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怎麼沒提前派人來說一聲,瞧我這多失禮。”柳靜一邊靠近一邊迅速打量一遍雲珠,心想這妹妹瘦了,眉眼間也凝著無法掩飾的愁緒,可見這段時間過得很是煎熬。
雲珠笑道:“就是不想給姐姐添太多麻煩才悄悄來的。”
提前打了招呼,柳靜肯定要特意招待她。
兩人正寒暄著,少年郎張護也來了,看到雲珠,恭恭敬敬地行禮。
如果說以前雲珠還能在張護身上看到孩子氣,眼前的張護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個小侯爺,沉穩內斂。
透過張護,雲珠仿佛能看見遠在貴州的弟弟。
她的目光與聲音都溫柔了下來:“護哥兒長高了。”
張護淺淺一笑。
三人去了暖閣,阿念正在暖榻上搖搖晃晃地走來走去,丫鬟、乳母守在榻前。
柳靜打發丫鬟們下去,過了會兒也叫兒子繼續去書房讀書,她與雲珠坐在榻上說話。
柳靜:“聽說昨日顧大人一家離京了,可惜我不便出門,沒能去送一送。”
雲珠:“趙姐姐都理解的,她還特意囑咐我多來陪陪你。”
柳靜嘆了口氣:“一朝天子一朝臣,我等內宅夫人做什麼都有心無力。”
雲珠不想提那些,笑著將阿念叫到身邊,抱著誇道:“阿念都會走了,真厲害。”
張行簡還在時,女兒隻有團團這個乳名,張行簡走後,柳靜給女兒起了“念”為名,意為懷念。
雲珠猜,可能阿念還沒出生時,柳靜就定了這個名字,之前不提是因為不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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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柳靜的氣色,雲珠信了曹勳之前的話,柳靜是真的心甘情願為亡夫守寡的,她不悲不苦,一心撫養著她與亡夫的孩子。
柳靜如此,必然是張行簡對她很好很好,一個有情一個有意,所以能超脫生死。
再看自己……
雲珠笑了笑,先是被青梅竹馬悔婚,再自己挑了一樁與感情無關的婚事,這輩子大概都嘗不到情的真正滋味。
好在她也不是太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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礙於先帝新喪,今年宮裡的除夕沒有大辦,曹太後與乾興帝商量之後,決定請定國公府一家進宮吃席。
雲珠一點都不想去,可她不去的話,潘氏還不知道要怎麼編排她,也許會讓小皇帝更加不滿李家。
雲珠付不起這代價。
她不但要去,還得盛裝打扮一番,因為在小皇帝那裡,她該是一個不會因為皇帝外甥打壓娘家而不平的溫柔舅母,因為哥哥剿匪有功馬上就要回京了,她本來就該高高興興引以為榮。
曹勳在堂屋等著,小夫人出來時,曹勳抬頭。
說是盛裝打扮,雲珠其實隻是換上了超一品國公夫人參加宮宴時應穿的诰命禮服,禮服層層疊疊十分繁瑣,最外面是一件大紅底的大袖衫,戴淺金底的霞帔,腰系革帶墜美玉禁步,頭戴點翠珍珠寶石翟冠。
那一瞬間,堂屋的所有燈光仿佛都被她的一身華服吸攏而去,光華流轉。
而雲珠如水的眼眸、瑩白的臉頰,又讓這一身華服黯然失色。
直到雲珠來到曹勳面前,曹勳依然在看著她。
雲珠瞪他:“都看了一年半了,還會看傻嗎?”
曹勳笑了,逗她:“我若隻瞧一眼就不看了,你肯定要生氣。”
雲珠哼了一聲。
夫妻倆去了正廳。
等了一會兒,曹紹才陪著太夫人潘氏來了。
潘氏與雲珠是差不多的诰命服扮相,她又才四十多歲,大紅衫子一穿,依然是個美豔的婦人。
曹勳隨意瞥了一眼便收回視線。
曹紹卻在看到雲珠這模樣時,心跳加速目光閃避,胡思亂想一堆唯獨忘了腳下,進門時生生絆了一跤。
都是六品官了還這麼傻,雲珠垂眸掩笑。
隨便曹勳怎麼想吧,反正他也不幫她什麼,她愛笑就笑!
