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戚寸心沒辦法看他那雙亮晶晶的眼睛,隻好認命地盯著他手裡翻開的兵器譜,陪著他一塊兒看。
沒一會兒,她的眼睛就有點睜不開了。
偷偷地打了個哈欠,她大睜著眼睛努力盯著看了會兒,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閉起了眼睛。
“娘子。”
迷迷糊糊的,她聽見他的聲音。
她不想理他,想就這樣睡過去,可是他又連著喚了兩聲,她有點生氣地睜開眼睛瞪他,卻正撞見他的笑眼。
她愣了一下。
她發現他的一隻手探到了半開的窗棂外,夜風正吹得他雪白的寬袖微微晃動,而就在她看向窗棂邊他緊握的那隻手時,他將手收回來,說,“有東西給你。”
“什麼?”
戚寸心盯著他的手。
少年驀地舒展手掌,幾粒浮光毫無預兆地從他指間掠出,在她眼前晃來晃去,是青綠泛黃的顏色。
是幾隻螢火蟲。
她的目光追隨著幾點瑩光望向窗外,它們在一片叢生葳蕤的草木中閃爍生輝,好似是這黑夜最為漂亮的生靈,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一顆顆星子。
她側過臉來,望向面前的少年。
他似乎隻是一時興起,伸手撈了一把螢火給她瞧,這會兒目光又落在了他手上的兵器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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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又乖又可愛。
戚寸心盯著他。
“緲緲。”
她喚了一聲。
“嗯?”
少年纖長的眼睫微抬,不過轉瞬之間,他便已經被懷裡的姑娘捧住臉,一個忽然的親吻落在他的嘴唇。
兵器譜從床榻上跌落至光可鑑人的地面,少年耳廓微紅,伸手扣住她的後腦勺,唇齒糾纏,呼吸咫尺。
第119章 番外二
七月廿三,永寧侯府世子,崇光軍統領徐山嵐請旨遠赴綏離與其父徐天吉共抗北魏蠻夷。
戚寸心立在人來人往的長街之上,仰頭望見那牌匾上的“玉賢樓”三字,一時不免有頗多感觸。
正是午時,樓內客人很多,樓上樓下都是一樣的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上了樓,子意掀開簾子,戚寸心走進去,正見徐家兄弟在桌前坐得端正,徐山霽的神色有點沉重,沒平日裡那麼多的話,而徐山嵐也是呆坐著一言不發,直到戚寸心走進去,他才如夢初醒般,站起身行禮,“夫人。”
徐山霽也忙站起來,先行了禮,又抬頭看了一眼戚寸心身後的子茹。
“去永淮的路上,我們也是一塊兒經歷過生死的,”戚寸心走到桌前便先端起一杯酒來,朝徐山嵐笑了笑,“今日我是以朋友的身份,來替徐世子送行。”
“這玉賢樓也是我們兄弟初識夫人與公子的地方,”徐山嵐說著,還有幾分不大好意思,“那時我與阿霽實在不像樣。”
今日不比當日熱鬧,戚寸心讓子意與子茹都坐了下來,五人共坐一桌,眼前滿是珍馐美味。
戚寸心隻飲了一杯酒便被辣得心肺灼燒,但這酒的滋味又會在舌尖慢慢回甘,滿口清香,一時竟令人有些貪戀起這般滋味來,她試探著又抿了一口,才對徐山嵐道:“永寧侯並不希望徐世子你上戰場。”
“不,他希望。”
徐山嵐搖了搖頭,才吃了一口肉便忙放下筷子道,“以往我與阿霽都是文不成武不就,他在家裡對我們兩個吹胡子瞪眼的,整日罵我們不學無術,丟老徐家的臉。”
說著,他又忍不住笑了一下,“但他從來也沒真動手打過我們兩個,他是最好的父親,將我和阿霽保護得太好,我們以前也沒見過血腥,整日想的都是吃什麼玩兒什麼,全然沒有想過千裡之外的邊關又有多少血肉鋪陳……”
“他不讓我上戰場,是怕我死,可他也怕我這個永寧侯府的世子不能在他百年之後擔起責任,怕我不知疾苦,怕我敗盡家族榮光。”徐山嵐說著,仰頭飲盡一杯酒,那雙眼睛卻是像被濯洗過一般,平添幾分堅毅,“我得到他身邊去,我得向他證明。”
“那你憑什麼不讓我也去?”徐山霽的語氣有些悶悶的。
“要是出了什麼意外,總得留個徐家的種吧?”徐山嵐捏著酒盞,斜眼看他。
“哥你能不能少說點屁話?”
徐山霽根本聽不得這話,他一筷子戳起紅燒肘子堵住了徐山嵐的嘴,徐山嵐被動地啃了好幾口肘子,抬腳就踢在徐山霽的凳子上。
若不是子茹手疾眼快抓住徐山霽的手臂,他就要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你能舍得?”
徐山嵐啃著肘子,他先看了一眼子茹,又語氣輕飄飄地問徐山霽。
“哥……”
徐山霽張了張嘴,“那我也不能讓你一個人去啊。”
“夫人。”
徐山嵐卻看向戚寸心,他正正經經地站起身來,朝她俯身行了一禮,“我永寧侯府有意迎娶夫人的婢女子茹為我小弟之妻,萬望夫人恩準。”
此話一出,滿桌寂然。
戚寸心偏頭,正對上子茹臉紅無措的模樣。
她一緊張就會摸著腰間的銀蛇彎鉤,戚寸心的目光落在她緊攥彎鉤的手上,隨後看向徐山嵐,道:“他們有意,就是最好。”
“你什麼都替我打算好了,那你自己呢?”徐山霽的手緊握成拳,胸腔裡酸澀翻湧,一時有些壓不住情緒。
“我什麼?”
