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靜默地看她片刻,忽然說。
“蟲子?”
戚寸心吃了一驚,可她怎麼細看也無法透過鈴鐺的縫隙看到裡面的情形。
“它們生來就是嗜睡的,兩隻離得近了,身軀就會在鈴鐺裡縮小,所以鈴鐺才能發出聲音,要是離得遠了,它們的身軀就會變大,鈴鐺就不會響了。”
“好神奇啊……那它們不用吃東西嗎?”
“你常用的香膏,偶爾往縫隙裡塗一些就好。”
“吃香膏的蟲子,我還從來沒聽過呢。”戚寸心不由抬起手腕,在燈下細看那顆小鈴鐺。
“可是為什麼還要纏紅絲?”
她好奇地問。
“這樣你才輕易摘不下來。”
少年垂眸,瞳『色』不清,聲音溫和又平靜。
她以為綁在她手腕的,隻是一顆小小的鈴鐺。
卻不知道,
那本該是一道鎖住她的枷鎖。
第12章 郡王妃後日成親,你願意嗎?
衍嘉發大水淹了大片良田,北魏丞相烏落宗德幾經上書才撥下的賑災銀子不翼而飛,在塗州的巡撫昆先死了,葛影虹趕回東陵府尊府裡之後,在府尊葛照榮的書房待了一天也不見出來。
Advertisement
戚寸心一大早在廚房忙的時候,便聽莫氏她們幾個廚娘談論著說衍嘉和塗州那邊湧來一批難民,全被葛府尊攔在東陵城門之外了。
聽說難民鬧起來,守城門的官差還打死了一些帶頭的。
她還沒聽幾個廚娘往後再說,便聽一個幫廚的丫頭在外頭喚她:“寸心,你姑母叫你去呢。”
戚寸心出了廚房,便見青灰暗淡的天『色』下,戚氏孤零零地站在那兒,她身後也沒跟著丫鬟。
她走過去喚了一聲姑母,戚氏天生嚴肅的面容『露』出些許笑意,拉著她的手到了拱月橋邊坐著。
戚氏用帕子擦了擦戚寸心的臉,才說,“在廚房裡頭,少不得你忙的,我早前就說過不讓你進府裡來,你這丫頭倒好,瞞著我自己籤了活契。”
她說著搖了搖頭,笑容裡有幾分無奈,“你啊,到底是咱們戚家的人,都是一樣的倔。”
戚寸心總覺得今天的姑母好像有些奇怪,但她還沒開口,便聽戚氏又道,“你十六了,如今也是個大姑娘了,該有自己的日子過了,你身上的契,姨娘那兒已經替你劃了,往後啊,你就不用待在府裡了。”
“姑母,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戚寸心一瞬抬眼。
——
清晨的陽光不夠熾盛,散在枝葉裡投下來散碎的浮金碎片,隻穿了一身單袍的少年睡眼惺忪,仿佛是才從睡夢中醒來。
身邊人展開一幅畫像,那畫中人的眉眼與他極為相似,而他隻瞥了一眼,便側過臉去看院子裡正被繩索困住的青年,他似乎頗覺有趣,“是南黎的人送到昆先手裡的?”
那人一雙眼睛直視著廊上的少年,繃著一張臉,似乎已經做好了打算不開口。
“小郡王,金鱗衛都嘴硬得很,臣這一路都沒撬開他的嘴。”
一旁抱著一柄劍,扎了滿頭小辮子,又綴了不少紫繩銀飾的青年踢了那人一腳,說道。
“是嗎?”
少年彎唇,一手撐著廊椅站起身來,寬大的衣袖隨之散下來,他步下階梯時,晨風吹著他的衣袂,猶如層雲一般。
“六年不在南黎,卻有人記得我的樣貌。”
他的語氣輕緩散漫,走近那被按著跪在地上的金鱗衛時,他順手便抽了身邊人的長劍,冰涼的劍刃輕輕拍了一下那名金鱗衛的脖頸,“月童城裡,到底有多少人怕我回去?”
那名金鱗衛脖頸間青筋微鼓,即便冰冷的刀刃緊貼著他的皮肉,他也仍抿緊嘴唇,一言不發。
少年眼底笑意收斂,似乎轉瞬間失了興致,手中的劍柄陡然重擊那名金鱗衛的側臉,金鱗衛一時下颌脫臼,牙齒混著滿口的鮮血淌出。
下一瞬,他的胸口就被尖銳的劍鋒刺穿。
少年手上滿是血,可他卻輕瞥一眼金鱗衛被刺穿的傷口,雙眸微彎,語氣遺憾,“好像偏了點,恐怕不能如你所願,死個痛快。”
扎了滿頭辮子的青年似乎已對這樣的情形見怪不怪,他忙遞上幹淨的錦帕。
少年松開仍在那名金鱗衛身上的劍柄,接過帕子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又兀自打量著他的狼狽模樣,隨即將帕子扔給身邊人,又喚一聲,“程寺雲。”
程寺雲立在一旁許久,他身在南黎,這六年都不曾見過這位小郡王,如今見他這般行事,他一時有些驚詫。
乍聽謝緲喚他,他當即回過神,拱手行禮,“郡王。”
“把你那貪食血肉的蠱蟲拿來,”
謝緲揚起眉眼,回頭看他,“他既想做個啞巴,那就成全他。”
他輕描淡寫,卻聽得人心下駭然。
便是那金鱗衛聽了,也不由睜大雙眼,滿臉驚懼,更不等程寺雲真的拿出什麼蠱蟲,他便自己奮力往地上一撲,劍柄觸地的剎那,劍刃幾乎在他血肉裡轉了一圈,隨即當場氣絕。
謝緲似乎並不意外,他反而輕笑一聲,適時那扎著小辮兒的青年送上來一盞茶,他接來慢飲一口,目光落在青年身上,“丹玉,葛影虹回東陵了?”
