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寸心盯著那一輪圓月,“我小的時候指月亮,我娘跟我說月亮上有神明,我指月亮,神明就會認為我存心褻瀆,然後她揉了揉我的耳垂,說這樣我的耳朵才不會壞掉。”
她說完,忽然笑起來。
這樣的說法荒誕且毫無根據,謝緲聽見她的這番話,也不由彎起眼睛。
直到,
他的耳垂忽然被她捏住,她的指腹是溫熱的,他的耳垂是微涼的,可是被她輕輕揉了一下,就忽然變得紅紅的。
他的眼睫抖了一下,脊背都僵硬了。
可是對上她的那雙眼睛,他看見她露出來燦爛的笑容,“這樣緲緲的耳朵也不會壞了。”
他嘴唇微抿,知道她是故意捉弄,他躲開她的目光,輕聲說,“本來也不會。”
月光就要被越來越近的高檐掩蓋,他抬首瞥了一眼,隨即便攬住她的腰身,借力一躍。
子意與柳絮等人停下來,所有人抬眼隻瞧見那一紅一紫的兩色衣袂輕盈掠過,轉眼上了高檐,幾經輾轉,融入月輝裡。
濯露臺鋪陳著精心雕刻的漢白玉石八卦圖,其中又有諸多身姿縹緲的男女神仙,在一片海濤浮浪中,作飄飄欲飛之態。
在濯露臺上坐下時,戚寸心的腦子還有些暈暈乎乎的,可是風聲入耳,明月在懷,她垂下眼睛,便是濯露臺底下的那一片紅楓林。
盛大的月輝與連綿的宮燈之間,紅楓猶如烈火,盡是濃烈秋意。
沒一會兒,她聽到腳步聲,回過頭便見是總管張顯,他身後還跟著幾名宦官。
他們動作迅速地將四四方方的小幾放下,又放了兩張軟墊,又將食盒裡的菜餚糕點都一一擺上桌。
戚寸心認出那風爐她之前在東陵府尊府裡時專門找來給他煮茶的那一個,那上頭兩團黑乎乎的顏色,正是她畫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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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顯等人很快走下長階去,謝緲牽起她的手在小幾前的軟墊上坐下,風爐裡添了炭,如今正煮著茶。
他將醒酒湯遞給她,“先喝這個。”
戚寸心乖乖地接過來,一邊喝一邊偷偷看他,湯是酸酸甜甜的,也不難喝,她很快喝光,才放下小碗,卻見他輕捋寬袖,露出來一截冷白的手腕,玉筷夾了一塊八寶肉到她面前的玉碟裡。
他什麼也不說,但這樣的舉止卻極其自然熟稔。
她拿起筷子卻沒動,直至坐在對面的少年疑惑地抬眼看她,她一下放了筷子,側過身繞開案幾,抓住他的衣袖,迫使他被動地探身往前。
蜻蜓點水般的一個吻落在他的嘴唇。
他眼睫眨動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她便已經松開他,又規規矩矩地坐回去,拿起筷子一本正經地道,“因為要吃飯,所以我先親你,否則一會兒不得空了。”
借口,都是借口。
她在心底偷偷批評自己。
謝緲唇畔揚起清淺的笑意,他的眼睛猶如浸潤著月輝粼波一般,滿是歡欣,見她紅著臉低頭吃八寶肉,他便又夾了一塊魚肉到她的玉碟裡。
“我不想吃魚。”
她瞧見面前多出來的一塊魚肉,抬頭看向他,卻見他面露迷茫,像是有些不解,魚那麼好吃,她為什麼會不喜歡。
她正要笑,卻見他又將魚肉夾到另一隻玉碟裡,臨著石欄畔暖黃的燈火,十分專注地將其中的魚刺一根根細致地挑出。
沒再從魚肉中找到一根細刺,他便舒展眼眉,將盛著魚肉的玉碟放到她的面前,又用那樣一雙眼睛望著她。
她抿起唇,卻壓不住嘴角上揚的弧度,隻能躲開他的目光,低頭吃魚。
濯露臺上落滿月華,夜風吹著底下楓林時有簌簌聲響,那仿佛是這世間最能令人心內寧靜舒適的樂曲。
這對夫妻一向有這樣的樂趣在對方的玉碟裡堆小山,你來我往,樂此不疲,間或夾雜著戚寸心的笑聲。
回陽宸殿的路上,少年背著他昏昏欲睡的妻子,兩個人的影子垂落在地面,張顯等人並不敢靠近,隻不遠不近地提著宮燈跟在後頭。
鈴鐺一陣一陣地輕響著,細碎悅耳。
戚寸心困得厲害,在浴池裡沐浴時靠在池邊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謝緲原本在外殿飲茶,乍聽得撲通一聲,緊接著便是戚寸心的驚呼,他便下意識地站起身掀了簾子走入熱霧繚繞的內殿。
浴池的壁磚太滑,戚寸心打瞌睡時身子一下歪下去,栽進水裡,謝緲進內殿時,正見她一下從水裡露出腦袋來。
烏黑的長發湿了個透,她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抬頭正對上他的目光。
熱霧繚繞,室內朦朧。
湿潤的黑發更襯得她肌膚白皙,她的臉頰沾著輕微的水澤,她的眼睛眨動一下,一張面龐迅速紅透。
少年的臉頰也添了可疑的薄紅,也許是這室內氤氲的熱氣所致,他一下轉過身去,抬步往外走時,卻聽得身後有一陣淋漓的水聲響起。
“緲緲。”
她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少年步履一頓,回過身便見她已經穿上一身白色裡衣,她的臉頰還是紅紅的,嘴唇嗫喏一下,小小聲地說,“我不小心睡著了,你等了很久嗎?”
