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遲一怔:“什麼?”
他說:“成婚時的事了。”
成婚當日,光王差遣了王府管事給他送來了這柄劍,帶話說:我王府人丁凋零,隻這一個胞妹相護扶持至今,君雖生於毫微卻是奮力搏出之英豪,當不是那等無節小人,今贈以寶劍,以借故劍情深之意,望君珍視舍妹,永不相棄。
伏廷得劍後便聽聞光王已至彌留,趕去時隻見到了他最後也是唯一的一面,以及在他榻前垂淚的棲遲……
其實他平常用的最多的其實是刀,這柄劍到他手上後,隻因長度得宜,制材鋒利,才開始也帶在身邊使用。
用得多了,沾了不少血,就用慣了手,偶爾想起這件往事,卻也無從提起,怕勾起她傷懷。
棲遲怔忪地坐著:“哥哥從未說過。”
也或許是來不及說了。原來即使在臨終之前,他也記掛著她的終身。
伏廷說:“這是他與我交代的話,自然不會與你說。”
男人之間說話都是直接的,不會拐彎抹角,給他一個武人送一柄兵器,即便不用也會時常看見,如同一個提醒。
光王不可謂不用心。
他看了看她臉上神情,和她那雙已然潮湿的眼:“早知我就不說了。”
說完一手拿了劍,一手把她拽起來。
棲遲手腕被他握著,跟著他一同走出去,才忍住了思緒,在這王府裡,忽就想起了當初與他成婚時的場景。
當年行禮時他也是這樣走在她身側,她面前遮著扇子,不好肆意張望,隻能低頭瞥見他一截衣擺,始終未能看清他模樣。
府中隨處可見護衛,未免有些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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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廷知道她向來面皮薄,走了沒多遠便松開了手。
棲遲默不作聲,待走上回廊,默默重新將手伸了出去。
伏廷手上一涼,察覺她的手主動碰了上來,看了過去,她眼勾著他,手指一根一根撥著他的手指,握住。
他眼神便與她纏上了。
新露和秋霜剛從房裡點了燈出來,一左一右立在門口,遠遠見到二人相攜而來,屈身見禮。再見到伏廷,皆是暗自替家主高興的,不便打擾就退去了。
伏廷進了門,將門一合,手中劍在門背上一靠,抵住了門,另一隻手腕上一轉,就將棲遲的手給反握了。
她攀著他的肩,伸出根手指,指了指門說:“你還記得這外面是什麼地方麼?”
伏廷問:“什麼地方?”
“當初你我洞房的青廬帳就在那裡。”
他不禁也朝門看了一眼。
棲遲墊腳,在他耳邊低語——
親我,三郎。
伏廷一轉頭就湊了上去。
棲遲抱著他的腰,手貼著,往裡伸進去。
伏廷渾身繃著,弦一般的拉緊,她主動起來會要了他的命。
衣裳落了一地,他們近乎急切地到了床邊。
棲遲放肆的手觸過一片緊實,被他絞去身後。
她想騰出隻手去拿了發上的釵飾,好不容易抽出隻手來,剛抬起來便咬住了唇,如何也握不準發上的釵,發絲卻已被自後而來的狠力撞散,搭在了她肩頭,一晃一晃。
……
入夜時外面落了雨,淅淅瀝瀝地砸在窗稜上。
伏廷坐起,看見棲遲披著他的軍服,赤著腳坐在床頭燈火裡,露著一截雪白的手臂,在翻著手裡的一本冊子。
留意到他眼神,她合上冊子說:“隨便看看。”
伏廷知道她分明是將他的話聽進去了,一定是在想其他對策。
“等有確切消息送來再說。”
