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紹看著兄長溫雅帶笑的臉,說不清為什麼,明明兄長表現得與平時無二,他卻覺得兄長似乎心情不佳。
因為母親的針對,還是雲珠那邊出了什麼事?
曹紹有很多話想問,偏偏沒有資格。
胡府到了。
今日來赴宴的達官顯貴頗多,兵部尚書胡伯昌帶著兩個同樣當官的兒子親自在門前迎客。
看到曹勳兄弟,胡伯昌笑著往前迎了幾步:“兩位國舅肯來赴宴,真是讓我們胡府蓬荜生輝啊!”
曹勳看眼尚書府的宅邸,道:“尚書大人謙虛了,您這宅子若是蓬荜,京城豈不是處處都是寒舍。”
胡伯昌覺得這話有點陰陽怪氣,不過他跟曹勳不對付,曹勳能說好聽的才怪。
男人們寒暄時,潘氏與雲珠也前後下了車。
胡伯昌往雲珠那邊瞄了眼,不是他為老不尊,實在是雲珠那樣的美人,誰都會忍不住看一看。
短暫的見禮過後,雲珠跟著潘氏去了宴請女眷的別院。
狀元郎尚未過來迎親,面和心不和的婆媳倆先去看新娘。
胡伯昌長了一張很顯威嚴的長臉厚眼袋,雖然妻妾兒媳都是容貌上等之人,家中子孫卻都繼承了胡伯昌的厚眼袋,特徵非常明顯。
雲珠心想,狀元郎從這門婚裡得了不少便利,但新娘子真不如孫玉容好看,也不知當初如果孫玉容堅持要嫁狀元的話,狀元郎會選誰。
不是親戚,她們沒在新娘這邊多待,去了宴席廳。
這邊已經坐了半滿,有的女客跟相熟的夫人聊著,有的正在進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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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使然,雲珠被安排在了潘氏同一桌。
同桌的還有其他婆媳,茶水上來,有媳婦主動端起茶壺,為婆母倒茶。
潘氏想到出發前雲珠似乎已經認命的樣子,暗示地看看雲珠,再看看茶壺。
雲珠笑著睨她。
潘氏莫名有點慶幸,幸好她沒直接開口,不然又要輪到自己在眾人面前丟人。
她不再搭理雲珠,心情愉悅地享受著其他女客的奉承。
然而,並不是所有人都像潘氏這麼了解雲珠的脾氣。
隔壁桌有位姓杜的少夫人,跟雲珠同齡,尚未出閣前,這位杜少夫人曾經因為心上人跑去雲珠那裡獻殷勤而心生嫉恨,小姑娘嫉妒起來就那麼些手段,杜少夫人選擇的是背後誣陷雲珠狐狸精,這話傳到雲珠耳中,雲珠直接派連翹過來扇了杜少夫人兩個耳光,一邊一個,十分工整。
杜少夫人一直記著這仇。
如今,李家眼瞅著不行了,杜少夫人丈夫的表叔沈闊正受乾興帝重用,即將坐上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杜少夫人便覺得可以報復一下雲珠了,反正那位大國舅、潘氏都不怎麼喜歡雲珠的樣子。
宴會廳就這麼大,小丫鬟們都在外面候著,免得擠在裡面礙手礙腳。
杜少夫人端起七分滿的茶碗,走到雲珠身後側,在雲珠發現她的到來之前,她佯裝絆了一下,手中的茶碗整個都撞在雲珠肩上,溫熱的茶水瞬間打湿雲珠的前襟後背。
杜少夫人驚慌道:“啊,對不住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想給太夫人敬茶的。”
隨著周圍女客的驚呼與她的這聲賠罪,整個廳堂都靜了下來,有的人看熱鬧不嫌事大,居然還站起來伸著脖子朝這邊張望。
瞧見這一幕的連翹迅速跑了進來,拿出帕子飛快地幫主子沾去衣上的茶水。
有人幸災樂禍,有人好奇雲珠會怎麼做。
雲珠認出杜少夫人的時候,就知道她這碗茶乃故意為之。
旁邊潘氏已經在安撫杜少夫人了,說什麼大家都知道她不是故意的,雲珠絕不會介意之話。
雲珠笑笑,按住連翹手裡的帕子,低聲道:“你去按住她。”
連翹心裡憋著好大一團火,就等著這話呢,聞言蹭地站直,抓住杜少夫人的胳膊往這邊一擰。
連翹有著一身的力氣,杜少夫人隻覺得自己的胳膊都要斷了,沒等她喊人,連翹另一手扣住她的後頸,狠狠將她的腦袋按低在雲珠面前。
不肯給婆婆倒茶的雲珠,這時終於提起桌上的茶水,姿態優雅地將壺嘴對準杜少夫人頭頂的發髻,緩緩倒起茶來。
女眷們震驚地捂住嘴。
潘氏臉色變化,斥責雲珠道:“簡直是胡鬧,還不快放開人!”
