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的後日,你願意嗎?”
她問。
少年抬起手,腕上的鈴鐺發出的響聲清脆悅耳,他用衣袖擦了一下她的臉,或許覺得好奇,他手指還碰了一下她的眼睫『毛』。
她不受控制地眨了一下眼睛,卻見他是那樣認真地在看她,他無暇漂亮的面容帶著笑,“嗯。”
他笑起來,羞怯又純情。
戚寸心一時移開視線,卻驀地盯住他的衣袖。
雪白的袖口,殘存了幾點猩紅。
少年隨著她的目光下移,隨即藏在衣袖底下的手微不可見地在腰間尖銳的飾物稜角上狠狠一劃。
戚寸心沒注意到,隻是伸手一『摸』,手指上竟也沾了些淡淡的紅,她再抬眼看向他,“這……是血?”
少年輕瞥她指間的紅,隨即眉眼微揚,將帶了一道血痕的手指給她看,“芝麻抓的。”
芝麻?
戚寸心不由轉頭去看在地上打滾兒玩尾巴的小黑貓。
他手指的劃痕有點過重了,真是貓抓的?
戚寸心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太對勁。
但此時,謝緲已握住她的手,用了帕子將她指腹上殘留的紅『色』抹去,或是抬首正見她在望著他,他的聲音帶了幾分輕描淡寫:
“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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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不後悔我就知道你也會喜歡。
“爹,昆先已經死了,誰也不知道這事兒跟我們家有關,鑰匙如今也拿到了,我們隻要找到昆先放財寶的密室就好了……”
書房內,葛影虹看著父親稍顯佝偻的背影,他說著便要起身,卻被轉過臉來的葛照榮瞪了一眼,吼他,“跪好!”
“父親,”
葛影虹隻好重新跪下,卻仍不死心道,“昆先當初升任巡撫,與父親您是說好,您接手這舊朝齊王府,替他守好藏在王府密室裡的寶藏,隻等時機一到,就與您平分,可是這麼些年過去了,他隻字不提,您也一直沒找到府內的密室究竟在哪兒……”
“這次咱們家在衍嘉的生意損失極大,他明明知道的,卻還獨吞了那筆賑災銀,父親,我們何必還要在他手底下忍氣吞聲!”
葛照榮一臉陰沉,“那你也不該貿然行事!”
“父親,這件事孩兒已經做了,朝廷也不會發現昆先的死跟我們有關,”葛影虹有些岔岔不平,“我不明白,您為何不趕緊找出密室,反要將鑰匙交給那個女人,要她帶走?”
“少爺,現今已不是朝廷那邊的麻煩了,”
趙子恆立在門外許久,到此刻才踏進門檻來,“現今最棘手的,是南黎。”
“南黎?”
葛影虹皺起眉,“趙師爺,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趙子恆抬首看了一眼背對著他二人的葛照榮,或見他沒阻攔的意思,便道,“那密室裡不止有當初黎國南遷時倉皇遺落的一批珍寶,還有昆先的父親昆息戎的幾封密信。”
葛影虹不由問,“什麼密信?”
“昆息戎三十多年前做過大黎的文官,後來北魏皇室入關,奪了大黎半壁江山,他便降了北魏,這投降,自然需要投名狀,這昆息戎或遊說或威脅,聯合當時衍嘉乃周邊幾個州府的官員一同獻上《拜呼延皇庭書》。”
葛影虹自然也聽說過那封《拜呼延皇庭書》,近百位大黎地方官共同向北魏皇室進獻一封痛斥大黎皇族謝氏,又滿篇贊譽呼延皇室受命於天,本該統御中原。
浩浩湯湯數千字,便使南黎士氣大挫,於甘源之戰後,丟了緹陽以北的半壁江山。
那是南黎至今難忘的“仕人之恥”。
“昆息戎之所以能以漢人的身份在北魏身居高位,憑的可不止是這一封令南黎恥辱萬分的《拜呼延皇庭書》,他多年來,還與一位南黎身居高位的官員來往密切。隻是昆息戎六年前被人暗殺,他兒子昆先也並不想沾惹這件事,南黎那邊也就斷了聯系,”趙子恆晃了晃扇子,眼睛微眯,“可南黎又怎麼會忘了那顆藏在自己朝廷裡的毒瘤?鑰匙在這兒,不就給了南黎機會?”
葛影虹還在出神,背對著他們許久不出聲的葛照榮『摸』了『摸』指間碩大的寶石戒指,他擰起眉,一雙眼睛陰沉銳利,“往年月容也是這幾日回柏城省親,這一趟走得也不算突兀,”
“再等不得了,讓月容走,天一亮就走!”
——
仍是這般漆黑的夏夜,但窗外闌的樹影裡卻少了聒噪的蟬聲。
再不是南院那間破舊的屋子,戚寸心擁著被子,翻來覆去也沒有什麼睡意,她閉著眼睛,滿腦子都是清晨姑母同她說的那些話。
“再有個三五日,我就要跟著姨娘走了,”
那時戚氏面上帶著些難得的溫柔,“你也知道姨娘每年這個時候都要回柏城一趟,但這次,姨娘怕是要在那邊久住,我是她身邊的人,自然也是要跟著去的。”
“久住?”
戚寸心忙追問,“久住是多久?姨娘為什麼不回府裡了?”
