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
可前途渺茫……
於是,衛傅又開始痛苦起來,心被這重重疊起的沉重壓著,感覺透不過氣,表面還要裝得若無其事。
可他的臉能騙人,眼睛卻騙不了人。
福兒撲進他懷裡,抱著他道:“所以你要好好的,哪怕是為了我肚子可能會有的孩子,你也要好好的。車到山前必有路,這是我爺打小告訴我的話,人隻要沒死,總還有希望,總能找到希望。”
“而且我這幾天也想過了,真想讓你死的的話,也不會費勁兒把你往京裡送。被廢了也不要緊,這時候被廢比不廢好,想要殺你,不會費勁兒廢你一遍。他剛奪了位,難道人前不裝仁義道德了?隻要他還裝,就不會殺你,指不定回到京後,在你面前耀武揚威一番,就把你放了,反正都是庶人了,對他也沒什麼威脅。”
其實福兒知道事情沒這麼簡單,但現在隻想安慰他,肯定要撿好的說。
衛傅也知道沒這麼簡單,但她其實說的有一半是對的,如果真要殺他,不會將他送回京,隻要人不死……隻要人不死,他總是還能護著她的……
而且京裡還有外祖,若能找到機會,把她託付給外祖……
一對平均年紀沒超過十八的少年少女,緊緊相擁著。
他們沒再說多餘的話,隻是彼此相擁,撫摸著對方的脊背,給彼此一些安慰。
也許稚嫩,也許有些無謂,但這一幕是哪怕過去十年二十年,幾十年後依舊讓他們記憶猶新,猶記得當初兩人互相安慰互相扶持的那一段歲月。
那段歲月青澀、稚嫩,有苦有甜,卻讓人能記一輩子。
.
晚上,他們就睡在馬車裡。
現在入秋了,天氣有些冷,幸虧臨走時福兒帶了一床褥子,侍衛見隻是褥子,倒也讓她帶上了。
Advertisement
福兒有些睡不著。
那侍衛來的太不是時候,她有些話還沒跟姐夫說完,不過也不急於是一時,總能再找到機會。
一想到爺竟然跑來京城找她了,她就眼眶發熱,心情即激動又黯然。
若以前,她肯定能見到爺,可現在也不知能不能見到。
越想越睡不著,福兒坐起來摸摸索索。
衛傅悄悄在褥子裡問她在做什麼。
每到天黑以後,侍衛看守他們格外嚴,馬車外有人換著班不睡覺地守著。天黑夜深人靜,一點動靜都會被人聽見,平時天黑後他們若有話說,都是蒙在被子裡說的。
福兒讓他別吱聲,她摸點金子出來。
當初他們被送離行宮時,金銀細軟都被搜走了,隻給兩人留了兩身衣裳,以及一床褥子。福兒舍不得她那一百兩金子,就提前把金子用布裹著纏在了自己腿上。
所以別看她平時穿著裙子,行動如常,實際上她腿上帶著十斤重的金子,不過她天生力氣大,除了一開始不習慣,倒也不妨礙什麼。
就是往外拿的時候不好拿,得都拆開了才能拿出來。
“我給我姐夫拿點金子,讓他到京城後找我爺,有錢他們在外頭也方便些。我想了的,咱們先回宮看情況,若是情況不對,我就尋人幫忙看能不能幫我們逃出去,沒有銀子可辦不了事。”
說著她又想起她藏在東宮的銀子。
“也不知咱們東宮有沒有被抄,我床底下還藏了好多銀子。”
“你床底下還藏了好多銀子?”
