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吳泊秋話音才落,便有一道焦急的女聲傳來,而凌亂的腳步聲漸近,那錦衣華服的女子小腹微隆,也不要身邊人的攙扶。
“冬霜,你怎麼來了?我不是讓你待在萍野殿?”
謝詹澤眉心一跳。
“殿下,出事了!”
冬霜輕喘著氣,扶著肚子站在禁軍的人堆後面,“九璋殿著火後,母妃將陛下移到了陽春宮中,哪知陛下才至陽春宮便醒了過來,如今濯靈衛已經將陽春宮圍得水泄不通,母妃已被陛下困在殿內!”
謝敏朝醒了。
還將吳氏拘在殿裡。
謝詹澤隻聽她這話,大腦先是一片空白,隨即像是忽然恍悟似的,一股陰冷的寒意順著他的脊骨慢慢攀爬,他踉跄地後退一步。
如果,他的父皇是假裝病重。
那麼,
他帶兵入城後,濯靈衛統領起初的嚴詞拒絕,再到後來的順勢而從,都是謝敏朝為打消他心中疑慮而精心算計的結果。
若濯靈衛一開始就歸順於他,他也許那時便會察覺出其中的端倪。
那麼,
謝敏朝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算計他的?是封他做晉王,要他去金源的時候,還是更早?
是從彩戲園開始,還是從謝繁青回到北魏的時候開始?
Advertisement
謝詹澤的心神在此刻無法抑制地亂了。
“晉王,你猜你的父皇,會不會殺了他最愛的貴妃?”
吳泊秋此時瞧他的神情便覺得有趣極了,他笑了兩聲,拂塵一揮,“晉王仁孝,南黎皆知,不知晉王此時可敢賭你父皇待你母妃是否真心?”
謝詹澤握劍的手逐漸收緊。
他似乎陷入短暫的掙扎裡,有些晃神。
但也僅僅隻是片刻,他抬首,望向那腰間系著殷紅絲绦的白衣少年,望見少年那雙笑意詭秘的眼。
像是做了某種決定般,他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
“王箬聽令,此間凡是太子夫婦之黨羽者。”
“殺!”
第110章 開刃血
桐山王家刀法是出了名的霸道,王箬是桐山宗主,他的武功刀法自然不容小覷,何況此時他手底下除了桐山宗的弟子,還有貴妃吳氏為謝詹澤從江湖之內網羅招納來的各路能人。
“殿下,臣已傳信給江玉祥江總督!”
混亂之際,才將冬霜護至謝詹澤身邊的近侍匆忙稟報道。
江玉祥如今已與謝詹澤是一條繩上的螞蚱,縱然此時謝敏朝已醒,可他除了濯靈衛之外,手中也已無兵可用。
江玉祥早年間畢竟跟著謝敏朝多年,他如何會不留個心眼?皇城駐軍裡不肯歸附的將領早在謝詹澤領兵回月童時便已被他們用計拿住,現下正是群龍無首之時,剩下的牆頭草更是早已投靠於謝詹澤與江玉祥兩人。
“殿下,母妃她……”冬霜輕拽他的衣袖。
謝詹澤堪堪回神,他的目光最初落在那雪地裡身姿縹緲,劍招凌厲的少年身上,隨後他垂下眼,看向身側的女子。
“我沒有退路了,冬霜。”
他的手指蜷縮收緊,閉起眼滿腦子都是他的母妃,他輕呵出一縷寒氣,“我為齊王府庶子時,她望我擺脫庶子身份,我聽她的話了,哪知鬥死一個謝宜澄,又回來一個謝繁青。”
“父王成了父皇,她無法向父皇開口要一個正妻的身份,卻寄希望於我,盼我如她所想,順從聽話地為了太子之位去與謝繁青爭搶。”
他輕撫冬霜的鬢發,拂去雪粒,“她永遠不甘於一個妾室的身份,也不甘我是個庶子,但她從來不會與我明說,她隻會說她一切都隻是為了我,可事實上呢?她為的是她的不甘。”
“她永遠冠冕堂皇,永遠要逼我爭奪,”謝詹澤的目光落在冬霜頸間那顆雪白的珠子,“冬霜,你可信?我此時若是去陽春宮救她的命,她還會反過來責罵我難成大器?”
“我沒得選了,隻能順著這條路,一直走下去。”
他緊握著劍柄,東邊燃燒成片的烈火已經被撲滅,但隱隱的,重檐之間似乎傳來了混亂的拼殺聲。
江玉祥領兵入宮了。
頭頂是金絲密網,此間禁軍合圍,王箬等人在其中勇猛異常,饒是砚竹等人皆是一身的好武功,也囿於圍困,施展艱難。
戚寸心一回頭,便見謝緲被王箬的鋼刀重擊腹部,一時間傷口撕裂,血浸衣衫,她忙喚,“緲緲!”
