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隨後稍稍抬頭,目光似不經意地落在蘇姨娘蒼白的面容。
風吹著簾子掀起來,天邊是一片燒紅的雲霞,外頭的車夫在外頭喚了聲,“姨娘,再走一段兒,就到歇腳的客棧了!”
蘇姨娘似乎一路上都不太舒服,手指攪帕子攪了幾個來回,但她這般嬌氣慣了的主子,一路上卻並沒有說自己哪裡不適,不吃東西,連口茶也不喝。
戚氏聽了車夫的話,便掀著簾子看外頭的情形,後頭的侍衛跟了一路,還有兩個馬車也跟在後頭。
戚氏轉過頭,瞧見蘇姨娘靠在軟墊上已有些昏昏欲睡,她再不猶豫,一柄匕首從衣袖裡滑出,她探身出去,剎那之間便抹了車夫的脖子。
車夫來不及喊叫一聲,身子便跌落下去,而戚氏迅速挽住韁繩,使馬車轉向右側的野徑。
“明貞?”
馬車內傳來蘇姨娘的驚呼聲,“明貞你這是做什麼?”
戚氏回過頭撞見蘇姨娘縮在馬車一角,正滿臉驚詫地望著她,而在蘇姨娘眼裡,這個戚明貞陌生得可怕。
她那樣一雙眼睛裡再無平日裡的謹慎恭順,而是那樣冷冷地望著她,猶如一尾蟄伏的蛇。
蘇姨娘眼見著戚明貞一刀刺在馬背上,那馬便立即嘶叫了一聲,發了狂似的往前跑,後面的侍衛喊叫聲隱約可聞。
而戚明貞則轉身又將那帶血的刀刃抵在她的脖頸間。
“明貞……”
蘇姨娘嚇得不輕,她驚慌失措地喊,“明貞你要做什麼!”
戚明貞那張已添了些風霜紋痕的面容上『露』出來一個笑,她不加收斂,一隻手狠狠捏住蘇姨娘的下巴,迫使她張開嘴。
蘇姨娘睜大雙眼,奮力掙扎,卻始終掙脫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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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戚明貞則在她齒縫間細細看過一番,才伸手探入,『摸』出那極細的絲線後,她便按住蘇姨娘的脖頸,將絲線往外抽。
懸在肚子裡的東西被扯了出來,蘇姨娘又咳嗽又幹嘔,一臉的妝粉全被淚水糊成一團。
“明貞,你……”蘇姨娘掙扎著開口,說一半又是一陣猛烈地咳嗽,她顫顫巍巍地指著戚明貞,聲音變得嘶啞難聽,“你騙我……”
“都是因為你當初救了我,我才,我才,”
戚明貞卻再度扼住她的脖頸,按下她沒說完的話,她冷冷地瞧著這個仍在掙扎的女人,終於開口,“姨娘,還好他信你,這些年在你身邊,我也不算白忙。”
刀刃刺穿女人的胸口,鮮血迸濺在戚明貞的側臉,她回過頭,在被風吹開的簾子外,看清馬車已越發『逼』近前面的懸崖。
第14章 拜天地姑娘如一團濃烈的焰火撲進他的……
婚事籌備得匆忙,戚寸心在東陵認識的人不多,隻打算晚上請小九一家來吃一頓飯。
喜服改小了些,好歹合身了,戚寸心從匣子裡翻找出母親留給她的金釵戴上,又簪了一朵殷紅的絹花。
她平日裡並不上妝,也沒什麼妝粉胭脂可用,但昨夜小九送了一盒唇脂來,她用指腹抹了點,又盯著銅鏡裡的自己看。
顏『色』好像有點紅。
她不太習慣。
才要抹去,卻見鏡子裡映出門口一道殷紅的衣袂,她目光上移,看清少年纖細的腰身,稍稍收窄的衣袖。
喜服的料子質地一般,但穿在他的身上卻也教人移不開眼,戚寸心從沒見他穿這樣濃烈的顏『色』。
“緲緲,你穿紅的真好看。”
戚寸心轉頭,說。
少年眉眼微揚,走到她身邊,又看鏡子裡她的臉,他的目光停在她顏『色』新紅的唇上,說,“不要擦,很好看。”
鏡子裡映出的那張臉,隻略微描過眉,塗了唇脂,但她天生一雙神光清澈的杏眼,眼睑微垂便能看清她的睫『毛』密而纖長,鼻梁上一顆殷紅的小痣正同她微豐小巧的唇上的顏『色』一致,膚白唇紅,更比平日裡多添幾分鮮妍明豔。
“真的嗎?”
被他這樣看,戚寸心有點臉紅,她稍稍側過臉,又說,“顏『色』不會太紅了嗎?”