徐山嵐拍拍他的肩膀,“家裡總要有人守著,我明日就要走了,你不要在此時同我置氣。”
徐山霽雖是他的庶弟,但徐山霽的生母體弱,生他時便因難產而死,所以徐山霽自小便與嫡兄徐山嵐一塊兒由嫡母養大。
徐天吉這輩子一妻一妾,妾死了,後來再是妻死,他也沒動過再娶的心思。
玉賢樓的一宴畢,戚寸心便帶著子意與子茹坐上馬車回了宮,在玉昆門下了馬車,回陽宸殿的路上,她問身邊的子茹,“你願意嫁給徐二公子嗎?若是願意,我便與你姐姐挑個良辰吉日。”
子意也是滿臉含笑,“一定給你挑個頂好的日子。”
“姑娘……”子茹的臉又紅了,她摸著銀蛇彎鉤,眉頭微微皺起來,像是有些糾結,“奴婢與姐姐是受莊主所命來保護您的,這對奴婢來說,是最為重要的事,奴婢怎麼能離開您呢?”
“這話不對。”
戚寸心輕輕搖頭,“當初在迦蒙山上,如果不是徐二公子硬要攔著岑烏珺,那婚書送到你手上,事情便沒有轉圜的餘地了,他被打成那樣也要奪岑烏珺手裡的婚書,足見他對你是真心的。”
“子茹,你喜歡他,就不能等,也不能讓他等,”眼前是一片闊達的天地,巍峨的殿宇都在此間的日光鋪散之下顯得神秘華美,她被這光線刺得眼睛眨動兩下,又說,“我不希望因我而讓這裡成為你和子意的束縛,我希望你們也可以開開心心地跟心悅之人在一起一輩子。”
“姑娘。”子茹的眼圈有點紅,嘴唇動了動。
戚寸心滿眼是笑意,朝子意招招手,“子意我們快回去,要拿老黃歷,我們趕緊挑個好日子吧!”
她看起來有點興奮。
整個下午戚寸心除了完成周靖豐交代的居學之外,便是與子意湊在一塊兒挑日子,而謝緲政務近幾日愈發繁忙,他歸來時,戚寸心靠在床柱上已經熟睡。
動作極輕地將她手中的書籍抽出放到一旁,謝緲坐在床沿看了她一會兒,直至柳絮在簾外小心翼翼地提醒,他才起身去浴房。
後來戚寸心在睡夢裡嗅到熟悉的冷沁淡香,她迷迷糊糊地翻身到了身邊人的懷裡,眼睛始終沒睜開過。
翌日清晨,她最先是被毛茸茸的貓尾巴給抽醒,又覺得胸口像是壓了塊石頭似的,她勉強睜開眼睛,便見胖乎乎的黑貓坐在她的身上,黑黑的爪子就要探到她身側少年的臉上去。
她一瞬清醒許多,伸手便將貓爪子給抓回來,又揉了幾下小黑貓的腦袋。
今日不必早朝,謝緲得以安枕,此時呼吸聲很輕,在她身側熟睡著,像是分毫沒被小黑貓的呼嚕聲打擾。
戚寸心摸著貓腦袋,眼睛卻在盯著他的睫毛看,又密又長,與他白皙的膚色形成一種清冷的反差。
不知不覺間,窗外的天色更明亮了,光線透進來,照得他薄薄的眼皮微動,他沒一會兒睜開眼,起初還有點茫然,但當他看清身邊人的臉,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將她抱得更緊些,腦袋在她頸間蹭了蹭,“娘子,我做夢了。”
“做什麼夢了?”
戚寸心將小黑貓放了,好奇地問他。
“在仙翁江的那晚,你丟下我走了。”
他說。
仙翁江的那晚?
戚寸心先是一愣,隨即回想起當初自己跟他離開緹陽,渡仙翁江回南黎,卻在水上遭遇刺殺的那晚。
也是那晚,他手提長劍,在風聲彌漫的山野靜默地跟在她身後。
“哦。”
她撇撇嘴,“我不是又玩弄你了吧?”
少年清泠的笑聲離她的耳朵很近,片刻後,她才聽見他輕聲道:“我將你抓了回來,就關在紫央殿,你哭得厲害,我怎麼也哄不好。”
他的嗓音逐漸變得有些飄忽,“你甚至都不願看我。”
那個堆疊了成片銀白積雪的夢境裡,充斥著她的更咽聲,她被鎖在那間殿室裡,眼眶是紅的,明明那麼可憐,卻從始至終都不肯屈從於他的束縛。
她這樣的人,連在他的夢裡都是那麼倔強,他越是強迫,她就越是要和他針鋒相對。
除非她願意,否則這世上沒有任何人可以逼迫她接受她不喜歡的所謂宿命。
“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戚寸心推開他些,然後去看他的眼睛,而後故意問他,“你是不是真的有那麼想過?”
這一回,他竟誠實地頷首。
戚寸心一點兒也不意外,又問,“什麼時候?”
他抿起唇,但笑不語。
瞧見他這樣一副模樣,戚寸心瞬間恍悟,看來他是不止一次有過這樣危險的想法,她伸手揪住他的臉,“那你又為什麼沒有那麼做?”
聞言,他的眼睫微垂下去。
“我想象不了你那時的樣子,”他眼底壓著幾分迷惘,眉頭也微微皺起來,“我很怕你不開心。”
她是那麼活潑好動,生來就在日光底下,可他卻要將她藏起來,藏在幽冷晦暗的殿宇裡,鎖著她,控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