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立即去車前放墩子。
她們走後,曹玉林從耳房裡走了出來。
她正準備趕去城門口等著。
方才棲遲走之前說這鋪子的櫃上說了,這商隊的東家今日就會隨她出發,需要她帶路,請她先去等待。
曹玉林不知她嫂嫂一個宗室貴女如何會管起這事來,但這商隊幫了她的忙,她幫忙也是應該的,便答應了。
※
都護府外,新露和秋霜已將人手點好,吩咐妥當。
主屋裡,棲遲換上了一身男裝,將臉上的脂粉皆抹去。
她將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走到屋外,看了一眼日頭,又看了一眼空無一人的回廊。
伏廷還未回來。
她又看一眼日頭,再等下去,可能城門就要落了。
她拿了披風,走出門去。
新露已匆匆回來,看見她出門,忙問:“家主不等了?”
“不等了,”她停下腳步,說:“去將阿砚叫來,我囑咐幾句。”
新露剛要走,她又道:“你和秋霜留下,不必隨我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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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護府外恢復安靜時,天也暗下了。
羅小義推開府門,轉頭先等他三哥進門,一邊問:“三哥,你為何不由分說就將那姓崔的送走了,莫非是看他礙眼了?”
要不是因為這事,也不至於到現在才回來。
伏廷進了門:“嗯。”
羅小義一愣,沒想到他竟然就這麼承認了。
伏廷已經越過他走去裡面了。
他走得很快,一路直去主屋,進門前腳步一收,握緊了手裡馬鞭。
在想進去後是不是裡面已經空無一人了。
隻一瞬,他又抬腳走入。
房中一切如舊,案席上擺著她常靠的軟墊,案頭殘茶還留著餘香,她的妝奁銅鏡還豎著,隻是無燈,也無人。
他掃了一圈,馬鞭握得更緊,轉身就要出門。
門外,李砚匆忙趕來,一腳跨入,險些撞上他,趕緊站住:“姑父可算回來了,姑姑已經走了。”
伏廷抿唇站著,一言不發。
李砚忙道:“不是,是我沒說清楚,姑姑沒走,她隻是暫時有事離開,特地留了話給我,叫我告訴姑父一聲。她真沒走,怕姑父不信,還特地把新露秋霜留下了,我也還好好待在府裡。”
伏廷回味過來,握鞭的手松了些。
確實,李砚還在,她不可能走。
他問:“她去做什麼了?”
李砚小聲說:“姑姑去處置買賣上的事了,她去經商了。”
伏廷沉眉:“什麼?”
她竟然就這麼出去經商了。
李砚怕他生氣,不敢多看他臉色,垂著眼道:“是,姑姑說她決心不走了,就是去處置買賣了,若姑父仍不信她,她也確實是說了實話了。”
他眼看過來:“她真這麼說?”
李砚點頭:“原本姑姑是要自己告訴你的,一直沒等到姑父回來,她趕著上路,這才託我傳話的。”
為了傳話,他特地將姑姑的話背了下來,一個字也不差。
伏廷聽她上路如此急切,便知一定是事出突然,問:“帶人了沒有,去了何處,要去多久?”
一連三個問題拋出來,李砚都呆了一下:“我、我忘了問了。”
隨即又忙道:“人帶了不少,姑姑將從光州帶來的護衛全都帶上了,還說到了地方後會叫沿途鋪子送信回來報平安。”
說到此處,李砚又想起什麼:“對了,姑姑是跟那位姓曹的女將軍一同去的。”
伏廷聽說曹玉林也在,才算放心了一些,頷首:“知道了。”
李砚看了看他,好似沒有生氣,心想姑姑的交代應當是完成了。
剛打算走,伏廷叫住了他:“信送到後說一聲。”
李砚愣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姑姑報平安的信,點點頭:“是,我記住了。”
說完告退出去。
伏廷朝窗外看一眼,果然看到了新露和秋霜那兩個侍女。
他一邊解刀,一邊回想著李砚說的每一句話。
她不是真的要走。
他將刀按下,看著房中,她所有東西也都還在。
沒多久,房門口傳出羅小義的聲音:“三哥?”
他方才從李砚那兒打聽了,李砚隻說他嫂嫂暫時出府一趟,沒說要走,他忍不住過來瞧瞧他三哥動靜。
伏廷看他一眼:“傳令下去,夫人還在府上,未曾出府。”
出去的是魚形商號的東家,若叫外人知道都護府與這麼大的商號有關聯,隻會有害無利。
羅小義看他臉色,比起先前可好看多了,放心說:“明白了。”
伏廷又吩咐一句:“盯著各處的動靜。”
羅小義心知肚明,這是為了他嫂嫂在外安全,訕訕一笑:“早知三哥就不要急著送那姓崔的走了,也不至於在路上耽誤那麼久,還能盡早回來與嫂嫂當面說上幾句不是。”
他接著道:“對了,我看那姓崔的當時在路上與三哥說了好幾句話,都說什麼了?”
伏廷說:“沒什麼。”
羅小義不問了,再問怕又挨十軍棍,轉頭辦事去了。
伏廷看過房中四周,想著羅小義方才問的話。
崔明度臨走時,在路上問了他一句:大都護既然能因縣主對我放狠話,為何又讓她在佛堂獨自垂淚?
