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廷嘴邊一笑,看他一眼,不是聽不出他話裡那點探尋的意味。
還沒說話,棲遲忽而道:“也不是要遠行,隻不過是我闲來無事又想去寺中小住,知道夫君在招待世子,未曾告知,哪知夫君不放心我一人前去,收到消息就匆忙趕回了。”
她說著走到伏廷身旁,伸出手攀住他的胳膊,臉上露出笑來:“夫君臨走該跟世子說一聲的,倒叫別人誤會了。”
伏廷看著胳膊上她那隻手,又看了看她臉上的笑。
心裡明白她想法,他沒看錯,她對崔明度,態度一如既往,沒有半分念頭。
他換隻手拿鞭,那隻胳膊一動,手伸到她腰後,按住:“夫人以後要出門,最好還是說一聲。”
他語氣如常,隻更低沉,棲遲腰後被那隻手掌按著,分明沒有多用力,卻還是被帶著往他身邊貼近了一步。
當著外人的面,她不知臉上又紅了,也沒看崔明度,溫軟地點頭:“嗯,我記住了。”
崔明度看著眼前這幕——
伏廷身姿高大,一隻手拿著鞭子,棲遲輕挨著他,仿若依偎,他低著頭,下巴快碰到她發上簪的玉釵。
崔明度沒看到她身後那隻手,但也知道這是男人輕攬女人的姿態。
他守禮地側過身,移開眼去,笑了笑,客套一句:“原來如此。”
看起來,卻是夫妻恩愛的模樣。
有一會兒,伏廷才松開棲遲,走了過來,手在他面前客氣地抬了一下,走了出去。
……
眼見伏廷和崔明度已經走了,棲遲才繼續往前,沒幾步,遇上了迎面而來的李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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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看到她,李砚退兩步,垂著頭說:“我正要去向你告罪,昨日,是我去向姑父報的信。”
棲遲看著他,沒作聲。
其實已經猜到了,方才就是準備來找他的。
李砚抬頭看了看她,道:“我知道姑姑也不想走的,隻不過是因為那事與姑父弄得無解了,可我問過姑父了,他那般的英雄,一言九鼎,說了不會計較就絕對不會,姑姑大可以放心。”
棲遲輕輕嘆口氣,不好與他解釋:“我知你心細貼心,但這事,你不明白的。”
李砚聽她如此說了,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小聲道:“從小到大,我隻有這次忤逆了姑姑,也是不想姑姑後悔。倘若姑姑還是堅持要走,不管去何處,我一定都會跟著姑姑。”
棲遲又何嘗想讓他走,待在都護府裡自然要比在外面好。
昨日隻是覺得侄子是她的責任,她若要走,理應是要帶上一並離開的。
她說:“我不怪你,來找你也隻是看一看,你放心就是了。”
話音剛落,秋霜走了過來。
“家主。”
棲遲看了一眼她來的方向,問:“你出去過了?”
秋霜是從府門過來的,她稱一聲是,近前,貼在她耳邊低語幾句。
棲遲緩緩擰眉。
秋霜道:“是那叫解九的櫃上找到我說的。”
她想了想,低低呢喃:“這下,怕是不想走也得走了。”
※
軍營裡,一群兵正在對著靶子射箭。
羅小義領著崔明度走到此處時,時不時看一眼那頭站著的他三哥。
伏廷站在那裡,看似看著場中,到現在沒怎麼說話。
瞧著,倒是一切如常。
他也不敢多問,但到現在沒聽到別的動靜,料想嫂嫂是沒走成,也不知他三哥在想什麼。
崔明度忽而說:“請羅將軍跟我一張弓吧。”
羅小義聽了,從一個兵手裡拿了張弓過來,遞給他:“崔世子也想試試身手?”
崔明度拿在手裡,笑一下,走向前方的伏廷。
“伏大都護,”他開口說:“不知能否與在下玩兒一場射靶?”
伏廷看他一眼:“崔世子是想玩兒,還是想比。”
崔明度一愣,笑道:“伏大都護何出此言?”
男人看男人,總是無比透亮。
伏廷心裡有數的很,從崔明度來的第一日,他就有數的很。
他忍到今日,也著實忍了許久。
眼下正不悅,對方自己撞上來,怨不得他。
他將袖口上的束帶一收,說:“崔世子若與我比詩詞,我自當甘拜下風,但你若要與我比賽馬射靶這些軍中的東西,隻會叫我覺得,你很想贏過我。”
最後幾個字,擲地有聲。
崔明度臉上笑容微僵,沒來由的,又想起先前都護府裡的那一幕。
伏廷手一伸,自他手中拿過了弓,另一隻手伸出去:“箭。”
一個兵連忙跑來,送上箭袋,又退開。
他連抽三支,搭弦引弓。
羽箭離弦,呼嘯而去。
一箭之後迅速接第二箭,第三箭,一氣呵成,快如閃電。
三發三中。
最後一箭過去時,力穿靶心,木頭制的靶子留了個肉眼可見的洞。
是他下了狠勁。
崔明度看到,心中震懾,因為任誰都看得出來,這三箭不是玩兒,是動真格的。
他臉上有一會兒才露了笑:“伏大都護不愧是能力抗突厥的猛將。”
伏廷收回手,目視前方:“不錯,我隻是一介武人,說話不會拐彎抹角,這話我隻說一次。”
崔明度下意識問:“什麼話?”
