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遲掌心裡感受著他強有力的心跳,眼掃了掃左右:“我該說什麼?”
他不可遏制地笑了:“隨你。”
棲遲認真想了想,不好耽誤他時間,迅速地說:“那就平安。”
伏廷頷首,垂眼看了看她小腹,伸手撫了一下。
她收回了手,察覺四周都看過來了,耳後有些熱,若無其事地退開兩步。
伏廷上了馬,看一眼曹玉林。
後者朝他抱拳:“我這便送嫂嫂回去。”
他點頭,又看一眼棲遲,打馬往前。
大軍遠去,諸位夫人這才念念不舍地回頭,都湧到棲遲身邊來,又是一番道謝。
棲遲目送馬上的背影遠了,笑了笑,領著眾人返回。
※
伏廷去的十分及時,一如先前,橫擋在突厥的突破口處。
據說這次交了手,突厥先鋒受挫,撤退幾十裡,暫無所獲。
不過數日,曹玉林便探得了這個好消息,帶回都督府裡。
是夜,棲遲坐在床頭,如常端起一碗溫補的湯藥。
新露一字一句告訴了她這消息,順帶往她碗裡加了勺蜜:“家主可以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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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緩緩喝完,點了點頭,又漱了口,安心入睡。
既然能抵擋這麼久,這次應當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躺在床上時,她無端地又回想起了手按在伏廷胸口時的那一幕,心裡迷迷糊糊地想:還挺準的。
因為易乏,她近來睡得多,很快便入眠了。
不知何時,外面突兀地傳出一陣急促的鼓聲。
棲遲被驚醒,睜開眼,又聽一遍。
又烈又響的急鼓。
眼前迷蒙,似有一層亮光在跳躍。
她眨了眨眼,再三看了看那陣光亮,在床帳上拖曳出光影,飄搖躍動。
神思一下清醒了,她立即扶著小腹坐起,披上外衫,赤著腳便下了床,走到房門口,一把拉開門。
一股熱浪撲來,外面火光熊熊。
新露匆忙跑了進來:“家主,走水了!”
鼓聲急促,一陣又一陣。
她又急忙道:“不止一處,城中多處都走水了!”
棲遲往外看,院牆外也有火光,映亮了半邊天,不知從哪個方向冒出來的。
很快就有近衛來報:“夫人,是突厥人混入放火燒了城,可要回避?”
棲遲扶著門框,定了定神,搖頭:“城中防守嚴密,就算有突厥人混入也隻是少數,興許是為了吸引兵馬回防的計策,先滅火。”
本也驚異,但聯想到剛收到的消息,細細一想,突厥已到了不得不攻的關口,偏偏又一次被伏廷擋住了。
他們放火制造混亂,豈會不是聲東擊西,吸引開了前線的大部兵馬,便有機會攻入北地了。
近衛抱拳而去。
新露覺得不放心,扶著她胳膊急急問道:“家主真不用回避?”
棲遲剛要說話,忽而腹中一陣急痛,頓時握緊了門框。
新露見狀忙問:“家主怎麼了?”
棲遲按著小腹,先是以為又是平常的被踹了一腳,繼而就察覺到了不對。
“好似……提前了。”
怎麼偏偏在這時候。
第七十一章
混亂之際, 曹玉林匆匆趕來。
她走得極快, 到了門前看見棲遲已被新露手忙腳亂地扶住,腳步更急, 幾乎兩手架住了棲遲。
“嫂嫂可要緊?”
新露如見救星:“曹將軍來得正好,家主怕是要生了,我這便去尋人!”
火都已快燒到眼前來, 大家都正忙著在滅火,她扯著嗓子喊也未必有人聽見, 還是親自去的好。
曹玉林聞言也有些慌亂,畢竟沒見過女人生產,隻能緊緊架著棲遲。
棲遲這會兒卻又沒那麼疼了, 撐著她雙臂,趁著間隙問:“情形怎樣?”
曹玉林在發現起火時就出府去探了,正好帶回了消息:“不太好, 今夜風大, 火勢漲得太快。”
棲遲看了眼遠處的火苗,隔著道院牆竄動著, 隨時要翻越過來的模樣。
難怪都督府這麼多人守著都能讓火燃得這麼大,恰好趕上這幹燥大風的天氣。
新露還未回來, 忽有道身影衝了過來:“姑姑!”
李砚也是自床上剛起來, 衣領還敞著, 也顧不得拉緊。
他跑得太急,一到跟前就喘著氣說:“火要燒過來了,姑姑不能待在這裡, 得趕緊走!”
曹玉林也道:“不錯,我剛才出去看過,都督府的火是最大的,嫂嫂要生產不是一時半刻,此地不能再待。”
棲遲剛要說話便又疼了,捂著小腹低哼一聲,人就要站不住。
李砚嚇了一跳,才知她是要生了,驚駭地想,不是聽新露提過還沒到日子嗎?為何竟提前了?
還偏偏趕上他姑父不在,四處起火的時候!
曹玉林當機立斷,將棲遲身上外衫一攏,背上她便走。
李砚跑進房裡拿了件披風出來搭在姑姑身上,跟了幾步,腳下一停。
“阿砚……”棲遲低低喚了一聲。
曹玉林停下,回頭四顧,才發覺李砚已不知蹤影。
不僅是他,新露也還沒回來。
她接連叫了兩聲“世子”,沒有回音。
隻是片刻功夫的猶豫,她咬牙想背棲遲先行離開,但棲遲按住了她肩頭:“不行,阿嬋,再等等。”
曹玉林一下想起伏廷說過她十分重視這個侄子,隻好站定了,何況新露也是她的貼身侍婢,料想也是丟不得的。
隻是心中十分著急,她又轉頭叫了好幾聲“來人”,終於叫來幾名忙著滅火的近衛。
“夫人臨產在即,保護夫人!”
