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是說好了嗎?等以後天下安定了,我們不但要去遊記上的每一個地方,還要去你的星危山。”
“已經送給你了。”
他糾正。
“我們是夫妻,不用分得那麼清楚……”戚寸心小聲嘟囔,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這一輩子,我無論去哪兒,都會和緲緲一起的。”
冷淡的清輝落在少年身上,他整個人浸潤在這樣的光色裡,猶如不沾塵的小神仙,僅僅隻是微垂眼睫凝望她,便無端令人心動。
他彎起眼睛。
一雙剔透的眼瞳裡難掩他的開心,他忽而低首,帶了幾分清冽酒意的吻落下,灼燒得她神思翻沸。
這個少年,在她眼裡始終那麼好。
如果,當初她舍不得那十二兩的積蓄,如果她從未在晴光樓裡遇見他,也許,他終有一日會被那麼多的人折磨成他們眼中的小瘋子。
可是,在那個盛夏午後,她回頭看到鐵籠子裡的他了。
她從來不後悔。
如果不是他,她不會有機會入九重樓,不會有機會讀書明理,知天下事,更不能如自己的祖父和父親,甚至是姑母一般,為著這個漢人的家國做些什麼。
人的這一生,總要做一些值得的事。
她有一個所愛之人,她終要同他一起肩負一國之榮辱,解救北魏的漢人百姓。
月輝盛大,猶如清霜。
高檐之上,是一雙相擁的影,紅衣少年抱著懷裡的姑娘,他聽見她柔軟堅定的聲音:“緲緲,我們一定可以收復半壁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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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的。”
少年天子輕抬眼簾,語氣沉靜而溫柔。
這月輝所照中原的每一寸土地,永遠都是漢人的故鄉。
——
後有大黎史書記載:
元微一年六月廿五,帝後於東宮紫央殿行大婚之儀,其時戰事頻發,皇後戚氏拒鋪張奢侈,遂婚儀一切從簡。
元微三年九月,北魏大將軍吐奚渾戰死沙場,永寧侯徐天吉與南疆軍首領岑琦松父子連破北魏十三城。
元微四年十一月,南黎大將軍宋憲與崇英軍統領丹玉擊潰緹陽以北三省防線,致使仙翁江盡歸南黎。
元微六年七月,北魏多地漢人起義軍作亂。
元微六年十月,南黎大軍攻破北魏麟都,北魏皇帝呼延平措自焚於麟都皇宮。
第118章 番外一
月童這幾日最為炎熱。
熾盛的日光照在欄杆下的水面,映出的粼粼波光都是刺眼的,小黑貓在樹上捉弄叫了整夏的蟬,惹得蟬聲時而聒噪,時而短促。
細微的鈴鐺聲仿佛是從夢裡來的,遮蓋在年輕姑娘面上的書頁忽而被人移開,大片明亮的光線襲來,引得她下意識地皺了一下眉頭。
她還沒睜眼,又覺得眼前的光忽然又減弱了些,待她掙脫朦朧睡意睜開眼睛來,便瞧見虛虛地擋在她眼前的手掌。
紫棠色的寬袖泛著錦緞獨有的光澤,他白皙的腕骨間是一截殷紅的手繩,墜著顆銀鈴鐺。
“緲緲……”
她才喚了一聲,他便已經俯下身來,將她橫抱起來,走入室內。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聞,像是積雪壓著芳草浸潤出的冷沁的香,濃淡適宜,隱隱約約。
靈明樓是月童皇宮中絕佳的納涼之地,早年大黎南遷後,昌宗皇帝尚不習慣南邊的氣候,尤其受不了月童一年當中最熱的這幾日,便命人在陵陽湖上修建了這靈明樓,樓中的構造與其它各處宮殿不同,此樓每一層的梁上都由出色的南黎工匠精心設計了引水機關,樓中有貫穿七層樓的淅瀝水簾,引湖水往梁上,再由其淅淅瀝瀝如雨幕一般墜落湖中,如此循環不息,夏日水氣拂面,自當減去諸般燥熱。
周靖豐近日不在九重樓中,戚寸心這些天便是在此處看書習字,夜裡才與謝緲回陽宸殿。
少年將她放在軟榻上,側過眼時,目光落在一旁案上散亂的宣紙上,零零散散幾頁紙,一筆一劃都是她的字痕。
戚寸心揉了揉眼睛,見他走到案邊拾起那些紙張來看,便一下清醒許多,她站起身跑到他的身邊要奪回來,卻不料背對著她的少年卻忽然轉過來俯身親了她一下。
她有點發懵。
眼睫眨動一下,目光落在他手指間捏著的那張薄薄的宣紙上,那一團奇怪滑稽的塗鴉,她的臉紅紅的,嗫喏著說,“你別看了。”
那是她練字時困意來襲,隨手在邊角上塗鴉的,一個圓乎乎的小人兒,腦門兒上還頂著個“緲”字。
“我給娘子畫像,好不好?”
他卻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你不去御書房了嗎?”她望著他。
謝緲輕輕搖頭,“今日暑氣過重,有三名朝臣還未至御書房便中了暑。”
“三個人都中暑了?”