雲珠沒理她,等一壺茶都倒完了,杜少夫人滿頭烏發與雙肩都湿透了,她才放下茶碗,對杜少夫人也是對其他人道:“不小心沒關系,但不小心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就隻能承受不小心的下場,想來大家也都知道,我從來不是活菩薩的好脾氣。”
廳內依然鴉雀無聲。
雲珠看向聞訊趕來的尚書夫人,笑道:“出了點意外,我要回府更衣了,恕不能留下來觀禮。”
尚書夫人看看另一位儀容更加不整坐在地上抱胸哭泣的杜少夫人,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送雲珠出去。
雲珠並沒有派人去知會曹勳,因為當場報了仇,她也沒有什麼好氣的,反而為離開那應酬之地而身心舒坦。
隻是她走得早了些,錯過了一場好戲。
就在狀元郎的迎親隊伍抵達胡府門前時,鞭炮聲剛剛落下,一隊披麻戴孝之人竟然從巷子另一頭拐了過來,趁一圈百姓都在張望新郎官,這群白衣人出其不意地擠進去,再衝進胡府前院,嚎啕大哭起來:“胡伯昌,你謀害功臣貪汙枉法,如今連我的兒子也被你連累慘死,我這條命還留著做甚,隻是死之前我要拉上你,我要在所有人面前揭發你的罪狀,讓你身敗名裂不得善終!”
第65章 “是我錯了,不該那麼說你。”
朝廷有六部,分別是吏、戶、禮、兵、刑、工這六部,每部一個尚書,主管全國軍政,直接對皇帝負責。
六位尚書幾乎每天都會見面,甭管彼此是否對付,隻要沒有明著扯破臉皮,誰家有個紅白喜宴,肯定都會給另外五位尚書下請帖。
因此,當前院傳來喧哗,刑部尚書郭弘也跟著幾位同僚一並出來查看。
去年鬧出暢園案後,先帝對刑部大小官員都有些失望,貶了刑部尚書,然後將當時還任山西巡撫的郭弘調進了京,而郭弘擔任巡撫期間,除了政績斐然,還破了幾樁震驚全國的大案,一眾京官也都服氣先帝的選擇。
入京的郭弘,並未明顯與哪些京官結交,兢兢業業地掌管著刑部,其他事都不去攙和。
幾位尚書都蓄著或長或短的胡須,氣度威嚴擺在那,一出來就將賓客的議論聲鎮壓了大半。
抱著靈牌跪在地上的白衣婦人認出了一身紅袍的兵部尚書胡伯昌,根據胡伯昌的態度也猜到郭弘等人的官職不會低於他,白衣婦人哭得更兇了。
胡伯昌很想將這堆人都綁去柴房,奈何眾目睽睽之下已經錯過了最佳時機,現在出手,倒顯得他心虛。
因此,白衣婦人得以將她的冤情陳訴出來。
眾人這才知道,婦人姓劉,她的丈夫唐長河七年前曾任浙江寧波府定海衛指揮使,那時候胡伯昌也還在浙江做巡撫。倭寇頻繁來襲,為了抗倭,胡伯昌親自招安了當地一批海上盜匪,讓那些盜匪轉為了正規的朝廷水軍。
其中有個盜匪頭目叫褚嘯,其人頗有本事,屢次立下抗倭奇功,深受胡伯昌重用。
但褚嘯也是個名符其實的惡霸,他不受軍規約束禍亂當地百姓,劉氏的丈夫唐長河實在難以忍受,不但出手阻攔褚嘯欺壓百姓,還多次去胡伯昌面前揭發褚嘯的罪狀。
據劉氏稱,胡伯昌收了褚嘯不少賄賂,一再幫忙掩飾,再後來,就是褚嘯趁著倭寇來襲,聯合胡伯昌暗中謀殺唐長河並嫁禍給倭寇。唐長河死了,褚嘯行事越發猖狂,居然還多次闖進唐家強佔劉氏。劉氏本想一死了之,念著尚未長成的兒子才選擇苟活於世。
唐子越來越大,知道母親為褚嘯迫害,衝動之下去行刺褚嘯,被褚嘯打成重傷,劉氏請遍名醫花光家財為兒子治病,終究還是回天無力,就在先帝駕崩不久,唐子也在怨恨痛苦中離世,這才有了劉氏心如死灰,隻想與胡伯昌、褚嘯玉石俱焚。
面對劉氏的指控,胡伯昌不急不怒,遺憾地長嘆一聲,同情地看著劉氏道:“令子病逝,你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痛我等都能感同身受,隻是我在浙江做了三年巡撫,期間並不曾聽說褚嘯有任何非法之舉,更不曾收到唐長河的任何指控,再有就是唐長河,他死在抗倭戰場,乃是為國捐軀的英雄,絕非你說的那般。之後我進京赴任,你與褚嘯是否另有恩怨,我就無從得知了。”
劉氏一口吐沫呸過去:“褚嘯這些年在寧波府橫行霸道,皆因有你在京庇護才沒能東窗事發,你敢說你不知道?無非是收了他的賄賂,與他狼狽為奸罷了!”
