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怎麼開導?
這不是給她出難題嗎?
福兒看著衛傅的眼睛如是訴說。
“先去看看情況,我是男人,不方便與她直接接觸,所以隻能來找你。”
好吧好吧,知道他為難。
很快二人就到了沙哈裡部的駐地,其哈瑪站在一座毡包前,他頭上包著白布,隱隱可見血跡透出,看得被砸得不輕,一臉垂頭喪氣的模樣。
他和衛傅交談時,福兒在一旁瞧著。
見他提起永淳,又是無奈,又是煩躁,眉宇間隱隱還有些不耐煩。
福兒心中暗暗嘆氣,望向毡包的眼神,充滿了憂慮。
簡單的交談之後,衛傅看向福兒。
福兒對二人點了點頭,走進了這座毡包。
毡包裡沒有點燈,裡面一片昏暗。
福兒剛踏進去沒幾步,就有一物破空砸了來。
幸虧福兒機警,躲開了。
“滾!都滾出去!”
“永淳,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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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永淳的聲音響起。
“你怎麼來了?”
“聽說你跟其哈瑪鬧氣了,我過來看看。”福兒也沒隱瞞,直接道。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現在都輪到你來看我笑話了?”永淳的語氣中,滿是歇斯底裡的嘲諷。
這話聽得福兒直皺眉。
“你有什麼笑話值得我看的?”
“我……”
經過這麼一會兒的時間,福兒的眼睛已適應了昏暗,也能看清毡包裡的情況。
就見永淳縮坐在地上,披頭散發的,四周一片狼藉,都是被她掀翻砸壞的東西。
“你這麼鬧,你就不怕嚇壞了滿都和其其格?”說著,福兒自嘲地又道,“我想你肯定不怕,怕也就不會這麼鬧了。”
她來到永淳面前,與永淳一樣,席地坐了下來。
“你覺得你這麼鬧有什麼用?能讓發生過的事,重新來過?還是能阻止什麼?當然,我不是譴責你,畢竟我不是你,無法設身處地,站在你的立場,但你既然不喜自己目前的處境,就該去改變它,而不是這麼毫無理由地撒潑鬧騰。
“我方才在外面見到了其哈瑪,你倆也算是青梅竹馬,但再深的感情,也禁不起一次次鬧騰。你就不怕有一天消磨掉你們之間的感情,他開始厭煩你?”
“他會厭煩我?”
說著永淳又道:“我不是毫無理由地鬧騰,我當然是有原因的,我怎會不講理的胡亂鬧騰,我是有原因的。對,我是有原因的……”
聽著永淳這種略有些神經質的重復話語,福兒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她心裡沉甸甸的,有一種她根本無法開導永淳的預感。
“那你是什麼原因?”
“他竟然背著我偷偷跑到娜仁託娅的帳裡,他怎麼能去她那兒?!他又背棄我們的誓言了,他說好隻有我一個,後來卻娶了另外一個,他答應我不會碰她的,卻跟她生了一個孩子,如今他又去了,他們可能又有孩子出生了……”
永淳語無倫次地說著。
這一刻,什麼顏面尊嚴,什麼都被她拋棄了,不然她也不會當著福兒面說出這些話。
畢竟從本心上,永淳是瞧不上福兒的。
這種瞧不上原因很復雜,既是因為福兒以前是宮女的身份,最後竟嫁給了太子,也與衛傅曾和她的表姐謝玉琴有婚約的關系。
誰知竟讓福兒這個宮女撿了個漏。
這些原因造就,明明是永淳主動去拜訪福兒,而且去得很頻繁,偏偏她又有一種不合時宜的高傲。
其實福兒看得出來這些,隻是看在衛傅的面子上,又顧忌她精神似乎不太好,隱忍下來罷了。
此時福兒在腦中想,衛傅確實說過其哈瑪有三個孩子,最小的一個才一歲多,再結合永淳從一年多前情緒就不太好。
所以她的心病就是從這時候開始的嗎?
……
看著那個處在昏暗之中,渾身發抖又語無倫次的單薄身影,福兒滿心憐憫。
她突然發現她幫不了永淳,因為永淳所面臨的這種狀況,是多方面導致,哪怕是她甚至加上衛傅,都沒有能力改變。
偏偏永淳又調整不了自己的心態,去面對無常世事所帶給人的磨礪。
福兒想了想,開口道:“我發現你真的很蠢,當年你為了你那個表姐去威脅我,我就覺得你這個挺蠢的,白瞎了高貴的出身,腦子卻不對稱。時隔多年,這次再見你,我發現你依舊是個蠢的。”
“你憑什麼說我蠢?”永淳激動道。
“你難道不蠢?你覺得嘉嫔娘娘願意和別的女人分享一個男人?”
嘉嫔是永淳的母妃,現在應該是太妃了,也是宮裡碩果僅存的太妃。
正武帝其實並沒有做得太絕,他確實對永淳不聞不問,但並不代表真什麼都沒做,不然嘉嫔就不會被封為太妃,而是跟甄貴妃她們一樣流放了。
會養在宮裡,自然有養在宮裡的道理,未嘗沒有借此來維系和沙哈裡部的關系,隻可惜永淳太不中用。
是,那次大變後,永淳確實失去了公主的身份,畢竟廢帝被廢了帝號,連帶他這一脈的人盡皆被廢。
可她的母妃卻是大燕的太妃,薩克圖郡王以怕惹來正武帝之怒,讓其哈瑪另娶一女做大妻,永淳若是夠聰明,完全可以利用這層關系,逆轉局勢。
偏偏她毫無作為,隻能任命運對自己磋磨。
她從沒有想過改變自己的處境,隻會自哀自怨。
難嗎?
