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修長的指節屈起,輕解玉珠衣扣,手背薄薄的筋骨緊繃起來,顯露漂亮流暢的線條,才將一身湿潤的外袍脫下,戚寸心便拿了一件幹淨的來遞給他。
他也不接,而是伸手將她抱進懷裡,下巴抵在她肩上,也不說話,唇角卻是微彎的。
像是無聲的撒嬌。
“你好像很開心?”
戚寸心有點摸不著頭腦,心裡越來越覺得有點怪怪的,“子意和柳絮也是,她們今天總也看著我笑。”
他並不說話,聞言也隻是輕笑了一聲。
晚膳過後,兩人洗漱完畢,戚寸心興衝衝地從枕頭底下摸出一本書來,翻身窩進他的懷裡,“緲緲,這個是子茹給我的,說是徐二公子找來的,他說這是最嚇人的鬼怪話本了,他看過之後都不敢夜裡出門,我有點害怕,但是又還是很想看,你陪我……”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她手中才翻開的話本被少年白皙修長的雙指給抽走了。
“你幹嘛?”
她眨了眨眼睛,面露疑惑。
“娘子,我們早點睡覺。”
謝緲將話本扔去了對面軟榻上,正在榻上洗爪子的小黑貓被嚇了一跳,黑乎乎的毛炸起來,隔了會兒又歪著腦袋,試探著用爪子去碰了碰。
“你最近是很辛苦,那你早點睡吧,我再找一本別的看看。”戚寸心翻過身又要去摸枕頭底下。
可他卻扣著她的肩,將她扳了回來。
“你不早睡,明日就會賴床。”少年認真地說。
“明日先生放我假,我不必去樓裡,再說,我隻是看一會兒,現在時辰還早。”
Advertisement
戚寸心說道。
少年抿著唇,伸手攬著她的肩將她按進自己懷裡,輕聲道,“就是想你和我一起睡。”
他有點不講理。
戚寸心伸手去捏他的臉,“明日是有什麼要緊事嗎?”
“嗯。”
他垂下眼睛,纖長的睫毛遮掩了剔透眼瞳裡的神情,落了片影子在眼睑下方,襯得他更有種令人一時移不開眼的風情。
“……好吧。”
她看了他一會兒,妥協似的,把腦袋埋進他的懷裡,伸手抱住他,可她的眼睛卻還睜著。
直到他忽然低頭來吻住她的嘴唇,掠奪她的呼吸,戚寸心的臉頰燒紅發燙,耳側添了他細微克制的喘息聲,他的手忽然捂住她的眼睛,令她堪堪回神時眼前已是一片黑暗。
“睡覺。”
他沾了幾分欲色的嗓音離她這樣近。
戚寸心被他捂著眼睛看不見,就試探著伸手觸摸到他的臉,也將他的眼睛捂起來。
聽見他的輕笑,她也彎起嘴唇。
也不知是什麼時候睡著的,戚寸心鼻間滿是他身上冷沁微甘的淡香,好像在半夢半醒間,她都仍能隱約嗅到這樣的香味。
雨不知是什麼時候停的。
翌日天還未亮,戚寸心便被柳絮與子意從睡夢中喚醒,她茫然地睜著眼,沒在身旁看到謝緲,被她們二人從薄被裡捉出來的時候,她還有點發懵,“做什麼?”
子意與柳絮皆是捂嘴一笑,卻也不答,隻是扶著戚寸心走到屏風前。
屏風旁的小幾上有一個託盤,其中是疊放整齊的,殷紅的衣裙。
金線鳳凰的尾羽在裙袂上閃爍生輝,幾乎要晃了人的眼睛。
戚寸心愣愣地看著那件顏色濃烈得猶如火焰一般的漂亮衣裙,所有的睡意都在此刻散了個幹淨。
“您成為太子妃後,隻上過宗廟,還沒來得及操辦婚儀,”柳絮將已經換上那身殷紅衣裙的戚寸心扶到梳妝臺前坐下,替她梳著發,又道,“如今戰事未止,陛下知您不願在此時大辦婚儀,便下令一切從簡。”
戚寸心聽著她的話,靜默地打量著銅鏡裡的自己。
她終於知道這幾日為何子意與柳絮總是神神秘秘地看著她笑了。
戴上鳳冠,霞帔加身,腰間懸掛著玉質禁步,她的眉眼已經被子意細細描畫過,顏色新紅的唇脂卻令她不由回想起在東陵成親的那日。
那麼匆忙的婚事,喜服也是她從成衣店買來,改小了才勉強合身的,隻戴了母親的金釵和一朵殷紅的絹花,連穿耳都不敢。
她想起少年捉弄她,將針在燭火上燎過,在她緊閉起眼睛時,他卻又將針扔進了匣子裡。
那年嫁給他,時至今日,她也沒有穿耳。
