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堅?”羅小義呸了一聲,心想什麼爛名字,交手數次,從沒將此人大名當回事。
說到此處,忽見前方伏廷掃了他們一眼,羅小義閉了嘴。
幽陵都督接到這一眼,頓時也不多說了,方才所言無疑已是犯了輕敵的忌諱。
忽的,一匹快馬飛馳而至,馬上的斥候急切喊道:“大都護,榆溪州遇襲!”
一瞬間,眾人腳步停頓。
伏廷立在火堆前,冷眼掃去,銳利如刃:“怎麼回事?”
羅小義和幾位都督也都聚集過來。
榆溪州是行軍後方,糧草辎重和家眷都在那裡,豈能不著急。
斥候報:“有突厥人潛入城中縱火,多處官署被燒,尤其是都督府!”
“什麼?”賀蘭都督怒喝,那是他的管轄地,是擔著職責的。
羅小義低罵了一句:“娘的,縮回去不動原來是在這裡等著的!都督府……”他一愣,看向他三哥。
伏廷霍然抽了地上的刀。
眾人一驚,齊齊看向他,他臉上沉冷,不見表情。
“調撥回援。”
羅小義有數,馬上道:“我即刻去撥人。”
“兩千人足夠。”伏廷說,掃一眼在場的幾位都督:“大部留在這裡,我回來前擋不住突厥軍,提頭來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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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都督聞言無不駭膽稱是。
誰都看得出來突厥去榆溪州裡縱火是想調虎離山,因此大都護才隻要帶兩千人手去回援。
此地自然還需著重防守。
羅小義領命去辦。
……
瀚海府裡帶來的精銳集結迅速,兩千兵馬出營上道。
伏廷握著韁繩坐到馬上,無聲揮手。
夜色裡,隻有馬蹄聲響,隊伍迅疾如箭,趕往榆溪州。
一路上,伏廷都馳馬極快,甚至要甩下後方隊伍一大截。
羅小義要數次追趕才跟上他。
“三哥放心,最遲半夜,必然能趕到。”他喘著氣道。
伏廷緊緊握著韁繩,不知為何,這一次的消息比任何一次都讓他焦急。
夜風凜凜,在馬上疾奔感受更加明顯,連氣候似也在向榆溪州發難。
※
醫舍裡點滿了燈火,處在僻靜處,外面紛亂之聲似乎也聽不見了。
棲遲出乎意料地能忍,這一路下來都隻是輕哼,但忍到現在,卻也忍不下去了。
忽的一聲痛呼。
李砚在外面立刻轉頭貼在了門上。
他貼著聽了聽,又退開,在外面來回地走動,一時想著姑父眼下不知如何,又想著姑姑在裡面受著痛,焦急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裡面隱約還有新露帶著哭腔的聲音:“家主受苦了。”
穩婆四平八穩地道:“哭什麼,生孩子哪有不受苦的!雖是提前了,夫人並無異常,肚子養得也不大,好生的。”
李砚聽了胡亂地想:那怎麼還叫肚子養得不大,他記得分明很大了。
似是回應似的,穩婆道:“有些人懷了便是胡吃海喝地補,夫人連身形都沒怎麼變,卻是對的,肚子越大越難生,像夫人這樣才好生。”
棲遲在輕聲的哼,忽而又是一聲痛呼。
……
過去許久,燭火似乎都暗了,李砚全身已經出了一身汗。
棲遲似是累了,聲音小了許多。
他都恨不得進去看一眼。
腳下,已不知走動了多少圈。
霍然一聲啼哭響了起來。
瞬間一切都變了。
屋中傳出一疊聲的恭喜,新露喜極而泣的聲音,曹玉林長舒口氣的聲音,全都匯在了一起。
他一下精神了,舒了口氣,抬手拍門:“姑姑,可好些了?”
拍了兩下,忽然聽見一聲斷喝,隨之一陣兵戈聲響起。
外面似乎出事了。
他一驚,繼續拍門:“姑姑!”
曹玉林聞聲而出,拉開門一出來,便有一名近衛快步跑入,開口就道:“快請夫人離開,情勢變了!”
第七十二章
風勢轉小, 但夜色仍濃, 遠處已能見到城中的一兩點火光。
伏廷疾奔至此,倏然勒住了馬。
前方有人打馬飛馳而來, 背後正是榆溪州方向。
聽動靜,好像隻有一人。
伏廷抬手止住後方兵馬,朝羅小義一揮手。
羅小義迅速招呼上一行人, 往前而去。
前方黑影幢幢,雙方相接, 卻並未交手。
很快羅小義就帶人原路返回:“三哥,是近衛。”
伏廷手又抬一下。
隊伍已全都拿起亮了兵器,此時才收回。
近衛自羅小義後方打馬過來, 剛到跟前就一頭從馬上滑了下來,昏暗的夜色裡,捂著胳膊跪在地上:“大都護, 城中情勢突變!屬下特來求援!”
伏廷握緊韁繩:“說!”
近衛身上帶傷, 喘息不止,迅速地稟明情形——
城中本正忙於滅火, 清剿混入的突厥兵,忽然城門被攻破, 又殺入了一批突厥軍, 已經與城中的守軍廝殺起來。
羅小義一聽就罵:“突厥軍都被擋在邊境, 榆溪州外還有軍營,又來一批突厥狗,是打天上掉下來的不成!”