“都是府尊的意思,我們做下人的哪裡會知道?”戚氏輕輕嘆一聲,又打量起她的面容,“寸心,我是賣了身的奴婢,死契一輩子都攥在主子的手裡,而你如今也大了,該有自己的日子過了,你就在東陵,跟沈小公子好好過。”
“我看後天是個好日子,你們便在那天成親吧。”
戚氏『摸』了『摸』她的鬢發,“你就聽我的話,好歹讓我走前,看著你成親。”
角門旁邊的牆根兒下是戚氏替她收拾好的包袱,她一年前入府帶的東西就不多,走時,竟也沒幾樣帶的。
但此刻,戚寸心伸手探入枕頭底下,指尖觸到布兜裡包裹的硬塊,她忍不住蜷縮起身體,眼睛有點湿熱。
在晚間洗漱過後,她在包袱裡翻找衣服的時候,才發現戚氏塞了一袋銀子在裡面,足有二三百兩。
那是姑母存了多久的啊?
戚寸心越想,越鼻酸,她忍不住抹了幾下眼淚。
後半夜也不知什麼時候睡著的,戚寸心也沒做什麼夢,晨間的陽光灑入窗棂,她才後知後覺地睜開眼睛。
一下坐起身,手腕鈴鐺的聲音讓她清醒許多。
她才發覺自己已經不再府裡了,也不用趕著去廚房了。
走出屋子,戚寸心便見少年正坐在廊上,他面前置一風爐,那風爐黑乎乎的,上面畫的那兩隻形態不顯的兔子,正是她之前的傑作。
爐上煮沸了茶湯,他用竹提勺舀起一勺衝入茶碗,一時他腕骨上的鈴鐺便也隨之晃『蕩』著發出聲響。
他似乎並不覺得聲音吵鬧,眉眼反而透了幾分慵懶闲適,或抬頭見她立在另一端,便朝她笑。
“今天不用去學堂嗎?”
戚寸心走到他身邊坐下,接過他遞來的一碗熱茶。
少年搖頭,“和溫老先生告過假了,說要準備成親的事。”
“哦……”
提起成親,戚寸心也有點不好意思,她抿了一口茶,竟出人意料的甘香,明明是熱水裡煮過的,卻還有種說不出的清冽味道。
她還從來沒嘗過這樣的茶。
“好喝嗎?”
少年的聲音傳來,戚寸心一抬頭,便撞見他那一雙寫滿期盼的眼睛。
“嗯,很好喝。”
戚寸心誠實地點頭。
少年聞言,面上更添幾分明快的笑意,他微抬下颌,和她說,“這是我最喜歡的茶,我就知道你也會喜歡。”
“寸心,”
他喚了聲她的名字,認真地問,“成親之前,都要準備些什麼?”
他看起來興致很濃。
戚寸心想了一會兒,“應該是喜服吧?現在也來不及做,隻能去成衣店看看有沒有做好的了。”
“那我們現在就去。”
他話音才落,戚寸心手裡的茶碗便被他拿過去放到桌上,他牽起她的手,拉著她走下木廊。
原本寂靜的長巷裡,添了兩顆銀鈴清脆的聲響。
戚寸心一路都有些恍惚,她在看他牽住她的那隻手,也看他腕骨上的紅絲銀鈴,又去看晨光薄霧裡,他無暇的側臉。
成衣店裡倒是有兩套做成的喜服,隻是新娘的喜服她穿著要略寬松些,不是太合身,老板娘量了她的尺寸,答應盡快給她改好。
天『色』愈亮,霧氣散了,街上也就更熱鬧了些,戚寸心和謝緲坐在護城河邊看橋下的行船。
戚寸心懷裡有好多油紙包,裡面裝著謝緲在街上買給她的幹果蜜餞,她拿了一顆蜜餞喂進嘴裡,望著日光投在河面猶如細鱗一般的影子,說,“緲緲,你以後,也會陪我去柏城看我姑母嗎?”
“嗯。”
謝緲應了一聲。
戚寸心又轉頭看向他,陽光穿透枝葉,在他身上落了明暗不一的碎影,她看了會兒,忽然又問,“你真的不會後悔嗎?”
謝緲聞聲,卻不知為何笑了一下。
他那雙眼睛彎起來,好像湖面的粼波般剔透漂亮,纖長的睫『毛』微垂下去,他的聲音更輕許多:“我隻怕你會後悔。”
“我不會的。”
小姑娘湊近他,認真地說。
他抬起眼看她,或是覺得她天真,他盯著她鼻梁上那顆殷紅的小痣看了會兒,最終隻簡短兩字,“但願。”
他好像忽然變得有點不一樣,或許是那雙眼睛,又或是他的語氣,但也僅一瞬,戚寸心再看,他依舊是他。
但她卻不知為何,忽然想起昨日他衣袖沾染的紅。
——
日暮時分,
西行官道上,一隊車馬已走了多時。
“也不知老爺為何突然變卦,讓我今日便走,”蘇姨娘坐在寬敞舒適的馬車裡,蹙著柳眉向身邊的戚氏抱怨,“我尋常要用的物件兒,這才隻來得及帶上兩車……明貞,也害得你沒跟侄女兒好生告別吧?”
“該說的話我昨兒都已經跟她說了,也沒什麼多囑咐的了。”戚氏坐在一旁,垂首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