梳洗穿戴完畢,天色愈加明亮,柳絮與子意等人將戚寸心扶出殿外,坐上步輦,往東宮去。
明淨的天光裡,東宮紫央殿前立著不少人。
戚寸心才過月洞門,便望見庭內那麼多張熟悉的面孔,她看見周靖豐捋著胡子和莫韌香站在一處,兩個人都是笑眯眯的。
石鸞山莊的弟子來得不齊整,但至少砚竹與莫宴雪是在的,荷蕊也藏在後頭捂著嘴笑。
連一向行蹤成謎的靈機道人吳泊秋也在。
而那少年身著殷紅喜服,立在階上,他纖細的腰身間是她親手編的那條百珠結絲绦,在這晨間的清風裡微微晃動著。
她有一瞬恍惚。
同樣是盛夏,她的腦海裡滿是東陵那間窄小的院子。
她久等姑母不至,最終在那個黃昏和她撿來的少年拜了天地,成了夫妻。
耳畔的聲音熱鬧得有些不太真實,她反應過來時,已經走上階梯被謝緲牽住了手。
他的手掌是溫熱的。
她抬頭對上他的眼睛,聽到廊下的樹蔭裡偶爾幾聲蟬鳴。
“我們已經成過親了,其實不用這樣的……”
戚寸心湊近他,小小聲地說。
“可是那天沒人知道。”
謝緲的嗓音很輕。
戚寸心一怔,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什麼聲音。
兩年前的那日絕沒有今日的熱鬧,她是那樣期盼著她的姑母可以站在她的面前,但最終卻是她與謝緲兩個人完成了一場沒有人觀禮的婚儀。
“那時,我不在你身邊。”
他的目光停在她的臉上,忽然又說。
那實在不算多好的一天,婚儀過後,他便離開她,回了南黎,而那夜,她的姑母就死在她的眼前。
霧靄晨光裡,少年的眉眼漂亮得不像話。
她望著他,緊緊地握著他的手。
“不要哭,戚寸心。”
他的指腹輕輕地摩挲了一下她略有薄紅的眼皮,他的眼睛彎起月亮般的弧度,仍舊那樣專注認真地望著她。
他看起來那麼開心。
這一次,有人唱聲,有人觀禮,有人知道。
滿庭的熱鬧甚至蓋過了樹蔭裡聒噪的蟬鳴,撥開雲霧鋪陳而來的大片明媚的陽光那麼耀眼。
這多像是一場喧囂的美夢。
天色漸漸暗下來時,戚寸心坐在紫央殿的高檐之上,夏夜的風涼沁沁的,散去了些因酒意而多添的幾分燥熱。
渾圓的月亮散著銀白清瑩的華光,戚寸心牽著身側少年的手晃來晃去,影子隨之在琉璃瓦之間搖曳著,兩顆銀鈴在一起,發出細微清脆的聲響。
她低頭盯著瓦上的影子看了會兒,不由笑了一下。
影子在一起,人也始終在一起。
身邊的少年身上浸潤了幾分酒香,他一手撐著下巴,聽見她的笑聲,眼睫眨動一下,略有些遲鈍地側過臉來看她。
他的眸子霧蒙蒙的。
“緲緲,我好開心。”
她回望他,朝他笑得很燦爛,“我覺得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開心。”
他的薄唇微抿起來,是不自覺地上揚的弧度,他的眼睛猶如盛滿清澈的粼波一般,亮晶晶的,帶著幾分羞怯,幾分歡欣。
她捧起他的臉,“這麼好的夫君上哪裡找啊。”
“買的。”
他纖長的睫毛顫啊顫,嗓音浸潤了幾分酒意,聽著有點溫軟模糊。
也許是他今晚心情真的很好,在宴上喝了不少的酒,這會兒已經有些醉了。
戚寸心聽見他的聲音,忍不住笑著親了一下他的臉頰,“我多幸運,十二兩就可以擁有這麼好的緲緲。”
他睜著眼睛看了她片刻,慢吞吞地說:“我最幸運。”
沾著醉意的嗓音,聽來也如此認真。
一個在東陵府尊府裡為奴為婢的孤女,在那個陽光熾盛的午後,從鐵籠外伸手來擋開旁人將要灌給他的那碗滾燙的湯藥。
明明她自己尚且過得清貧拮據,卻還要花光積蓄救他。
那時他還沒有想過,終有一日他會將她抓得這樣緊,她會陪他這樣久。
好像那麼多晦暗的記憶裡,隻有她是暖的。
“戚寸心,你要一直在我身邊。”
他將她抱進懷裡,蹭了蹭她的額頭,黏人又乖順。
月華之間,羽毛銀白的兩隻鳥停在不遠處的檐角,撲翅的聲音引得戚寸心短暫抬眼,她輕輕應一聲,再度仰望他的面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