戚寸心面露驚詫,她回頭去往門外,此時正值午後,是一天中日頭最盛的時候,那些禁宮來商議戰事的官員要從宮門到御書房要走一段不短的路程,這樣的天氣,的確很容易中暑。
“那他們如何了?”她又問。
“讓人送去太醫院了。”謝緲隨口答了一聲,他微垂著眼睫,將她胡亂擺在桌案上的書與練字所用的宣紙都一一收拾好,放到一旁,又從底下的匣子裡拿出來作畫用的顏料。
筆洗裡有清澈的水波微蕩,他挽起衣袖,鋪陳紙筆。
“等等。”
他忽然聽見她的聲音,抬起頭便見她跑了出去,不一會兒再回來時,她逆著光立在樓門前,鵝黃色的裙袂邊緣銀色的暗紋微微泛光。
嫩黃色的花瓣更襯她發髻烏濃,鮫珠步搖簪在其間,金質的流蘇微微晃動著,珍珠排簪也在發髻間若隱若現,她的一雙眼睛清亮圓潤,鼻梁上的那顆小痣永遠紅得惹眼,令他一時有些移不開眼。
小黑貓有點不滿地喵喵叫了幾聲,但還是乖乖地被戚寸心抱在懷裡沒掙脫,她在榻上坐下來,坐得端端正正的,揚起笑臉望著他,“畫吧。”
他眼睫輕顫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回過神。
樓內唯有水簾的淅瀝滴答聲不斷,清脆的聲響,湿潤的水氣,消去了午後大半的暑氣,謝緲時而垂眼勾描,時而抬眼看她。
“我可以動一下嗎?”她乖乖地坐了好一會兒,忽然問。
“嗯。”
他應了一聲,又抬起眼睛。
她聽他應聲,便像是松了一口氣似的,轉頭就端起小幾上的荔枝水喝了幾口,裡頭還有未化的冰塊,隨著她端碗的動作而輕輕碰撞著碗壁,發出清晰的聲響。
她一手抱著貓,一手端著碗到他面前,“子意做的,很甜的。”
謝緲接過來喝了一口,冰涼酸甜的味道十分沁人,他眉頭舒展了些,抬頭對上她的笑臉,他也不由彎起眼睛。
黃昏時,大片橙黃綺麗的光灑在陵陽湖上,也穿插入樓上欄杆內,在地面的影子鱗次栉比。
戚寸心看著他用沾了朱砂的筆尖輕輕在紙上一點,畫中的人鼻梁上頓時添了一顆殷紅的小痣。
“我從前隻知道你字寫得好,原來你的畫工也這樣好。”她抬起頭,說。
“他教的。”
他沒抬眼,兀自在看畫上抱著貓的妻子。
即便身為棄子,他也仍要被教授所謂君子六藝,就算那個時候尚且還不知他有沒有那麼長的命來附庸風雅,吳泊秋也仍要苛求他的書畫之工。
吳泊秋曾言,君子豈因龍困淺灘而不思進取。
“那你教我吧。”戚寸心歪著腦袋看了會兒畫上的自己,她伸手去拽他的衣袖,“這樣的話,以後等我學會,我就在旁邊畫一個緲緲。”
“娘子最是好學。”
謝緲聞言,唇角微彎。
夕陽的餘暉逐漸消散,夜幕悄然將臨,回到陽宸殿用過晚膳,洗漱過後,戚寸心從匣子裡取了藥膏來,替謝緲頸間的蚊子包。
她一邊塗藥,一邊偷笑,竹片沾著冰涼的藥膏塗在他頸間紅紅的痕跡上,緩解了幾分痒意,但他側過臉來瞧見她的神情,他一下抿起嘴唇。
“笑什麼?”他的嗓音清泠。
“沒笑。”
她搖搖頭,盡量擺正神色,可是沒一會兒又忍不住笑,“緲緲,你怎麼一到夏天就一定會被蚊子咬啊?”
還跟三星連珠似的。
他沒說話,卻忽然將折子扔下,伸手扣住她的肩,回身來便將她壓在榻上,那雙如琉璃般剔透的眼睛靜默地盯著她。
“你生氣了?”她眨了一下眼睛,這樣近的距離,呼吸都有點不敢了,臉頰有點發燙。
“沒生氣。”
他簡短地答。
“那你……”
話說一半,她的聲音戛然而止,隻因他忽然低下頭來,親吻落在她的頸間,微涼唇瓣在薄薄的肌膚上輾轉,有種細微的刺疼,而她的眼睫顫動了一下,大腦一片滾燙翻沸。
他抬首,一雙清澈的眸子微垂,目光落在她頸間。
白皙的肌膚更襯一片紅痕顯眼。
他彎起眼睛,終於滿意。
戚寸心的臉已經紅透了,她還不知道自己頸間有什麼,她拿起一旁的軟枕就往他身上扔,然後自己把自己卷進薄被裡。
“娘子還沒看書。”
謝緲隔著被子戳了戳她的後背。
“我困了。”
她閉起眼睛,心裡卻在想,誰要看他的兵器譜。
“你答應過我的。”
他說著,將她從被子裡挖出來,攬到自己懷裡,拿出來徐允嘉昨日才送來的兵器譜,“娘子不能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