他當時就想起了她那日泛紅的雙眼。
他知道李棲遲不會為他垂淚,但不管她因何垂淚,都是他的事。
他說:那是我的責任,不是你的。
崔明度再無他言,向他搭手告辭。
他低下頭,手上松著袖口。
想起最早她來時,也曾給他松過袖口,寬過衣。
這裡她毫無預兆地來了,如今到處都是她的痕跡。
好在,沒有毫無預兆地走。
他松了手,摸出酒袋,擰開喝了一口,塞上時咧了下嘴角。
縱然她心裡沒他,也不夠信他,她既然願意留下,他就不會輕易放了她了。
※
夜深人靜,一間荒廟外的院牆裡,落腳了一群護衛。
荒廟裡面,燃著一叢火堆,曹玉林坐在火旁,看著對面的棲遲。
她穿著一身圓領袍,外罩披風,束著男子的發髻,原本頭上還戴著一隻深檐的鬥笠,進了這裡後才拿下來。
看了許久,曹玉林終於忍不住問:“為何今日來與我碰面的不是那商號的東家,而是嫂嫂?”
先前棲遲在城門口與她碰了頭,就上了路。
這一路下來,走的全是僻靜的小道,這種路隻有如她這般的探子走的來,可不是貴族們受得了的。
可她也沒瞧見棲遲抱怨半句,甚至馬也騎得很快,她心中早已疑惑許久。
棲遲笑了笑:“那商隊的事由我處置,待時候到了我自然會告訴你緣由。”
曹玉林點頭:“嫂嫂既然如此說了,料想事出有因,便是衝著三哥,我也該信嫂嫂的安排。”
棲遲聽她提起伏廷,不禁垂了眼。
心說也不知阿砚將話帶到了沒有。
更不知他聽了,會不會信。
曹玉林見她坐著不動,問了句:“嫂嫂是在想三哥?”
棲遲沒動,輕輕嗯了一聲。
曹玉林語氣少有的暖融:“嫂嫂與三哥夫妻情深,那太好了。”
剛說完,卻見棲遲臉上露了絲無奈的笑,她不禁奇怪:“難道我說錯了?”
棲遲本不想說的,但也無法在她面前裝出夫妻情深的模樣來,低低道:“我們沒你想得那般好,我瞞了他一個秘密,寒了他的心,隻怕,再也捂不熱了。”
曹玉林一板一眼地坐著,看著她低垂的眼睫,被火光在臉上照出一層陰影。
先前她與伏廷有事,也不曾這樣過。
“嫂嫂為何會這麼認為,竟像是覺得毫無轉圜了一般。”
棲遲又想起那一日,他每一句話她都記得很清楚。
尤其是他那句:我伏廷是你能擺弄的人嗎?
她說:“我從未見過他那樣,他從未如此動怒過。”
“怒?”曹玉林搖頭,眼望著火光,似在回憶:“三哥何等人,他真怒時一人殺入突厥營中,斬敵數百,渾身浴血。他的怒隻會對敵,不會對自己人。我想在嫂嫂面前,三哥應當從未動過真怒。”
棲遲霍然抬眼,看她許久,輕輕笑了笑:“你這是在寬慰我?”
曹玉林一臉認真:“嫂嫂抬舉我,我是最不會寬慰人的了。三哥的心是不是真寒了,嫂嫂不必看他說什麼,看他做什麼就知道了。”
棲遲眼動了動,隨即又笑了。
心說分明就很會寬慰人。
至少,她已受到寬慰了。
說了一番話,曹玉林將外衫在地上一鋪,先睡下了。
棲遲睡不著,坐了許久後,起了身。
荒廟正中一尊殘像,看不出是哪一尊神佛,前面橫著一張破敗的木香案。
月光照入,從香案上拖到她腳下。
她拉一下身上的披風,摸到袖中的魚形青玉。
想起伏廷將這玉還給了她,想起他將她扛起就回了府。
她心說:是了,她怎會忘了,他向來是個嘴硬的。
眼前香案上積了一層灰,她手搭在上面,無意識地描畫著,回了神,看見上面被她寫了個伏字。
是她想得出神,隨手就寫出來了。
她抹掉,細細擦著手心,又憶起他那句:終有一日,我會叫你將瀚海府當成自己真正的家。
心裡又說一遍:我等著。
第五十三章
二十多天後, 北地境外百裡的一座小城裡。
曹玉林黑衣颯颯, 穿過狹窄的街道,拐入一間拱門圓頂的客舍。
最裡面的客房門口守著兩個身著便服的護衛, 她走過去,護衛便當即打開門讓她進去,又將門合上。
“嫂嫂, ”曹玉林從懷裡掏出一疊飛錢,遞給房中的人:“這是剩下的。”
棲遲身上穿著月白的圓領袍, 站在拱形的花窗前,接在手裡點了點:“竟還有這麼多沒花完。”
曹玉林不解:“嫂嫂到底有什麼用意?我們時間已然不多了,為何隻每日叫我去那商號家的店裡花錢?”
盡管她們一路上沒有半點耽擱, 也花了大半月才到達這裡,又待了數日,眼看著這許多天就過去了, 除了花錢疏通了一下當地管事, 暫且保著商隊的人和貨,其餘便再無動作了。
棲遲隻是給了她一筆錢, 讓她每日去作對的那家商號家去花銷,倒好似要叫他們多賺些錢似的。
“我隻是想探探這家商號的底罷了, ”棲遲抬眼看她:“你花銷時, 可有見到他們家的鋪子有何不尋常之處?”
曹玉林想了想:“沒有, 隻是平常做生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