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終究是就這麼送出去了。
餘光裡有誰正快步朝這裡走來,棲遲朝窗外看了一眼,來的是李砚,他一手拎著衣擺,朝她這裡走得很急。
她見狀一驚,還以為是出什麼事了,可分明都中暫時並未傳來其他消息。
轉身走去門口,李砚已到了,一見到她就說:“姑姑,我剛接到府兵來報的消息,聽說淮南道官驛裡來了人快馬吩咐迎客,要迎的是安北大都護。”
棲遲一怔:“你說什麼?”
“我說姑父就要到那官驛了。”
她心口猛地一跳,腳下已自發自覺地出了門。
剛開口喚了聲“來人”,李砚已道:“護衛和馬匹都備好了,姑姑快去吧!”
棲遲看他一眼,匆匆往王府大門走去,連披風也來不及拿。
幾十護衛守在門外,馬背上懸著她的帷帽,棲遲上了馬,戴好帷帽,第一個衝了出去。
出城後,往官驛而去,棲遲於這附近長大,路線熟悉,一路上挑揀近道,節省時間。
趕得太急,以至於未能細想李砚說的是他要到了,卻根本是還沒到的。
入了官驛中,尚且院落空曠,館舍屋空,隻有裡面的官員和差役在忙碌著準備。
棲遲下了馬,才發覺自己心口還在砰砰的急跳,是馬騎地太快了。
她交握著兩隻手,在院中緩緩踱了幾步,隔著帷帽的垂紗,時不時看向外面。
好幾次後,聽見了外面馬蹄奔來的聲音。
Advertisement
她立即走向院門,一手掀開帽紗,看著由遠及近馳來的人,直到對方一直騎著馬到了官驛院前,下了馬朝她搭手見禮:“縣主。”
棲遲臉上神情漸漸斂去:“崔世子。”
怎麼也沒想到在這裡會等到崔明度。
……
官驛內,官員來設了座,奉了茶。
棲遲坐在桌旁,頭上帷帽一直沒摘下,坐在崔明度對面。
“縣主近來如何?”他手裡握著茶盞,看著她,似想透過帽紗看到她神情:“自那之後,我一直掛念縣主安危,近來才得知你近來一直居於光州,才趕了過來。”
棲遲不明白他為何會走這趟,眼下分明與她劃清界限才是最明智的,口中說:“我很好,世子沒必要掛念,那日後,你已不必再心存愧疚。”
崔明度看看她,欲言又止,好一會兒,才道:“我已是河洛侯了。”
棲遲朝他身上瞥了一眼,此時才留心到他一身服白。
她不知是該勸他節哀,還是該恭賀他終於能自己做主,一個字也沒說。
崔明度溫聲道:“家父臨終前為我定下了婚事,以後自然是再難有如此見面機會了。”
棲遲心說這樣也好,他們本就不適合再見,起身說:“既然如此,河洛侯保重。”
她走出了門。
崔明度沒料到她竟隻說了這麼一句,腳動了動,起身跟了上去。
棲遲走到院中,回頭看到他,退了一步,刻意拉開了些距離:“人多眼雜,你該離去了。”
崔明度道:“不必擔心,我既能前來,自然早就做好了安排。”
她不想再說,也無話可說,卻見他似還有話說的模樣,轉頭往外又走一步,眼睛掃到院門,耳中霍然一生馬嘶,倏然停步。
崔明度也朝那裡看了一眼。
伏廷剛剛勒住馬,眼睛盯著她,又掃一眼她身後的崔明度,利落地下了馬,軍服一拂,換了隻手拿馬鞭,朝她這裡走來。
身後的院門口,是陸續跟來的大隊人馬。
棲遲連忙迎了上去。
伏廷一把就握住了她的手腕,拉著她腳步不停,徑自越過崔明度就入了館舍,仿佛當這裡沒有別人。
棲遲跟著他的腳步,走得很快,被他拉著一路轉過回廊。
他順手推開間房,帶著她走了進去。
棲遲立時摘了帷帽扔在一旁,一回身握住了他抓自己的手:“我不過是剛巧遇上他,來這裡隻是為了見你的。”
伏廷低頭看著她:“我不管別人,隻問你,還是不是我伏廷的女人?”