黑暗中,福兒眼睛灼灼發亮。
“咋了?那都是我自己的銀子,我藏起來當私房的。我就心疼我那一屋東西,念夏說值很多銀子的,就是不能拿出去變賣,隻能自己用。你也是,當初送我那些物件幹什麼,給點銀子多實惠。”
衛傅一時跟不上她的腦回路。
“那都是好東西,別人我都沒給,就給了你。”
聽他這說話腔調,就知道他肯定又氣又窘。
福兒拍了拍他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你疼我,我就覺得那些東西不能換成銀子,現在也不知便宜哪個王八蛋了,然後就是可惜我床底下那些銀子。”
“不準說粗話。”
“我沒說粗話。”
說話間,福兒已經從腿上拆了兩錠金子。
“快睡吧,等我找機會把這金子給姐夫,再讓他給我們弄點好吃的來,咱們藏在車裡吃。”
一夜無話。
不過第二天福兒並沒有找到跟劉長山說話的機會,還是第三天傍晚扎營時,她去水邊裝作洗衣裳,等來了匆匆而至的劉長山。
“胖福兒,這些給你,我看你跟那位平時吃的都跟我們一樣,肯定不習慣吧。我路上打了兩隻兔子,剛才烤好的,還有點燙,你小心放著。”
何止是燙,是很燙好嗎。
隻是福兒見大姐夫的手上也是厚繭密布,估計是感覺不到,她接過用葉子包的兔子肉,匆匆塞進衣裳裡,用髒衣裳蓋著。
“姐夫,這個給你,你到京裡後幫我找爺。”
劉長山隻摸到是兩個硬東西,也沒顧上看,就塞進了懷裡。
福兒又道:“我們被送回京後,還不知是什麼樣,若被送進宮,你就跟爺找尚食局的陳司膳,或是內侍監的汪椿,他們應該能知道點兒我的消息。到時你們也別在京裡多留,不行了就回去吧。”
“那咋行,爺說是專門來看你的。”
福兒有些煩躁道:“現在也不知能不能見到,隻有到時候再說,實在不行你們就回去。”
“可我們回去了,你跟那位咋辦?皇帝老爺能不能把你放出來,隻關那位?”
這話問得福兒也茫然了,她還在想怎麼答,劉長山看到有侍衛往這邊看,當即對她使了個眼色,匆匆離開了。
回去後,福兒隻字沒提姐夫說了什麼話,隻和衛傅悄悄分食了那隻兔子。
之後,福兒和劉長山隔上兩天就會私下找機會說話,順便讓姐夫給她夾帶點吃食,不過兩人一直也沒討論個所以然來就是。
劉長山這舉動,自然沒逃過有心人的眼。
“大人,要不要屬下把他給抓起來?”
負責這次押送的侍衛頭領趙禹田,搖了搖頭,道:“還有一天就到京城了,不要節外生枝,這群關外來的兵不歸我們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屬下看他總找機會和那宮女私下說話,會不會是替那位傳話的?”
“其他人不知,難道你不知那位特殊?之前皇後被關在煙波殿,陛下在承德時日日去探望,回京後大事剛定,就把皇後給接回了京。”
趙禹田說得格外意味深長。
“我聽人說,早年建安公主沒嫁到蒙古時,和皇後是手帕交,皇後經常出入宮裡,不光和廢帝,和陛下也算是青梅竹馬,當年先皇差一點就把皇後指婚給了陛下,卻不知為何又做了太子妃。
“太子是廢了,但太子背後還有皇後,還有黎家,我們隻管做好自己差事,把人送到皇宮,至於其他的,不歸我們管也不用我們管。”
“是。”
第41章
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朝堂經歷了一番天翻地覆的改變。
新帝攜雷霆手段回京,在封閉九門的同時,先發動了宮變。宮裡群龍無首,按理說帝不在京,宗室需有人協同留守在京的官員監管皇宮及京城各項事宜,隻可惜宗室這邊挑大頭的恰恰就是宣王。
所以宮變幾乎沒費到新帝什麼功夫。
接下來留守在京的各部高官被召入宮中,宮外各家府邸被控制,同時被新帝從承德帶回來的那部分官員也登場了,之後如何選擇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會留守在京裡的高官,大多都是五寺六部的副官,若是主官,應該早就跟到承德隨駕在側才是。如今主官都低頭了,他們這些副官沒道理不低頭。
說到底,這江山是衛家的江山,爭來爭去肉都是爛在一個鍋裡,輪不到別人,也不會輪到別人。
誰做皇帝,除了那極個別人家,並不影響其他人什麼,之前做什麼官,以後還做什麼官,說不定因為你識趣,還能再進一步。
而封閉的九門,恰恰是為了應對宮變之初的動亂,以及控制那極個別幾家。
