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入了宮門,在皎龍門停下。
柳絮在紫央殿左等右等,太子與太子妃還未至東宮,便先有宮娥跑來先行稟報給她,柳絮即命人去準備晚膳。
戚寸心胃口不佳,晚膳也吃多便放了筷子。
夜愈深,戚寸心已去了浴房,而謝緲則坐在殿中,翻看底下遞上來的折子。
李適成及其黨羽所鑄冤假錯案如今都要重新審查,其中牽連甚廣,需要他一一批復的折子幾乎在案上堆作小山。
“賀久的話,你信嗎?”
謝緲手握朱筆,也抬眼,仍在看手中的奏折。
“臣一時還不好下定論。”
徐允嘉垂首道:“既是生在綏離戰場上的,如今怕是也不好找什麼證據,他到底是怎麼來的,隻有他自最清楚,而柯嗣到如今仍死咬著一個李適成,不肯透『露』半有關他真正主子的消息,想來這件,他那兒也問不出什麼了。”
“我二哥用人的手段倒是出奇的好。”
謝緲微彎眼睛,味深長。
“殿下。”
子茹捧著一個盒子匆匆進殿來,朝謝緲行禮,隨後便要將那盒子放到一旁內殿裡去。
但謝緲抬眼,卻忽然道:“什麼東西?”
“稟殿下,這是姑娘的那位朋友送給姑娘的生辰禮。”子茹面上有些訕訕的,語氣也有虛,“奴婢宮後忘了這件,這會兒想來。”
時太子已牽著太子妃出了院門,子茹要離開,卻聽後傳來開門的聲音,隨後便是那叫小九的年匆匆跑出來,將這個還手掌大的小盒子交給她,說是太子妃生辰將近,這是他準備給她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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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辰禮。
謝緲靜默地盯著子茹手中的木盒。
子茹動也不敢動,就那麼直愣愣地捧著那燙手山芋似的盒子站在那兒好一會兒。
“拿過來。”
謝緲忽然說道。
子茹忙應一聲,捧著盒子走上前去。
那好像是最不值錢的木盒子,上也什麼花紋裝飾,連個銅鎖扣也有。
殿外有了滾滾雷聲,庭內樹影在疾風裡簌簌搖晃,映在窗棂之間便好似被撕扯著的鬼影。
雷聲轟隆,湧入殿內的一陣風吹熄了門邊的幾盞燈,於是落在謝緲側臉的光線便驟然晦暗許多。
徐允嘉隱約察覺到什麼不對,但他還未開口,便已見謝緲接過子茹遞來的木盒。
打開的瞬間,展『露』出盒中盛放的一顆渾圓的鏤空銀香囊,與同時,詭秘膩人的香味襲來,剎那盈滿殿內所有人的鼻息。
“殿下!”徐允嘉一嗅到這味道,便變了臉『色』,他忙伸手要去將盒子裡的東西拿過來,卻被謝緲躲開。
謝緲半垂眼簾,一瞬不瞬地看著那銀香囊,熟悉的香味如一劑刺激經的毒『藥』,明明殿門大開,夜風滿室,可他卻還是有一種強烈的窒息感。
戚寸心進殿時,淋漓燈火下,她抬眼便看見謝緲的手在滴血。
“緲緲?”
她忙跑過去,伸手抓他的手,強硬地掰開他的手指,在他滿掌的鮮血中,瞧見那顆鏤空銀香囊。
“這是怎麼?”香囊裡的味道隻有在打開的那一刻是濃鬱的,如今滿覆鮮血,更添了血腥味,了香味,戚寸心也僅僅隻是隱約嗅到一絲味道。
“奴婢也不知啊,姑娘,這香囊是您的朋友讓奴婢帶給您的生辰禮,奴婢……”子茹顯然是慌了。
小九?
戚寸心握著謝緲的手,隨即抬眼望向他。
窗外雨聲襲來,一顆顆急促地拍打在廊上,猶如玉珠落地碎裂的聲音一般,而她眼前的這年雙目好似籠著『迷』霧般,教人看不真切。
他盯著她,又將那顆沾滿血的銀香囊送到她眼前,他眼底是一片陰鬱漆黑的冷,好像最為凜冽的冬夜,看不見一兒星子的光。
“娘子。”
他的聲音輕緩,卻隱含幾分冷冽的笑:
“這東西不是給你的,而是給我的。”
第66章 驟風香可他為什麼要自卑呢?明明他那……
翌日清晨,下了一夜的雨終於停了,少年推門時,不自覺便沾了雕花門上滿手的雨水。
他的擦傷結了痂,湿潤的晨風吹得微『蕩』的淺發下,是臉頰若隱若現紅紅的一片。
站在門檻處了會兒院子裡的石亭,幾隻羽『毛』鮮亮的鳥正在籠子裡洗羽脆鳴,他的目光忽然落在那道緊閉的院門。
幾名守衛分布在院門內外,徐山霽帶著人送飯時,大門的鎖一開,他撩起袍角進去便瞧見那名起仍未脫幾分稚氣的少年正坐在石亭內,而徐山霽定睛一瞧他正拿在手裡編織的深綠細長的草葉,便忙踩著滿的雨水跑過去,“賀兄弟,這蘭草養得多好,你怎麼隨手就給摘了?”