棲遲點一下頭,如覺不夠,又重重點兩下:“是。”
第八十六章
伏廷眼神緩和了, 看著她臉, 發覺她下颌又尖了許多。
棲遲迎著他目光,忽的一墊腳, 就將他抱住了。
他手中馬鞭一扔,手臂頓時收緊,箍著她的腰按向自己, 狠狠吻下去。
兩個人抱得密不可分,急促地喘息, 伏廷手往她衣襟裡伸,棲遲扯著他的衣領。他含著她的唇,一隻手去託她的下巴, 吻到了她的脖子上,忽的停了一下,看著她頸上。
棲遲衣襟微敞, 輕喘著在他面前昂著脖子, 露出頸上掛著的一條鏈子。
那鏈子上還懸著個繪了彩的小圓球,被特制的網紗兜著, 就貼在她喉嚨下。
是當初在皋蘭州裡,他送給她的那枚珠球。
棲遲攬著他脖子, 看著他臉, 低聲問:“如何, 這樣戴不好看麼?”
伏廷不知她什麼時候叫人做的,又是什麼時候戴上的,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東西罷了, 甚至絲毫不值錢。他眼神凝在那裡,喉結滑動,說:“好看。”
棲遲一手貼在他臉頰上,摸了摸:“你瘦了。”
他幹澀地咧了咧嘴,心裡不是滋味:“你自己也沒好到哪裡去。”
她垂了眼,又抬起,抱著他,臉貼在他胸口。
片刻,裙擺被輕輕拉扯了一下,棲遲低頭,看見一隻小手拽著她的衣裙,接著又是一隻,小小的人影揪著她的衣擺借著使勁兒,從原本爬著,到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
她怔怔地看著,一把將他抱了起來。
房門露著道縫,羅小義的身影閃了一下,聲音傳過來:“我剛到的,什麼也沒瞧見,三哥嫂嫂繼續。”
伏廷彎腰拾起馬鞭,照著門甩了一下,他身影頓時一下溜得沒了影。
棲遲抱著佔兒,擁得緊緊的。
佔兒完全沒認生,扒拉著抱住她脖子,歡欣鼓舞地在她懷裡咿咿啊啊地哼著。
她聽著想笑,卻又眼中酸澀。
伏廷看著母子倆,又看見她神情,有心打岔,問了句:“你怎會叫箜篌女去傳信?”
棲遲低聲說:“怕你在長安被盯著,她以樂人身份去走動,怎樣都不會惹人懷疑。”
然而此時才算看清,杜心奴的出現不過就是給了她一個理由罷了,她分明就是想著他們,無論如何也割舍不掉的。
伏廷看得出來,她如今對聖人防範得緊。
……
羅小義又晃到這間房門外來時,正好看見伏廷和棲遲一前一後地從裡面出來,佔兒仍被棲遲抱在懷裡。
他遠遠的先喚了聲嫂嫂,帶著笑臉過來跟伏廷道:“三哥還沒下令呢,可以叫他們落腳了吧?”
別人都還在等命令,隻有他仗著親近才帶著佔兒先過來的。
伏廷忽然說:“不在這裡落腳了。”
他一愣:“那去哪兒?”
“光王府。”
羅小義看一眼嫂嫂,明白了,轉頭出去吩咐其他人。
棲遲朝他看了過來。
伏廷知道她在想什麼,朝前院瞥一眼:“他還能來,便也說明眼下沒到那種時候,不必擔心。”
她眼珠動了一下:“嗯。”
伏廷想了想,心裡有數,壓著聲問:“你是不是以為先前就要出事了?”
