看看那遠處飄著的“人”,再回頭看看靈棚裡的遺像,再看看“人”,再看看“遺像”……可不就是應該在靈堂的逍遙床上躺著的程老太爺嗎!
“詐屍了啊啊啊啊——”另外幾個守靈棚的下人,也不知道誰嚎了這麼一嗓子,在寂靜的程家大院,就像放了個二踢腳+竄天猴+閃光雷+魔術彈。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那個青年,他再不搭理茶房,一個箭步竄過來,直衝那迷霧深處飄著的“死人”而去!
錢艾也不知道怎麼想的,腦袋一熱,也跟了上去!
青年在前面跑,他在後面追,而程老太爺,也像知道有人追似的,越飄越快,越飄越快,最後竟然飄過了院牆!
青年二話不說,就往牆頭爬!
錢艾對此地太熟悉了,不久前才被蹬了一腳,那時候,他沒機會確認眼神,隻留下半邊臉的鞋底紋,這一次,他不能再錯過機會——
“有人對你使用了小分隊匯合喲你要是聽不懂就算了不用理我繼續爬你的就好……”
嘰裡咕嚕一連串,已經坐上牆頭的人,愣了。
吳笙剛才隻顧著和茶房問話,壓根沒注意周圍那幾個下人,實在是隊友魂穿的這位也太黑,在這樣的夜色裡,就和柯南中的黑衣人一樣,五官完全溶於黑暗。
但此刻,他已了然於胸,聲音裡充滿了真誠的喜悅:“老錢!”
“吳笙?”相比自家軍師的篤定,錢艾還有點遲疑。
“除了我,還有誰會追一個詐屍的老太爺。”吳笙嘆口氣,眼下的發展實在讓他猝不及防,但時間緊急,“你趕緊上來,他往東邊兒去了,咱倆一起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