胡伯昌搖搖頭:“我回京後與他再無任何來往,你這全是血口噴人,今日是我孫女大喜的日子,還請爾等速速離去。”
家主發話,胡家的家丁們立即衝上來,蠻橫地將劉氏等人往外撵。
胡伯昌不再關注那邊,苦笑著朝一圈賓客拱手賠罪,再請眾人回去吃席。
曹勳跟著男客們準備往裡走,這時,刑部尚書郭弘忽然開口道:“劉氏千裡迢迢從寧波府進京伸冤,無論她有沒有證據,本官身為刑部尚書都不能坐視不理。”
胡伯昌厚厚的眼袋更沉了幾分,看著他道:“郭大人的意思是?”
郭弘朝他拱手,道:“我會帶劉氏等人回刑部,也免得她吵吵嚷嚷壞了您府上的喜事。”
他既然說出這話,胡伯昌便不指望能攔了,笑道:“也好,那就有勞郭大人徹查此案,還我胡某一個清白。”
郭弘:“自當如此。”
說完,他穿過賓客們讓出來的狹窄交道,對被粗魯扣押的劉氏等人道:“我乃刑部尚書郭弘,你們可願隨我去刑部陳訴案情?”
劉氏涕淚俱下:“民婦願意。”
郭弘再看向那些魁梧粗壯的家丁,目光變冷:“還不放手?”
家丁們歪頭看向胡伯昌,收到主人的眼色,這才松了手。
隨著郭弘、劉氏等人的離去,胡府這邊便隻剩迎親隊伍與一眾賓客了。
喜娘收到胡府總管的眼神,忙又喜氣洋洋地吆喝起來。
狀元郎陳定之的笑容卻再也無法恢復之前的自然,如果可以選擇,他真想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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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吹打打聲中,狀元郎還是接走了新娘子。
一群官場的人精們隻當沒有出過變故,該吃吃該喝喝,直到喜宴順利結束。
胡伯昌送幾位尚書與曹勳等人出門。
曹勳官職雖高,站在尚書堆裡就是小輩了,他自覺地走在後面,出門後一邊看著胡伯昌與幾位尚書道別,一邊留意院內,等著自己的小夫人。
曹紹就站在兄長身後。
這時,潘氏等女眷出來了。
曹勳找了一圈,問潘氏:“怎麼不見雲珠?”
潘氏不信他不知道,隻說杜少夫人不小心將茶水灑在雲珠身上,雲珠便提前離了席,省略了其他。
那麼多人看著,她身為婆母,總不能當眾批評兒媳婦睚眦必報。
曹勳似乎相信了這個解釋。
曹紹的臉有點黑,因為他知道雲珠與杜少夫人的舊怨,自然清楚杜少夫人肯定是故意的。
不想雲珠白受這委屈,回府路上,曹紹低聲跟兄長講述了當年的那件事。
他隻是想兄長好好安慰雲珠一番,問心無愧。
曹勳點點頭:“知道了。”
回府之後,曹勳換了身玉白色的錦袍,去後院見雲珠。
雲珠已經換好中衣準備歇晌了。
曹勳坐在床邊,看著她問:“提前離席,怎麼沒派人跟我說一聲?”
雲珠笑道:“說了你也不能走,再說又不是什麼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