他搖了搖頭,視線掠過她鼻梁的小痣,也許是熱氣燻染,她這顆小痣似乎更為殷紅了些。
“那,你沐浴吧。”
這樣的氣氛有些說不出的奇怪,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覺得室內熱氣太重,說罷便繞過他。
可當她抬手掀簾時,細碎的鈴鐺聲仿佛更加催生了某種曖昧的氛圍,他修長白皙的手指忽然攥住她的手腕。
她回頭,對上他的一雙眼睛。
目光相觸,他的手指忽而又松開她的手腕,他的手掌幹燥溫熱,覆上她的臉頰,她的睫毛不受控制地顫抖兩下。
他的眉眼幹淨漂亮,此時隻是這樣看著她,隻是微微俯下身來,清淺的呼吸迎面來,她便有點不敢呼吸。
極輕的一個吻落在她的唇。
他的指腹輕觸她薄薄的眼皮,發現她屏住了呼吸,他的眼睛彎起來,淺淡的笑意如粼波微漾,蠱惑動人。
他一手攬住她的腰身輕松地將她抱起來,放到一旁的案上,然後捏住她的下巴,俯身吻她。
氣息灼熱得像是要將腦海裡所有的思緒都燒個幹淨,她有些無助地抓著他雪白的衣襟,承受他的親吻。
身體後仰的瞬間她下意識地松了左手要去撐住桌案,卻被他攬住後腰,隨即,他握住她的手腕,猶如指引一般地停在他的腰側。
迷迷糊糊的,她遲鈍地意識到自己的手指已經勾住了他的衣帶。
水汽氤氲的殿室裡燭影憧憧,殿外是滿庭的月華,落在橫斜的枝影之間,好似清凌凌的霜痕。
翌日天還未亮便下起了淅瀝的一場秋雨。
戚寸心被噼裡啪啦的雨聲吵醒時,發現謝緲已經穿戴整齊,他那一身朱砂紅的龍袍泛著些微暗的光澤,她迷茫地盯著他的背影看了會兒,像是還沒醒透。
小黑貓在他的腳邊蹭來蹭去,最終它爪子上尖利的指甲勾住了他的衣袂,他停頓一下,低眼瞥它。
隨即低下身去拎著它的爪子,將它的指甲從金線裡解救出來,隨即他拎著它的脖頸兒轉身,抬眼便見戚寸心正睜著一雙眼睛在看他。
他走到床榻前,將小黑貓放到她的枕邊。
“下雨了,不能去釣魚了。”
戚寸心聽到小黑貓的呼嚕聲這樣近,才想起昨日她與謝緲說好今天要去陵陽湖釣魚給它吃。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又俯身親了一下她的臉頰,說,“下朝時若雨停,我們便那時去。”
第121章 番外四
十二月廿八,冬。
戚寸心一覺醒來已是天光大亮,察覺今日似乎更冷了些,戚寸心擁著被子坐起身,伸手開窗便撞見一片銀裝素裹。
雪許是昨夜下的,已在枝間,檐上,積壓了晶瑩的白色。
隔著一片草木疏影,她隱約瞧見不遠處有數名宦官正在掃雪,此時仍有漫天的鵝毛雪紛紛而落。
“柳絮!”
凜冽的寒風拂面,她打了個噴嚏,隨即回頭喚了一聲。
月童今年的初雪來得遲些,卻也來得比往年要盛大些,下了朝,百官自天敬殿魚貫而出,三兩成群地往皎龍門去。
他們的小廝僕從都等在皎龍門外,隻等自家老爺一到,便上前撐傘擋雪,再遞上暖手的湯婆子。
所有官員都上了自家府裡的馬車要出宮,一襲鴉青錦袍的年輕男子卻傘也不撐,捏著個竹筒也不管身後顧毓舒等人跟不跟得上,自顧自快步往前。
還未走近那長長的階梯,男子抬首便遠遠望見立在天敬殿前一身紫棠龍袍的少年天子。
雪似鵝毛,陣陣飄飛。
男子快步往階梯上走去,才至檐下便當即一撩衣擺下跪行禮,“臣程寺雲,拜見陛下。”
“麟都有密報。”
他說著,隨即將手中的竹筒奉上,“蘭濤已經離開麟都皇宮,往關外吉原去了。”
總管張顯接了竹筒拆開來,將其中的信箋展開遞給天子,而天子不言,隻略略掃了一眼紙上的字痕。
“蘭濤與烏落宗德是結義兄弟,烏落宗德被吾魯圖等人鸩殺後,蘭濤便與吾魯圖鬥得是不可開交,他如今卻要回關外,看來是失了呼延平措的寵信,又或者,是他蘭濤對北魏皇室已經徹底失望了。”
立在天子身側的徐允嘉說道。
“蘭濤與烏落宗德一樣,有還北魏漢人身為子民而非奴隸之志,隻是烏落宗德的死,令他有些過分著急了。”
謝緲隨手將信件遞還給程寺雲,“讓董成祿謹慎些,吾魯圖可是一條專咬漢人的瘋狗。”
“是。”
程寺雲垂首恭敬地應聲。
檐外是霧氣與雪花交織而成的一片白茫茫的景色,程寺雲走下長階,身影在其間越發渺小。
凜風吹著謝緲的衣袂,“澧陽知府的事,查探清楚了?”
“遣去澧陽的人今晨回稟,確有其事。”
徐允嘉說道。
隨著南黎與北魏戰事不斷,北魏有不少漢人難民橫渡仙翁江流落至澧陽,然而澧陽知府卻緊閉城門,拒絕大批難民湧入城中。
有的北魏漢人未能至仙翁江對岸來便永遠成了江上的無根浮萍,而有幸渡得江來的,卻又成了澧陽城外的餓殍。
“那便不必讓這知府入月童治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