她點點頭,將冊子放下了。
伏廷順手扯了她身上的軍服,她臉轉過來,臉上微微的紅,襯著身上的雪白。
他看著,又一次伸出了手:“過來。”
第八十七章
雨過天晴。
伏廷難得有睡晚的時候, 起身披了衣裳, 下了床,沒在房裡看到棲遲。
床上亂糟糟的, 他看了一眼,抬手按了按後頸,心裡回味的都是一整晚棲遲在他身下的柔情, 自顧自地一笑,將軍服穿戴整齊了。
桌上堆著厚厚的一沓賬本。
他去洗漱時, 隨手翻了上面的一本看了看,入眼卻是一筆多年前的賬目了,上面詳細列了商鋪的分管與紅利, 出賬皆是大手筆,仔細算算,那時候她也不過才十七八歲。
伏廷將冊子合起來, 打量了一番這摞的厚厚的高度, 如此家業,叫他無端想起了她戴著的那個微不足道的珠球。
仔細想想, 他還沒送過什麼像樣的東西給她,以往是將全部身家都投在北地上了, 無暇想也無力想起這個, 如今再想想, 欠她的債都還沒給。
欠她挺多的。跟著他,她也沒過過什麼好日子。
伏廷收住念頭,出了門。
……
王府後花園裡懸了一架秋千, 棲遲抱著佔兒坐在上面輕輕地蕩。
佔兒樂壞了,坐在她膝頭,隻要一晃就咯咯咯地笑個不停,惹得後面在推的新露和秋霜也跟著笑起來。
“我發現了,小郎君真是喜動,隻要是動的時候他便高興,將來不會和大都護一樣是個練家子吧?”新露邊笑邊說。
秋霜道:“你怎麼就知道,將來他不是和家主一樣身纏萬貫的豪士呢?”
棲遲聽著笑了笑,看了眼懷裡的小家伙。
其實將來如何哪裡重要,如今情境,隻要能陪著他安然長大已經是萬幸了。
身後的兩人笑著笑著,忽的沒了聲。
棲遲想得入了神,開始還未察覺,忽然感覺到秋千蕩的高了些,吃了一驚,抱緊佔兒,手去撈繩子,倏地蕩回去,被一雙手臂穩穩地接住了,扣在她腰上的手指修長有力,也一並攬住了佔兒。
一回頭,伏廷就在後面站著,漆黑的眼正看著她。
新露和秋霜早已不知退去何處了。
她松口氣:“險些被你嚇了一跳。”
伏廷笑了下:“擔心我接不住你不成?”
“你又沒玩過這個,若是拿行軍打仗的力氣用出來可怎麼辦?”棲遲故意說。
他握著繩子,扶地穩穩的:“那你不妨試試。”
佔兒已經又笑起來,隻要繩索一動他就興奮。
伏廷當真又推了幾下,棲遲抱著佔兒每次晃出去,回來都被他牢牢接著。
她被晃了幾下,心跳不免加快,停住後,聽見他在身後低低地說:“放心了?有我在怕什麼。”
棲遲心跳仿若因這句話更快了,回頭看他一眼,莫名覺得自己也成了個被人寵著的孩子似的。
伏廷沒再推下去,因為瞧見羅小義往這頭來了。
“三哥,你等的消息送到了。”他在遠處一眼看見站著的伏廷,邊走邊說,到了跟前才留意原來嫂嫂帶著孩子在這兒坐著,怪不得會在這裡見到他三哥了。
棲遲聞言便朝他看了過去,站起身,喚了聲新露。
新露自遠處過來,從她懷裡將佔兒抱走了。
伏廷看見,便對走近的羅小義道:“直接說吧。”
羅小義便沒回避棲遲,放低聲說道:“有風聲說聖人近來有意立儲,要立的正是那幺子,大概待其病一好便要下旨了。”
伏廷安插的眼線都是他所帶精銳中的斥候,以他們的能力,消息應該不會有錯。
“還有什麼?”
“又有個藩王出了事,還是遠離都城的。”
伏廷看向棲遲,卻見她蹙了眉,似在思索。
“可能我之前猜對了,”他說:“這個消息,加上先前聽說聖人疏遠了邕王,又暗中除去其他藩王,看來是有心收攏皇權,傳給儲君了。”
而且還收得很急。
棲遲是在思索這其中關聯,抬頭說:“就算如此,又何須如此陣仗,如此時機?”