近衛皆是伏廷的身邊人,隻因棲遲到來,才特地留下守著她的,任務便是保障夫人安全。
一名近衛火速去調人。
就這時候,忽見火光堵著的廊前衝出個人來,不是李砚是誰。
他手裡竟還拽著一個人,那是個僕婦,衣袖上沾了火,正嚇得驚叫。
李砚捂著鼻子咳了幾聲,鞋尖上也沾了火屑子,一面踏滅了,一面用力拍打掉她身上的火,隨即就將她扯了過來:“我找了個穩婆來,姑姑生產不能缺了穩婆!”
新露就緊跟在他後面,嗆得咳了好一陣,都要哭了,踉跄近前道:“多虧世子衝來,否則奴婢一人真不知能不能帶出人來。”
她方才去找穩婆時,火已燒上回廊,截斷了去路。她見不得家主受苦,便想衝過去,李砚跑了過去,先一步將衣裳一裹,埋頭過去了,不多時就扯了個嚇壞了的穩婆來。
這一遭真是嚇壞了,倘若世子有什麼不測,也是天塌的大事啊。
棲遲伏在曹玉林背上,瞪了李砚一眼:“你……”
下一瞬疼白了臉,再說不出半個字。
李砚忙道:“別說了姑姑。阿嬋姨,快走!”
曹玉林小心託一下棲遲,知道她肚子這樣壓著不舒服,快步走向後門。
近衛先一步安排好了馬車,車上墊了好幾層軟墊。
棲遲被李砚和曹玉林扶著送進去前,扶著車門,終於看清都督府的情形——
整個前院都已燒著,眼看著火勢就要蔓延去她住的地方,裡面的人還在奔走滅火,剛被滅掉的地方冒著黑煙。
四處都是一股焦糊味。
一個近衛上前來報:“諸位都督夫人來了。”
棲遲扶著小腹倚在車門旁,擺一下手:“叫她們不必過來,突厥人還未清除,躲在暗處,一出事她們便往這裡跑,易被看出端倪,反而不利。讓她們各自安排滅火,留心自身安全。”
緩口氣又說:“城門守好,把縱火的突厥人都揪出來。”
近衛領命趕去傳話。
棲遲說完,又開始陣痛了。
新露趕忙催促要走。
李砚將穩婆拽上車,幾人擠在車上,行駛上道後,直覺便是往火光小的地方而去。
“阿嬋姨,你剛看過城中各處,哪裡可以落腳?”
“火從城門處蔓延,燒得最嚴重的便是官署。”曹玉林扶著棲遲說,言下之意去其他官署落腳是不太可能了。
幾人正思索之際,聽見了棲遲輕輕的聲音:“去醫舍。”
她方才忍著痛,凝起精神,想了一番這城中自己的地盤,便想起了臨街看到過自己的地方,那間懸著魚形商號的醫舍。
李砚長長地松了口氣:“去醫舍好。”
曹玉林點頭,朝外吩咐去醫舍。
……
醫舍因在街角,逃過一難,此時倒是好好的。
馬車一到,近衛將前後左右都團團圍住,裡面的大夫都被驚動,慌忙地領路,請眾人進入。
原先醫治過瘟疫病患的幾間房都封住了,要待時日夠久了才能再開,最裡面的一間卻是未曾用過的。
新露當先跑進去,整理了一下床榻。
曹玉林隨後就將棲遲背了進來。
棲遲剛躺下,李砚已將穩婆推了過來:“快!”
穩婆見在醫舍,心安了不少,這裡有藥有大夫,真有什麼也不必擔心,湊近看了看棲遲的情形道:“夫人這是提前了,一定是遇到走水受了驚才……”
李砚打斷他:“何必廢話,好好接生,若出事為你是問!”
在場的人都有些吃驚,從未想過他這樣一個乖巧的少年也會有急到發怒的時候。曹玉林抹了把額上的汗,甚至打量了他一番。
穩婆戰戰兢兢地回:“是是!”一面忙招呼新露去燒熱水。
隻有棲遲忍著痛,衝他搖了一下頭:“莫慌,你先出去。”
李砚抓了她的手,看了看,才終於出去了。
新露快步出去燒水時,在門口看到他,停下寬撫了一句:“世子放心,我知道你是擔心家主。”
李砚點頭,垂著頭一言不發。
光王妃便是因生他難產而亡,他雖未到年紀,對於女子生育卻早就知道了最壞的一面。
何況現在的情形又如此糟糕,怎能不心急如焚。
新露去燒水了,他在外面緊緊握著手指,來回地踱步,聽著裡面姑姑的動靜。
※
數百裡外,前線大軍陣前。
黑夜裡涼風如鐮,營地裡篝火熊熊,軍士巡營而過,齊整無聲。
縱使深夜,也依舊是兵戈整肅。
一行數人快馬馳回營地,踏出一陣飛揚的塵土。
為首的馬一勒停,其餘紛紛停下。
伏廷坐在馬上,一隻手裡還提著刀,隨手一擲,插在地上,下了馬。
後面跟著羅小義和六位都督。
“突厥狗這次是安分了?竟然一戰之後就縮回去了。”羅小義邊走邊道。
幽陵都督接話道:“也許是覺得討不得好了,聽說此番領軍的又是那個右將軍阿史那堅,以前就沒佔過便宜,這回還不該學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