這幾家大多都和廢帝有著莫大的利益關系,其中就包括了李德妃張賢妃甄貴妃所在的李家張家甄家等,平順了這些隱患,才是九門大開,昭告天下。
如此雷霆手段,讓新帝登基時幾乎沒碰到任何阻礙,而隨著其登基之後,又有多家遭到清算和處置。
或是罷官或是貶黜,細究起來都和被廢為庶人的皇子們,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沒有被牽扯的,無不慶幸不已,同時還不忘盯著一直沒有動靜的黎家,有些牽扯關系的都害怕接下來輪到自己。
謝家就在其列。
本來謝首輔謝宏豐也該隨駕去往承德,無奈腿上生了個瘡,隻能暫緩前去,誰知竟會碰上這麼一場事。
看似他德高望重,竟因為一場病置身事外,可隨著李、張、甄家等皆被處置,無數人盯著黎家的同時,謝家也被牽扯在其中。
要知道謝家可有個女兒被賜婚給了廢太子,原定是十月大婚,這些日子謝家為了籌備女兒的婚事,也是出了好幾次風頭。
眼看就快到日子了,偏偏出了這等事。
從規矩上來講,既然賜了婚,聘禮也收了,無論過不過門都算男方家的人,謝家自然也算廢太子的姻親。
可恰恰是這樣,才讓謝家人心驚膽戰。
幾個皇子的外家以及姻親家,皆受到不同程度的罷黜,難道輪到謝家就能置身事外?要知道那可是廢太子,新帝首要解決的心腹大患。
一時間謝家愁雲密布,家中女眷日日啼哭落淚,男人們也是唉聲嘆氣,更不用說是謝首輔了。
正一籌莫展之際,有人給謝首輔出了個法子,為何不趁著新帝還未對黎家動手之前,主動像新帝示好並與廢太子及黎家撇清關系。
如此一來,首輔既能得到新帝信任,說不定還能留在內閣,另一方面也能讓謝家免予傾覆之危。
謝宏豐覺得此法甚好,唯獨不好的就是這麼做未免太顯眼。
要知道,自打新帝發動政變登基以來,大部分官員都是從眾的態度,混跡官場多年的大人們是不會輕易留下令人詬病的把柄。
當然不刨除有人急於想討好新帝,但既然能為官多年,‘穩’字是首先必要。所以大多數人都是見有人出面挑了頭,才逐漸向新帝妥協。
其中輕重極不好拿捏,太容易妥協會被人詬病貪生怕死貪圖富貴,太負隅頑抗怕招來新帝忌諱,以後落得官場黯淡的下場。
不過這對有些老油條來說,並不難,覺得難的是那些不夠穩重又沉不住氣的愣頭青。想當初謝首輔屈服於新帝之前,不也是做了好一番姿態?
現在讓他因怕受廢太子牽連,就主動做出撇清之舉,會不會有人詬病他謝家貪生怕死,見利忘義,落井下石?
這些都是謝首輔要考慮的。
可考慮了一晚,謝宏豐就想通了,此舉勢在必行,除非他願意看到謝家真被牽連。要知道謝家可不止他一人,這麼大一家子人、謝家百年的傳承,都擔負他一人之肩。
想通了,謝宏豐就不再猶豫了,擇了個合適的時間去求見新帝。
期間各種鋪墊才說出想解除婚約的意思,當然也不忘隱晦地、不著痕跡地、讓人日後抓不住手腳地,表述了一番效忠之心。
對於這些官場老油條,新帝衛臻再熟悉不過。
話裡彎彎繞繞極多,表述忠心是為了讓他能同意廢除婚約之事,為此不惜以自身為砝碼,想必他因剛登基急於穩定朝廷,定不會拒絕謝家的效忠。
至於為何話說得這麼隱晦,還是半暗示的?不過是怕他皇位坐不穩,若有朝一日局勢逆轉,也不會讓人拿住話頭。
方方面面都有顧及,準備做了好幾手,誰聽了這話不得贊一聲絕,這才是朝廷的肱股之臣中流砥柱!
說話間,其實謝宏豐一直觀察著新帝的臉色。
見新帝嘴角含笑,心中已經穩了一半,誰知新帝又露出幾分遲疑之色,這讓謝宏豐心裡咯噔了一下。
“陛下……”
新帝和顏悅色:“按理說,謝大人提出的要求並不為過,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侍,男婚女嫁需得自願,可……”
他嘆了一聲,臉上帶了些惆悵,“朕這侄兒也算是朕從小看大的,長輩之間的恩怨,朕其實不想牽扯小輩。”
謝宏豐心裡明白這不過是冠冕堂皇之詞,隻是長輩恩怨,你為何奪了皇位,而不是還位給太子?
“……朕已將其廢為庶人,如今再讓朕廢掉婚約,朕著實不忍。不如這樣,婚約是兩個小輩的事,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就不插手了,若謝姑娘能說服傅兒放棄婚約,朕就準許他們的婚約作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