“這是蘭草?”
九手上的動作微頓,一下站起,有些訕訕的,“不住了徐公子,我不認得。”
“……算了。”
徐山霽到底也不算是多愛花草的人,何況人是太子妃的朋友,他瞧著九手上半成型的東西,“你這是編螞蚱呢?”
“嗯。”
九放到桌上,也不編了。
“太子妃以前在東陵,也常編這個玩兒嗎?”徐山霽好奇問了一嘴。
“這還是她教我的。”
九笑了笑,“以前在外做工偷著闲,我們就拔了院子裡的草鬥草玩兒,要麼就編螞蚱。”
徐山霽怎麼說也是永寧侯府的二公子,他自錦衣玉食,哪裡見過這些玩意,才拿起桌上的草螞蚱,卻聽院門那邊又傳了些響動。
“子意姑娘。”
徐山霽認出她是常跟在戚寸心身邊的兩名侍女中的一位。
子意面上含笑,領著幾人上前,先是著徐山霽低首行禮,喚了聲,“徐二公子。”
隨即她又朝九頷首,“賀公子。”
“子意姑娘,寸心……太子妃與殿下沒嗎?”九一見子意,他那雙眼睛便往大開的院門外望了望。
“日便是姑娘的生辰,東宮正在籌備生辰宴,再有……”子意抿了一下唇,眉微皺,“再有,太子殿下身體抱恙,這兩日他們是不能出宮了。”
“身體抱恙?”
九心了一眼子意,見她神情如常,並沒有半點其它異樣。
“許是昨夜回宮的路上受了寒。”
子意又添一句,但抬首卻見九站在那兒像是神了似的,她便輕喚了聲:“賀公子?”
“啊?”
九匆忙回過神,心下怪異更甚,一張蒼白的面龐上勉強扯出一點笑,“請子意姑娘待我向殿下問安。”
子意頷首,隨即便揮手命身的那些人將捧在手裡的東西放去屋裡,她又回過九道,“這些都是姑娘讓我送給公子的,她請公子安心在這裡先住著。”
待那幾人屋內出,子意便說了告辭,帶著一眾人踏出院門去了。
徐山霽還要趕著去軍營,也沒多待,不一會兒也了,隻剩九一人坐在石亭內,久久盯著那擺滿了石桌的珍馐美食,直到熱氣兒漸漸沒了,他也還是坐在那兒,沒動一口。
盒子已經送出去了,可他等的人卻遲遲未至。
半晌,他的目光停在桌上那隻編了一般的蘭草螞蚱上。
——
午的陽光盛大,照得紫央殿外滿枝的雨『露』蒸發了個幹淨,昨夜雨水打落一的花瓣早已宮人清掃過,面隻剩斑駁湿潤的痕跡。
半開的窗內,隻著雪白單袍的少年面容蒼白,像是才睡夢中醒,額還有些細微的汗珠,而他纏著細布的手掌內正握著一隻蘭草螞蚱。
“殿下……”
柳絮奉上一碗湯『藥』,站在一旁喚了一聲。
少年卻恍若未聞,一雙眼瞳鬱鬱沉沉,自顧自打量著那隻油綠的蘭草螞蚱,片刻,他收攏指節,緊緊攥住它。
昨夜那鏤空銀香囊鋒利的稜角割破的手掌再度浸出血,染紅了細布。
“緲緲。”
戚寸心掀了珠簾進,正見躺在床榻上的謝緲睜著一雙眼,她便忙跑過去,“你什麼時候醒的?”
昨晚謝緲疼欲裂,終陷入昏『迷』,戚寸心整夜未眠,守在他身邊直到今晨她才在外的軟榻上睡了這麼一會兒。
徐允嘉輕拍丹玉的手臂,朝他揚了揚下巴,丹玉反應過,便跟著徐允嘉退出殿外去了。
柳絮放下『藥』碗,也領著兩名宮娥出去了。
謝緲靜默著坐在他床沿,神情倦怠的戚寸心,忽然朝她伸出手。
戚寸心見他手指舒展,『露』出手掌間染紅的白『色』細布,以及那一隻沾了幾點猩紅的蘭草螞蚱。
“娘子。”
他泛白的唇微彎,將螞蚱送到她掌中,“你的朋友又送了你一份禮。”
“九?”
戚寸心聞聲,不由去自己手中的那隻蘭草螞蚱,指腹沾了紅,她有點遲鈍去他的手。
那隻銀香囊裡裝的不是什麼毒,而是一種沒什麼特別的香料——驟風。
驟風香氣濃鬱,猶如疾風驟雨般,剎那便能盈滿整間屋子,種香料在北魏與南黎都很常見,高門大戶嫌棄它香氣太過,不及名貴香料隱約清雅,價錢更是賤如泥,但因有驅蚊之效,常尋常人家購買。
“香囊沒什麼異樣,香料也沒什麼特別,但偏偏,這是殿下聞不得的東西。”
昨天夜裡,在紫央殿門外,徐允嘉便是這樣她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