很難!
但是有當年被流放的那些宮妃們難?
為何別人都能在那麼艱難的處境下,為自己求得一條生路,偏偏她就被自己困在這座牢籠裡,動彈不得,直到慢慢瘋掉?
福兒覺得永淳這麼繼續下去,遲早有一天會瘋的,現在已經能看見端倪了。
……
福兒沒有理會永淳的質問,而是緩緩把當年發生在流放路上的那些事說了。
包括麗嫔、成嫔,包括甄貴妃,包括麗嫔為了永平,跟了一個小軍官,包括成嫔一開始搶養女永安的食物,到後來臨走時,還是選擇把永安帶走。甚至是陳淑妃,扔下隻剩一口氣的衛琦跑了的事。
聽了這些故事,永淳徹底被震驚了。
“你之前從來沒有說過……”
“為何要說?人的一生,總有許多磨難,沒有過不去的坎,既然過去了,那就說些好的開心的事,而不是整日沉浸在往日舊事和傷痛之中,那樣將永遠不會快樂。”
說著,福兒又將話題拉到一開始。
“你覺得嘉嫔娘娘願意和別的女人分享一個男人?她當然不願,可她沒辦法改變自己的處境。這是命運給她造就的路,她已經走上來了,回不了頭。若她像你這樣,成天自艾自怨,你覺得現在的你會是什麼樣?
“你覺得宮裡那些娘娘們在為了什麼而活?我在宮裡做宮女十多年,看得也算多,有為家族的,有為孩子的,而一些生養了子嗣的娘娘們,不管做的這件事是好還是壞,歸根究底,還是為了自己的孩子……”
福兒說得格外語重心長。
“你想想你繼續這麼下去的結果,隻有一個可能,就是耗盡你和其哈瑪之間的情誼,在這裡變得更加無依無靠。一旦你失去其哈瑪的庇護,你死了,滿都和其其格怎麼辦?你從小在宮裡長大,失去母親庇佑的孩子,是個什麼下場,你應該再清楚不過。”
“當然,我也是女人,我能理解你不想與人分享丈夫的心情。可事情已經發生了,你已經改變不了了,要麼順從命運,要麼……”
永淳已經沉默很久了,此時卻突然道:“若是換做你是我,你會如何?”
“我不會讓自己落得你這般處境。”福兒斬釘截鐵道。
從一開始就不會,她會利用自己和其哈瑪的情誼,進而一步拿捏他,就像當初自己還是個司寢宮女,拿捏彼時還是太子的衛傅那樣。利用嘉嫔是太妃這層關系,盡最大可能地改變處境,讓自己的日子過到最好。
如果命運實在苛責,她又抗力不過,她還是會該吃吃該喝喝,盡量把自己的小日子過到最好。
所以人的性格,注定鑄就了命運的不同。
所以話題又回到方才她未說完的話,要麼順從命運,盡可能過好自己的日子,要麼掀桌子不玩了。
“如果這一切,實在讓你難以忍受,其實你還有另一種選擇。我和你哥如今也有些能力了,也能養得起你,你可以選擇跟我們離開。”
第166章
永淳會怎麼選擇?
福兒不知道,她已經盡力了。
該說的不該說的,她都說了,還給了永淳另一條路,至於接下來如何走,隻能由永淳自己來選擇,旁人幹涉不了。
門簾外。
當聽福兒說讓永淳跟他們離開,其哈瑪當即想衝進去,卻被衛傅一把拉住。
衛傅看似穿著一身官袍,文質彬彬,感受到手臂上那雙有力的大手,其哈瑪才想起很多年前,這個人還是太子時,每逢行宮比武較技,各部落同齡子弟盡出,卻從沒有人能勝過他。
其實衛傅心裡也很不是滋味。
福兒的字裡行間,看似在勸導永淳,何嘗不是她心中所想。
她就是這樣一個人,一旦讓她覺得不樂意,難受了,她不想再忍了,她就會把桌子掀了,不奉陪了。
這讓衛傅莫名有種被警告之感,畢竟他也是福兒口中男人的範疇。
毡包裡,永淳哭了起來。
不是歇斯底裡地哭鬧,而是傷心欲絕的痛哭。
她仿佛是在哭以前的自己,又或是現在的自己,抑或是在哭其他,但誰又知道呢?
福兒撫著倒在自己懷裡失聲痛哭的永淳,沉沉地嘆了口氣。
.
回去的路上,福兒和衛傅俱皆沉默。
該做的已經做了,永淳能不能轉好,就看她怎麼想,能不能想開了。
“你也不要擔心了,我看永淳應該能想開。”福兒道。
雖然永淳沒說什麼,但福兒有這種感覺。
“希望如此吧。”
福兒又和衛傅說起嘉嫔的事。
“我發現你那個皇叔很奇怪,他對永淳置之不理,卻又封了嘉嫔做太妃,你懂得我說的那種奇怪感嗎?”
一時之間,福兒找不到太貼切的形容詞,隻能用奇怪來形容。
衛傅卻知道她想說的意思。
正武帝對他們廢帝這一脈,其實是留了一線生機的,但前提你願意去尋找去拼命求那一絲生機。
誠如他,誠如永淳,誠如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