他眼看過來:“我不管李棲遲以往如何,她已嫁了我,就永是我伏廷的女人,誰也別想動。”
手裡的弓在二人身前一點,他冷冷說:“請崔世子謹記。”
崔明度無言,臉上再無一絲笑。
伏廷扔了弓,轉身走出去,沒幾步,又回頭說:“靺鞨路途遙遠,崔世子不如盡早上路吧。”
作者有話要說:伏廷:你要去哪?
棲遲:我在全國各地都有房產。
伏廷:……當我沒問,下一題。
第五十二章
棲遲走入糧鋪。
櫃上的早已等著, 見到她立即抬了下手, 請她入耳房。
她擺手遣退了他,快步走進去, 合上門後,摘下頭上的帷帽,見到房中站著的人。
是曹玉林。
“嫂嫂。”她依舊一身黑衣, 出去了一趟,臉上又黑一層, 臉頰略微瘦了些,衝棲遲抱一下拳。
棲遲上下看過她,問:“隻有你一個人回來?”
“是。”曹玉林說:“我是從近路趕回來的。”
棲遲一臉凝重:“到底怎麼回事?”
一從秋霜口中得知消息, 她便立即趕過來了。
秋霜說是曹玉林返回送來的口訊,具體發生了什麼,自然還是要來問本人。
曹玉林有些不解:“這是商隊的事, 嫂嫂為何會來問起?”
棲遲暫時無法言明, 隻說:“我從秋霜那裡聽說了一些,你且先告訴我詳情。”
曹玉林還當她是好奇, 請她入座,一邊開了口:“那支商隊出了些事, 暫時怕是回不來了……”
此番她隨商隊行走, 原本是一切順利的。
出境後, 商隊先是將從北地攜帶過去的中原物產賣出,賺取了厚利,再將境外的物產買入。
之後再要返回時, 卻被一家商號給拖住了。
隻因商隊先前接到了東家的傳訊,說是接了胡部買賣,要他們在境外物色一批好的牲畜幼崽,一並帶回來。
商隊很快就辦好了,與境外一家商號談攏,將要交易時,卻發現數額不對。
原定一頭價格如常的牲畜幼崽,忽而翻了百倍,一批幼崽有百頭,一通下來,瞬間近乎天價。
商隊核實再三,卻發現那訂好的文書裡早被做了手腳,根本無處說理。
這樣下來,便是尋當地的管事也說不清,便成了他們虧欠對方商號一筆巨財。
那商號眼見他們是第一次出境的商隊,更是變本加厲,放話若要退掉買賣,便要翻倍補償。
眼下告去了當地管事跟前,隻給商隊兩個月時間,若是還不上錢便要拿商隊的貨來抵。
當地管事便照規矩,通知商隊東家去處置。
商隊已在返回之際,能用的錢財已然全都用了,這麼一大筆錢,必然也要經手東家親自批賬,這事無論如何也肯定會送來東家跟前。
曹玉林是因為隨行才得以被放行,提前趕回通知這家商號。
棲遲聽完,眉頭緊蹙:“可知那作對的商號底細?”
曹玉林說:“出事時就已打聽過了,那家也是個大商號,素來沒有敵手,也許是見這商隊第一次出境便如此手筆,想要打壓。”
棲遲臉色漸冷。
她許久不曾親自走商了,這些商場上的爾虞我詐倒是不曾消停。
商隊她一直關注著,貨物皆是她親自吩咐買入的。
裡面有些境外物產是講究時令的,經不起久耗,牛羊幼崽更是胡部等著的。
更何況還有她手底下那麼多人手也被扣了。
她想了想,又問:“這事多久了?”
曹玉林說:“快有大半月了,還是因我自近道日夜兼程趕回才縮短許多,否則要等他們管事的送消息到,兩個月早就過去,那批貨就真成他們的了。”
棲遲心說還好有她,才能叫她知道的如此及時。
“那裡管事的是哪一方?”她又問。
“既不是北地也不是突厥,那地方名義上屬於靺鞨,但離靺鞨首府遠得很,因而由當地胡人管事自行管理,多虧商隊有都護府的憑證,能證明是正經行商的,否則隻怕更糟。”
棲遲明白了,有安北都護府的憑證在,至少人手暫時是安全的,隻是要將那批貨帶回來,還得解決了眼下這事才行。
她又問:“可知那家商號是做什麼買賣的?”
曹玉林不明白她為何問得如此細致,卻還是說了下去。
……
半個時辰後,棲遲戴著帷帽,從耳房裡出來。
秋霜正在外面等著。
她吩咐說:“安排人手,將能用的都叫上。”
秋霜有數:“家主是要即刻過去?”
“嗯。”
“那大都護那邊……”
棲遲聞言沉默一瞬,想起了伏廷的話。
他說她若真要走,他不會攔第二次。
她方才已經算過時間。
曹玉林說知道近道,若是跟著她走近道,時間應該充裕。
隻不過不能耽擱了。
她不是要走,但眼下的確是要出瀚海府一趟。
不能這麼走,她既然決定不走了,豈能平白叫他添了誤會,那與火上澆油何異。
她往外走:“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