棲遲說:“我本以為他將你召入長安後就會下手了。”
所以才會以最快的速度做了應對。然而就算去北地捏造罪行不成,也該有人潛入光州才是,可這段時日,又好似突然平靜了下來。隻是不知是真平靜還是暗潮洶湧。
應當是與朝中局勢有關。局勢不明,殿上的聖人也很古怪,但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伏廷看一眼左右:“你記著,真出了事我不會把你推出去頂罪,你自己也別想把自己推出去。”
棲遲動了動唇,終是點了點頭。
羅小義又往這兒來了,遙遙揮一下手,意思是可以動身了。
伏廷看見,將佔兒從她懷裡接了過去:“走吧,既然到了這裡,我本也該去祭拜一下光王。”
棲遲沉默一瞬,說:“正好,有件事要告訴你。”
伏廷看著她:“什麼?”
“有關我哥哥的死。”
他眼一凝,聽出了話裡不同尋常的意味。
棲遲也覺得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還是路上說吧。”
……
崔明度還站在院中,剛剛有個差役來問他是否要在此處落腳,被他打發走了,剛轉過頭,就見伏廷一手抱著孩子,從館舍中大步走了出來,行走間軍服衣擺翻飛,身形凜凜。
路過時,隔了幾步遠,二人對視。
但詭異的,誰也沒有見禮。
伏廷上下打量他兩眼,忽而說:“如今是不是該稱一聲河洛侯了?”
崔明度這才搭手:“大都護客氣。”
伏廷點頭:“告辭。”
崔明度稍稍一愣,就見他已往前直接出了院門,回過頭,棲遲跟在後面。
她頭上又戴上了帷帽,高腰襦裙收著纖細的腰肢,在他看來,短短一段時日清減不少。
崔明度腳下走動,邁出半步即停:“縣主可有因我而受大都護誤會?”
棲遲收住腳步,隔著帽紗看他一眼:“河洛侯不必多慮,我們畢竟是夫妻。”
崔明度看一眼伏廷離去的院門,又看她一眼,雖未說什麼,但顯然是因剛才伏廷的舉動才會有此懷疑。
棲遲沒有直言伏廷根本不在意他的出現,仔細一想,他畢竟是聖人身邊的紅人,又何須與他解釋太多彼此夫妻情分如何。
於是什麼也沒說,越過他走了。
崔明度看著她走出院去,臉上忽然笑了一下,滿是自嘲無奈。
他成為河洛侯後居然會想著來見她一面,分明什麼也不能說,來了又有什麼意義?如今看來,倒像是見了他們夫妻。
在這地方不倫不類地站到現在,再送著他們夫妻離去,未免像個笑話。
※
暮色籠罩時,李砚在光王府裡收到了棲遲返回的消息。
他趕去門口迎接,一下見到的全是熟面孔,既驚又喜:“姑父,小義叔!”
伏廷臂彎裡抱著佔兒,衝他點頭,掃了一圈四下,又看了眼身旁跟著的棲遲。
上一次來這裡,還是他們成婚的時候。
羅小義已在旁感慨起來了:“我還是第一回 來這兒呢,果真是氣派的,以後……”剛想說以後你小子繼承了這裡可風光了,便想起此時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他生生扭轉了話題:“以後怕是難得來一回,先帶我轉轉再說。”
李砚笑了笑,方才他語氣裡的轉變,不是聽不出來。
……
王府裡忙忙碌碌,為了迎接安北大都護這位久違的姑爺。
飯後,李砚抱上佔兒,真領著羅小義去轉悠了。
伏廷從祠堂裡祭拜了光王出來,找到在園中坐著的棲遲。
她坐在一棵月桂樹下的石凳上,半身斜倚一旁石桌,被昏沉的暮色包容,眼神不知飄去了何處,出了神地望著遠處。
伏廷霎時間就明白了那日她失魂落魄的緣由。
當時怎麼也沒想到還有這一件往事。
他走過去,她便回了神,目光轉到他身上,又落到他手上。
“為何要帶著劍?”
伏廷手裡提著自己的佩劍,她竟沒注意他是帶著這個進去祭拜的。
他將劍放在石桌上:“這柄劍其實是光王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