“是,如郡王所料,葛家父子和昆先已經早有了嫌隙,此次賑災銀不翼而飛,他們又懷意思是對方私吞,臣便在中間使了些手段,順水推舟讓葛影虹殺了昆先,想來那把鑰匙,應該已經被他帶回東陵。”
丹玉一垂首,發間的銀飾便碰撞出清晰的響聲。
“那你就去取鑰匙吧。”
謝緲清泠的嗓音透著些許輕快。
“是!”
丹玉一笑,『露』出一口整齊雪白的牙齒。
程寺雲在一旁靜默地聽了一會兒,到此刻他才恍然發覺,為何丹玉收到書信卻遲遲不來東陵,為何這位星危郡王要冒著風險滯留東陵。
是為一把鑰匙,也是為一道門,還有鎖在門內的秘密。
而那也是他們滌神鄉的任務。
思及此,程寺雲不由抬首去看那衣袖如雲的少年,也不知為何,他握著刀柄的手已滿是汗意。
明明是仙姿佚貌,看似不染纖塵,卻實則手段極狠,心計極深。
“程鄉使,郡王妃來了!”
忽的,一直隱在檐上觀察外面動靜的一名歸鄉人說道。
“郡王妃?”
丹玉乍一聽這三字,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地上的血跡收拾幹淨,你們趕緊走。”
謝緲晃了一下手腕上的鈴鐺,果然響了,他看也不看院子裡的一眾人,隻隨口一句。
“是。”
程寺雲當即喚人來料理地上的血跡,並將那金鱗衛的屍體帶著掠上房檐,其他人也緊跟著飛身上去。
丹玉還一頭霧水,“小郡王……”
“你也走。”
謝緲抬眼輕睨他。
“……是。”
丹玉一個激靈,頓時什麼也不敢問了,眨眼消失在這間窄小的院落裡。
院內寂靜之下,外頭鈴鐺清脆的聲音便要顯得清晰一些,謝緲立在原地靜靜地聽著那聲音越來越近,他轉身走進屋子裡,躺上床,沒理會趴在裡側的小黑貓,兀自扯過被子蓋在身上。
小黑貓歪著腦袋看了他一會兒,喵喵叫了兩聲,一下跑到他的身上。
謝緲眉頭微皺,而小貓一雙圓圓的眼睛和他對視,坐在他身上,『毛』茸茸的尾巴搖來搖去。
戚寸心才敲了一下門,門就很輕松地開了,她進門時正好看見這一人一貓對視的一幕。
小貓或許是見她抱著好幾個包袱,便一瞬跳下來,圍著她腳邊打轉,喵喵叫個不停。
謝緲坐起來,薄被滑落下去,堆疊在他纖細的腰間,他的眼睛裡似乎仍有些未消的睡意,有點霧蒙蒙的。
他也看見她抱在懷裡的幾個包袱,便問了聲,“那些是什麼?”
戚寸心卻抱著包袱走到他的床前,她面上又是『迷』茫又是落寞,“緲緲,我姑母要走了。”
謝緲一怔,隨即道,“走?她要去哪兒?”
“姨娘忽然要回柏城娘家去,我看姑母的意思,好像姨娘要在柏城長住了,我姑母是她身邊的人,也要跟著她走。”
戚寸心垂下腦袋,有點壓不住眼淚,“我原以為,我可以給姑母養老的。”
多年前,在她還很小的時候,在爺爺出事之後,姑母先離開了南黎,而她和母親是在父親死後才去的北魏。
六年前母親在衍嘉病死,姑母又忽然出現,帶著她來到了東陵。
迫於生計,姑母將自己賣入府尊府裡做奴婢,而姑母並不同意她入府尊府做工,是她自己一年前偷偷籤了活契進府。
“我努力存錢,並不隻是因為我想回南黎,我姑母一生沒有成親,也沒有子女,她隻有我,我想就算她一輩子都不能離開府尊府,我也想給她養老。”
回南黎,並不是不回來。
她隻是想帶母親的骨灰回去同父親葬在一起,她知道她終究還是要回東陵。
戚寸心抹了一下眼睛,“可是她不讓我跟著去柏城。”
謝緲乍聽蘇姨娘忽然要離開柏城的消息便斂下眸子,又聽戚寸心說戚明貞這一生都沒成過親,他面上不動聲『色』,卻敏銳地覺察出了些什麼。
“不要哭了。”
他將她手裡的包袱都拿過來放下,隨即用一雙澄澈的眼瞳看著她,“隻是去柏城,又不是千裡萬裡那麼遠,她可以再回來,你也可以去看她。”
戚寸心也知道,隻是這麼多年沒跟姑母分開,她心裡還是有些難受,她捂著臉緩了一會兒,鼻子也沒有那麼酸了,她才抬頭,“可姑母要我們馬上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