第75章 “十九歲還是孩子,二十才算真正成人。”
刺骨的狂風幾乎呼嘯了整個深冬,年關這幾天倒是平靜了下來,白日晴空萬裡暖陽高照,傍晚也隻有微微一縷輕風。
定國公府的兩輛馬車穩穩地駛向皇城。
曹紹騎馬跟在兄長之後,視線在兄長松弛卻挺拔的背影與旁邊的馬車車廂上來回輾轉。
他心虛。
平時總是在兄長母親面前掩飾他心裡仍然念著雲珠,結果剛剛竟然失態到差點絆倒,笨得簡直像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郎。
心虛歸心虛,雲珠一身大紅廣袖衫的明豔模樣卻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腦海,像中秋夜天邊緩緩升起的皎潔滿月,像夜室中打開盒子後綻放柔和光芒的瑩潤明珠。
曹紹曾在宴席上聽幾個喝多酒的年輕子弟點評女人,說十五六歲的姑娘是嬌滴滴的花,最美最可愛,一旦成親嫁了人,便漸漸變得無趣起來,美貌看久了也會覺得平常,不如新人瞧著水靈新鮮。
過了今晚,雲珠就要二十了。
可曹紹覺得那些混話根本無法放在雲珠身上,他眼中的雲珠遠比十五六歲的那個小姑娘要更加明豔奪目,假如他一開始見到的就是現在的雲珠,曹紹可能根本沒有勇氣去她面前獻殷勤,盡管他已經是旁人眼中尊貴非凡的小國舅。
有的女子美而柔弱,人人可欺,雲珠美得高高在上,男人在她眼裡都是可以使喚的牛馬。
時至今日,曹紹早就明白雲珠大概從一開始就對他沒有多深的情分,問題是,他當初心甘情願地去給她使喚,現在就不會後悔,甚至如果還有機會堂堂正正地繼續給她使喚,曹紹也會不顧一切地抓住這個機會,再也不會讓自己得而復失。
可惜的是,他很難再等到這樣的機會,因為她是他的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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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到了,雲珠四人沿著長長的宮道朝乾清宮走去。
宮裡除了乾興帝與曹太後,還有大皇子安王的母妃賢太妃,宜安公主的母妃慧太妃。
其他無子的低品階嫔妃並沒有受邀來參加今晚的宮宴。
曹太後與賢太妃、慧太妃輕聲說著話,乾興帝坐在另一側,一本正經地檢查宜安公主的功課,他隻比這個妹妹大了兩歲,無非是平時被母後管教多了,今晚故意捉弄妹妹,隻要宜安公主背錯了,他就往宜安公主的臉蛋上貼張紙條。
宜安公主一點不喜歡這個皇帝哥哥,偏偏自己與母妃都得仰仗乾興帝的鼻息,她隻能裝嬌陪玩。
“皇上,娘娘,兩位國舅爺與太夫人她們到了。”
乾興帝一聽,忘了往妹妹臉上貼紙,下意識地看向殿外。
曹太後笑道:“快請進來吧。”
宜安公主趁皇帝哥哥轉移了注意,飛快將臉上的紙條都扯了下來。
潘氏帶著雲珠走在前面,曹勳、曹紹兄弟跟在後面。
乾興帝不知道別人怎麼樣,反正他一眼就看到了美人舅母,平時的舅母就夠美了,今晚簡直是……
直到雲珠等人低頭行禮,乾興帝才艱難地移開視線,瞥眼兩位舅舅,一個是美人舅母名正言順的丈夫,一個是美人舅母曾經的青梅竹馬,乾興帝心裡轉過多個念頭,笑著道:“外祖母、舅舅舅母快快免禮,今日是家宴,大家都不用見外。”
雲珠站直了身體,垂著眼,恭敬柔婉的模樣。
曹太後道:“母親、嫂子把翟冠取了吧,戴著怪累的。”
便有兩個宮女笑著走過來,幫婆媳倆取下厚重的翟冠,暫且放到一旁。
雲珠跟著潘氏坐到了曹太後那邊。
宜安公主趁機走過來,坐在慧太妃身邊,一雙水潤潤的眼睛卻一直盯著雲珠看。
小姑娘眼裡是明晃晃的欣賞與喜歡。
雲珠朝她笑了笑。
宜安公主居然臉紅了。
因為人少,宴席並沒有分開,不過女眷們聊得熱鬧,乾興帝也不好插話,隻能跟兩位舅舅聊家常。
宴席結束,宮裡還有煙花盛會。
這會兒宜安公主與雲珠也熟悉了,親昵地拉著雲珠去護欄前賞煙花,曹太後、潘氏等人自持身份,繼續坐在後面專門為了方便貴人們賞煙花而擺放的席案前,包括曹勳、曹紹兄弟倆,也都穩重地坐著。
乾興帝坐了一會兒,仗著自己年紀小,也跑到了護欄前。
宜安公主站在雲珠左邊,乾興帝就站在了雲珠右邊。
雲珠見到他,先屈膝行禮:“皇上。”
乾興帝笑道:“舅母不必客氣,今晚的煙花可還好看?”
雲珠望向宮人們燃放煙花的地方,笑道:“宮裡的煙花,自然是美不勝收。”
乾興帝看著美人舅母被宮燈、煙花映照的側臉,隻覺得所有的煙花都比不上她。
礙於後面都是人,乾興帝很快就收回了視線,但他又想跟美人舅母說話,想了想,提到了李耀:“李世子是不是快回京了?”
雲珠斜了眼小皇帝,道:“是啊,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趕上元宵。”
乾興帝的心思跟著美人舅母走:“李世子剿匪有功,朕一定重重賞他。”
雲珠笑了,輕聲道:“真的嗎,我還以為皇上派哥哥去那麼遠的地方剿匪,是不喜歡他呢。”
乾興帝確實不喜歡李耀,可他有意討好美人舅母,當然要否認:“哪裡,舅母完全誤會了,因為撫州那邊連年剿匪失利,朕信任李世子才特意叫他去的,果然李世子沒有叫朕失望。”
雲珠沒有馬上回應,轉向左側,摸了摸宜安公主的頭:“公主冷不冷?要不要派人去取披風來?”
宜安公主乖巧道:“不冷,舅母呢?”
雲珠身上穿了好多層,當然不會冷。
過了會兒,她才又瞥了小皇帝一眼:“既然皇上這麼說了,那我可就信了,您可千萬別騙我。”
輕輕柔柔的尾音,勾得乾興帝骨頭都跟著發痒,忙不迭地保證道:“舅母放心,等李世子一回京,朕便厚厚賞他!”
雲珠笑了笑,摸著喉嚨道:“有些渴了,皇上與公主慢慢看,我回席上喝口茶。”
說完,她從兩個半大孩子中間離開了。
曹太後、潘氏、曹勳等人齊齊朝她看來。
雲珠面帶得體的微笑,腳步不緊不慢,若無其事地坐到了潘氏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