近衛急忙道:“尚不知緣由, 屬下們都保護著夫人待在醫舍,夫人特地下過令要閉城清除突厥人,但城中突厥人還未剿滅,他們就已殺來了,為保夫人安危,屬下才衝出城來求援。”
伏廷手握緊刀柄:“他們有幫手了。”
羅小義悚然一驚:“誰?”
“不管是誰,眼下最重要的是救人。”他冷冷說:“恐怕這裡才是戰場。”
突厥的調虎離山是反的,在城中縱火讓他們相信是一出聲東擊西,如今他大部留在了另一頭,這裡反而成了突厥著重攻擊的目標。
但即便如此,突厥能出現在這裡的人馬也必定有限。
而他軍營未動,仍扎在城外,他們不會有多少時間,隻可能速戰速決。
伏廷又豈會給他們太多時間,立即揮手啟程,掃了眼近衛:“夫人如何?”
“回大都護,夫人已在生產,一出事屬下便已趕出,眼下情形未明。”
“什麼?”羅小義當場就叫了一聲:“你他娘的不早說!”
伏廷渾身一僵,手上重重揮下馬鞭,立即往城中奔去。
※
醫舍外圍已經混戰成一片。
李砚一頭衝進屋裡,這裡卻還安靜。
棲遲已由新露扶著坐起,鬢發沾著汗水貼在額前,臉色還沒褪去蒼白。
她雙臂收攏在懷間,疲憊地抬起雙眼,看到他,笑了笑:“來看看你弟弟。”
新露在旁笑道:“世子,家主生了個小郎君。”
李砚一愣,不自覺走近,先往姑姑懷裡看了一眼。
孩子被清洗的幹幹淨淨,用她的披風包裹著,燈火晦暗,看不清楚,隻覺得臉皺皺的,紅紅的,在她懷裡看來小小的一隻。
他看著這小小的孩子,又看看姑姑,一時忘了該說什麼。
但隨即門就被推開,曹玉林快步走了進來:“嫂嫂,得趕緊走。”
棲遲朝門外看了一眼,方才已經聽見了那些響動,不禁將孩子抱緊了些:“外面出什麼事了?”
曹玉林說:“城門開了,殺入了突厥軍,各個官署都被襲擊了,外面也已動了手。”
兵戈聲已然清晰可聞,外面到處是混亂的腳步聲。
原本屋中還有的一絲喜氣蕩然無存,穩婆嚇得縮了好幾步,新露緊緊扶著棲遲,也變了臉色。
曹玉林顧不上這些,過來催促:“快,嫂嫂,敵暗我明,趁近衛還在擋著,趕緊走。”
穩婆這才道:“夫人剛剛才生完……”
“那就走,”棲遲卻自己開了口:“這裡本也不能久留。”
之前是因為事出緊急,不得不來此。但在疼痛時她也捏著把汗,這裡畢竟是她的商號,突厥人一旦混入,肆意放火,豈會錯過魚形商號。
如今既然多出了突厥兵,更加兇險,她已勉強坐正。
李砚過來幫忙扶她,新露也忍著驚懼過來幫忙,接過了孩子。
曹玉林又將她背起來,匆匆出去。
棲遲伏在她肩上,聽著那越來越近的廝殺聲,心口突突地直跳,轉頭看見新露抱著孩子跟在左右,李砚也寸步不離,才算放了心。
曹玉林自後方出去,摸著黑出了醫舍。
棲遲小聲說:“突厥能殺入,恐怕沒有地方是安全的了。”
曹玉林也有數,但腳下未停:“嫂嫂有何打算?”
棲遲想起了伏廷的交代:“去軍營是最安全的。”
曹玉林仔細盤算了一下路線,往西去另一處城門口,從那裡出去是可行的。
“好,那就去三哥的軍營!”
……
城中多處已經滅火,百姓被疏散了,或許是自己逃跑了,遠處街道隱約可聞兵戈相擊聲。
一群近衛跨馬護送著馬車往另一頭城門而去。
車裡的棲遲從新露手中接過了孩子。
這孩子出奇的乖,竟也不哭鬧。
她倚在車上,壓著紛亂的心緒問:“外面情形如何?”
曹玉林悄悄揭簾看了一眼,其實光在車中坐著已經能聽見大概。
“近衛說幾位都督夫人都受到了攻擊,若叫他們知道嫂嫂在這裡,不會有好事。”
棲遲無言。
外面有近衛報:“前方已至城門。”
車轍碾過大街,那道城門卻是被攻開的,隻開了一半,還有兵馬在廝殺。
曹玉林隻看了一眼,冷肅地說:“隻能衝出去了。”
忽的馬蹄踏上什麼,抬蹄狂嘶。
近衛喊了一聲:“有扎馬釘!”
車中因此而猛地一顛,棲遲尚未緩過來,抱著孩子晃了一下,手上險些脫力。
曹玉林和新露都連忙去扶她,李砚恰在她對面,眼疾手快地就接住了襁褓,緊緊摟在懷裡:“我替姑姑抱著弟弟。”
即便如此,孩子也沒哭鬧,還睡得安安分分的。
棲遲看他抱得好好的,松了口氣。
馬車停住,再沒有往前,下一刻,外面已經傳來交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