謝緲搖頭,說,“不會。”
或見戚寸心手裡捏著一對耳墜,他便不由看向她的耳垂,和許多女子不同,她並沒有穿耳的痕跡。
“我兒時怕痛不肯穿耳,那時候又撞上父親出事,我和母親來到北魏,母親也沒再提讓我穿耳,”
戚寸心主動和他談及往事,她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昨天晚上我本來想穿的,但還是沒能下得去手……”
用針刺穿耳垂,想想都好痛。
謝緲聞言,忽然伸手碰了一下她的耳垂。
極輕的觸碰,隻那麼一下,戚寸心眨了一下睫『毛』,仿佛冰涼指腹輕觸耳垂的微痒仍在,她的臉頰燒紅,卻聽少年說,“我幫你。”
啊?
戚寸心愣了一下,見他雙指捏起那枚尖細銳利的針,還真就在燭火上烤了一下。
她一下閉起眼睛,五官都皺起來,儼然一副準備英勇就義的模樣。
可等了會兒,她沒等到他真的用針刺穿她的耳垂,她不由『迷』茫睜眼,卻見他正坐在她面前,彎起眼睛笑。
謝緲將那根針扔進匣子裡,微垂眼簾,嗓音清泠,“既然怕疼,那就不穿。”
戚寸心側過臉,惦記著他的捉弄,氣鼓鼓地不想理他。
戚明貞送戚寸心出府時便同她說好,會在今天一早來檀溪巷,可眼見著日頭越發熾盛,戚明貞卻遲遲沒有出現。
戚寸心抱著戚明貞之前塞進她包袱裡的那幾百兩銀子,隻等著戚明貞一來,便將銀子都還給她,可她在屋裡等,在廊上等,又站在太陽地裡等,也仍沒見那道門被人推開。
謝緲才遞了一碗茶湯給她,又狀似不經意般輕瞥一眼檐上濃密深厚的枝葉,他微不可見地皺了一下眉。
丹玉去追蘇月蓉的車馬,竟到此時也沒回來。
已至黃昏時分,小九去府尊府外頭問了一遭才跑回來,邁進門檻就往院裡喊,“寸心!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個出府來的下人問了聲,她說你姑母昨天就跟著姨娘走了!”
“走了?”
戚寸心滿臉驚愕。
“是一大早走的,說是走得急。”小九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
可是走得再急,姑母會連叫人來跟她說一聲的工夫都沒有嗎?戚寸心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但她又說不上來。
小九回家去了,院子裡隻剩戚寸心和謝緲兩人。
小黑貓戴著一個繡了忍冬花的項圈兒,正在廊上撓來撓去,喵喵叫個不停,戚寸心隔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去看一直立在她身邊的少年。
天邊的霞光綺麗,裹在雲層裡灼燒出大片大片的浮光流金。
戚寸心和她從晴光樓裡撿回來的少年郎在廊上相對,一跪天地,再跪空門。
無人唱聲,無人觀禮,更無人知道。
窄小的院子裡冷冷清清的,連往日聒噪的蟬鳴都不剩,隻有一隻小黑貓趴在廊椅上,歪著腦袋看著他們相對而立,看著他們彎腰行禮。
也看他們在這個晚夏黃昏,成為一對少年夫妻。
年輕的姑娘悄悄抬頭,卻正好撞見他也抬頭。
明明因為姑母的不辭而別還有些壓不住眼眶泛起的紅,但迎上他的目光,她還是朝他笑了一下。
“本來也不隻是做給姑母看的,既然已經準備了,我們就不再挑別的日子了。”
她說。
“這樣,就是夫妻了嗎?”
少年一雙眼像是碾碎了星子波光,純澈無暇,猶帶天真。
“嗯。”
小姑娘朝他鄭重點頭。
少年聞聲,眼睛才彎起些弧度,間或聽到了些什麼動靜,他霎時偏頭,看向那道院門。
下一瞬院門忽然被推開,一行人忽然而至。
他們穿著北魏最尋常的衣裳樣式,或有中年人,也有年輕人,一個個風塵僕僕,形『色』匆匆。
他們退開了些,謝緲看清發髻梳得整整齊齊的老者捋著衣擺踏上階梯來,於是他面上的笑意減淡許多。
“寸心。”
院子裡來了陌生人,戚寸心正要開口問些什麼,卻聽身邊的謝緲忽然喚了她一聲。
“即便是成了親,做了夫妻,我們也不一定能永遠在一起。”
謝緲說這話時,沒有看她,反是定定地盯著那老者一步步邁進院子裡來。
“為什麼?”
戚寸心望著他的側臉。
這一瞬,他面上不帶笑,神情也教人看不真切,讓人有些陌生。
謝緲還未答,那老者已上前來拱手行禮,“小主子,您兄長病篤,老爺讓我尋小主子回去。”
小主子?
戚寸心聽清了這老者口中“兄長”,“老爺”的字眼,她一時發愣,忘了反應。
謝緲卻不理他,隻牽起戚寸心的手,轉身走進了屋子裡。
房門合上,室內光線暗淡。
戚寸心坐在桌前,隔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還有家?”
“沒有。”
少年答得幹脆。
戚寸心抬眼看他,“可你明明有兄長,還有父親。”
“是兄長病篤,我才有資格回去。”
他微彎唇角,風淡雲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