吳泊秋聽見她的聲音,轉頭正見謝緲吐血,他眉頭一緊,當即帶著戚寸心飛身上前,雙腳鎖住王箬的刀柄一個旋身,逼得王箬踉跄後退幾步,隨即穩住身形與吳泊秋纏鬥。
但也是此時,那與王箬同為謝詹澤門客的跛腳男人手中長鞭拋出,纏住戚寸心的腰身,將她從吳泊秋身邊拽了過去。
荷蕊才割破幾名禁軍的脖頸,回頭望見這一幕,便立即踩著屍體飛身上前,卻被那跛腳男人一掌打在胸口,摔倒在地。
“太子殿下。”
那跛腳男人立在庭內的石燈籠柱上,長鞭手柄處冒出的短刃已經橫在戚寸心的脖頸,他面露冷笑,“名劍鉤霜果真不凡,若殿下此時自刎,我尚能留她一命。”
說話間,戚寸心的脖頸已經被短刃擦出一條細微的血痕,謝緲才一抬首,他瞳孔微縮,但轉瞬間,吳泊秋手中的拂塵驟然飛出去,重重擊打在那跛腳男人握鞭的虎口處,劇痛之下,男人手指一松,鞭子掉落,砚竹旋身而上,一腳重重踢在他的肩背,抓住戚寸心的手臂帶著她穩穩落地。
溫熱的血液迸濺在戚寸心的臉頰,她後知後覺地偏過頭,正見謝緲沾血的衣袂獵獵而動,他手中纖薄的劍刃已經刺穿了那跛腳男人的喉嚨。
他的神情陰鬱冷冽,握著劍柄的指節蒼白漂亮,殷紅的血珠懸在他纖長的眼睫,於冷風中滴落在他的臉頰。
劍刃抽出,那男人喉間的血窟窿不斷流淌出血液來,融入白雪之間,他大睜著一雙眼,所有的驚懼都在渙散的瞳孔間定格。
“什麼玩意兒。”
吳泊秋呸了一聲,拂塵再度回落至他手中,他迎上謝緲的目光,“別瞪我,王箬這老匹夫是有點本事的,你不是也被他打吐血了?我剛剛那是一時沒防住。”
謝緲不理他,將戚寸心帶回自己身邊,將腰間絲绦的流蘇纏至她手上,將她擋在身後,他指腹抹去唇畔的血跡,劍鋒直指王箬。
“這金絲網不破,我們隻怕敵不過他們這麼多人。”
莫宴雪手中的劍刃像是被血洗過幾遭,他喘著氣,打量著將他們包圍在中間的禁軍與晉王門客。
縱然他們身懷武功,但要與這些不斷湧入東宮來的禁軍搏殺絕不是長久之計,禁軍人數眾多,一旦謝緲等人力竭,便真的情況不妙了。
砚竹神情肅冷,周身內息微蕩,雪花拂過她身邊便被融化成水滴,她提劍翻身而起,劍刃擦過金絲網,發出“噌”的聲響,刺眼的火星子下墜,消散在半空裡。
“這東西沒那麼好破。”
吳泊秋瞧見砚竹落地,劍刃劃破幾人的脖頸,他的神情也變得有些凝重。
“殺謝繁青!”
謝詹澤再次下令。
王箬等人一霎盯住那雪衣少年,所有人登時舉起兵器再度朝他襲去。
戚寸心緊緊地抓著絲绦,被他帶著躲開一道又一道的攻擊,天旋地轉間,她勉強看清站在石階之上的謝詹澤手中已添了一把弓箭。
正對準了謝緲。
長箭刺破空氣,朝他而來。
千鈞一發,她沒有思考的間隙,抓著他的絲绦往後用力一拽,令他躲過王箬鋼刀的同時,也躲開了謝詹澤的利箭。
隻是那箭鋒擦過了她的手背,劃出一道血口子。
砚竹反應迅速,劈開利箭,再起身踢在面前那名近衛的手上,一柄長刀脫手,被她足尖踢向石階之上。
謝詹澤身側的近侍忙將謝詹澤與冬霜推到一旁,轉瞬之間,那長刀穿透近侍的腰腹,重重嵌在殿門上。
禁軍將他們越困越緊,王箬等人的出招狠厲非常,荷蕊與幾十名師兄師姐都受了傷,此時已近乎力竭。
他們所有人越靠越緊,被圍困在中央。
吳泊秋擋在謝緲與戚寸心身前,拂塵一掃,細絲穿透數人的眉心,隻留一道細微的血痕,便倒下成片的屍體。
王箬心下駭然,一時晃神便被吳泊秋的拂塵纏住鋼刀,兩人內息相抵,周身罡風浮動。
謝詹澤面色陰沉,抽出一支羽箭來搭上弓,卻聽見身邊的冬霜一陣抽氣,他側過臉去,便見她臉色蒼白,扶著肚子,神情痛苦。
“冬霜,你怎麼了?”
謝詹澤手上一松,羽箭落地,伸手去扶她。
“殿下,妾……”
冬霜疼得秀眉緊蹙,話也說不全。
“快扶側妃離開這兒!”謝詹澤當即喚了人來。
但他話音才落,一抬首卻見金絲密網之外,高檐之上,忽而添了兩道身影。
冬日的風凜冽,吹得兩人衣袂翻飛。
那須發皆白的老者發髻規整,隻一根玉簪,一身淺色長袍,腰配名劍薄光,面容雖蒼老,但那一雙眼睛卻是精神矍鑠,銳利非常。
一身的仙風道骨,濯然氣度。
他身側的老婦手提一把長刀,其上鑲嵌的金剛石璀璨生輝,連接成星線。
“先生,師娘……”
戚寸心仰頭望著他們,輕聲呢喃。
“莊主!”
荷蕊一瞧見那老婦人,眼睛便亮了起來。
謝詹澤的臉色越發不好,待見到那對老夫婦身後數名持劍的年輕男女接踵而來,他心內的不安定便一瞬擴大,他沉聲提醒:“周老先生,您可別忘了你當初與德宗皇帝的約定,你踏入我皇宮內院,插手皇家事的後果,您可想清楚了?”
天山明月周靖豐一諾千金,從不毀諾,當為世人之表率,而九重樓便是天下文武之士心中的神壇。
明月下凡,一朝毀諾。
這相當於是周靖豐自己破了當初的誓言。
“南黎百姓敬我重我,皆因我曾替他們出了一口惡氣,但我周靖豐窮極半生也隻能逞這一時之氣,我何德何能要他們將我奉為明月,懸於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