不僅急切,還不擇手段,且要立儲還是趕在皇子病中,怎麼看,這都不是個合適的立儲時機。
以往有那麼多時候,為何偏偏趕在這個時候來做這些?
伏廷想了想,說:“或許是不得不做,比如,有勢力威脅到了皇位繼承。”
棲遲不禁想冷笑:“難道阿砚還能威脅到他的帝位不成。”
說到此處,不禁看住了他,因為倘若聖人有這想法,也隻可能是因為如今的北地實力大增,而不是因為光州。
伏廷看見她眼神,便知她意思。
臣握重兵,君必忌憚,這是自古以來的道理,沒什麼好奇怪的,這天下六大都護府,哪一個不被聖人忌憚。
他一個軍人,隻知保家衛國,行的端坐的正,聖人又能如何。
羅小義在旁聽著他們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琢磨了個大概,插了句嘴:“這消息可對世子的事有用?”
伏廷說:“也許是個機會。”
聽到他的話,棲遲心思便收攏起來,心底那絲剛被帝王勾出來的寒意終是壓了下去,看著他。
聖人既有廢長立幼之心,必然會遭至朝臣反對,他要應對,便難以顧及其他,如此想來,眼下的安寧確實是個機會。
“可要想讓阿砚安全,除非是能讓聖人自己放棄動他的心思。”
伏廷自然明白,當機立斷道:“無論如何,得先讓他回北地,就算真有難,也可以最快的速度出境。”
話音剛落,就見棲遲朝著他的臉有些了變化,低語道:“我原本給他安排的退路,是特地避開了北地的。”
伏廷抿了唇,毫不意外,她原本既然想讓他和佔兒置身事外,自然是會繞開北地,免得聖人追究起來拖累了北地了。
他看一眼羅小義:“去看看李砚在哪兒。”
羅小義知道他是想單獨與嫂嫂說話,識趣地叫人去了。
見他走遠,伏廷才回頭說:“你可知你那般作為,是把自己當做了什麼什麼?”
棲遲問:“什麼?”
“商人。”他說。
在他看來,商人圖的是最大之利,保全了他們幾個,的確是最大的利益,可不就是把自己當商人。
“但如今不是在買賣場上。”
棲遲一怔,咬了下唇,軟聲說:“嗯,是我錯了。”
伏廷盯著她,沒話說了。
她這人歷來認錯幹脆,一旦覺得自己錯了便毫不拖泥帶水,連理由也不會為自己找一個,就這麼由著他這般說了。
棲遲眼又看過來,瞄了瞄他,似嘆似笑:“若我還當自己商人,那你便是我做的最成功的一筆買賣了。”
伏廷目中一沉:“你這是好話還是壞話?”
“都不是,”她臉朝著他,輕聲說:“這是情話。”
他身頓一下,看著她立在身前,一隻手搭在了秋千繩索上,眼落在他身上。
臉依舊是有些紅的,但這句話說得自然而然,每個字都砸到了他心裡。
伏廷抹了下嘴:“下次別在這種時候說。”
“為何?”她眉頭輕輕一挑,心想還不是你自己挑起來的。
“怕沒法和你好好說正事了。”他心說再多半個字,恐怕都沒法說下去了。
……
李砚過來時,就見姑姑和姑父相對站在秋千旁,離得很近,幾乎靠在一起,小聲地交談著,若非聽見內容,這模樣簡直說不出的親昵。
棲遲說:“你先前說邕王被疏遠了?”
伏廷回:“沒錯。”
她接話說:“那為何不用他一下。”
“你想如何?”
“我想……”棲遲的聲音仍是低低軟軟的,卻透出一股涼意:“我想反刺一刀,哪怕不疼,也要叫他躲一下才好。”
李砚聽得一驚,棲遲已經看到他,招了下手:“來的正好,正要與你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