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寸心回頭望了一眼那間酒肆,她搖頭,“算了。”
或是知道她心情不好,小九一路上再沒說什麼話,後來他買了兩串糖葫蘆,分給她一串,兩人坐在護城河畔的樹蔭底下。
“那個人,你還沒讓他走嗎?”小九忽然問。
戚寸心乍聽他提起謝緲,她咬下點紅紅的糖衣,搖頭嘆氣:“沒有。”
“我好多次都想跟他說的,”她說起這些就有點懊惱,“但是每次我一看他,就不知道怎麼開口了。”
“你那是為『色』所『迷』。”小九哼了一聲,拖長聲音。
“……我回去了。”
戚寸心不想同他多說些什麼了,她站起來轉身便走,隻是賣糖葫蘆的從她身邊走過時,她又買了一串。
今日輪休,她不用去廚房做事,但回了府裡她也沒急著去拱月橋後頭的院子,而是去了皎霜院找戚氏。
在皎霜院外頭的亭子裡,戚寸心將今天的事都同戚氏說了,末了,她小心地偷看了一眼戚氏的臉,又添一句,“姑母,他長得也不是很周正……”
“你才見過幾個男子?”
戚氏皺著眉,聞聲抬頭,『摸』了『摸』她的鬢發,“知道什麼周正不周正的?他那模樣雖不算出挑,但也不算差。”
明明見過的。
她已經見過最出挑最好看的人。
但戚寸心悶著腦袋憋了會兒,也沒跟戚氏透『露』半分,更沒反駁。
“那他還打小孩,還隻聽他娘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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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小聲說。
戚氏聞言,神『色』便也有些復雜,其實她心裡清楚柳家人若答應這門親事,怕也是想要和姨娘再親近些,她原想著,若是這樣,柳家人應該也會待戚寸心好一些。
“我原先見他時,瞧著他識文知禮的,說話也溫柔,還以為他是個脾氣好的,這事是姑母看錯了人。”
當日她隨姨娘去柳家時,那柳希文也不是這樣的做派,可誰知私下裡,又是變了個模樣。
戚氏是真心想給戚寸心找個好人家,哪知這柳希文是個慣會由著母親的,她不難去想戚寸心若真的嫁了過去,那明裡暗裡,要受多少委屈。
這事是姨娘牽的線,自是不能貿然下了姨娘的面子,可戚氏自然也不可能就這麼將戚寸心送到火坑裡去,她拍了拍戚寸心的手,“這件事作罷。”
“可姨娘那兒怎麼辦?”戚寸心望著她。
“姨娘那兒你不用擔心,”戚氏朝她笑了笑,寬慰道,“我在姨娘身邊好些年了,她待我自是不同的。”
話雖是這麼說,但戚氏卻並不想同蘇姨娘直說,隻是思忖著戚寸心方才說的那番話,打算從柳希文的母親那兒著手。
“這事兒我也不聽你一面之詞,免得是你哄我,”她松開戚寸心的手,正了正神『色』,“我自個兒叫人查去,若是真的,這事便作罷,若是假的,”戚氏瞧著自家的侄女兒,手指戳了一下她的腦門兒,“你可記著,即便沒了一個柳希文,我也還是會給你相看其他男子。”
“你也別生姑母的氣,”
她輕嘆著說,“寸心,我這輩子都是要跟在姨娘身邊的,她與我是主僕,她在這深宅裡,我便要在這裡,但你不一樣,我不希望你留在這兒,你要有個自己的家。”
“姑母……”戚寸心吶吶地喚了聲。
“好了,日頭盛,你回去吧。”戚氏站起來,轉身便要往亭子外頭走。
“姑母!”
戚寸心卻忽然叫住她。
戚氏隻聽她脆生生的聲音傳來:“我已經有想成親的人了。”
“你說什麼?”
戚氏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她驀地轉身,瞧見戚寸心站在那兒,她便往回走了幾步,壓低聲音,“戚寸心,我沒聽錯吧?”
戚寸心不說話了,她忐忑得很,連看姑母的眼睛都不敢。
戚氏眯起眼睛打量她這副模樣,“你真不是哄我?那你說,你瞧上的人是誰?住在哪兒?叫什麼?”
她這好一通盤問,令戚寸心更慌張了,她支支吾吾一會兒也沒說出個名字來,最終她隻扔下一句,“我還沒問過他,我不能說!”
說罷,她轉身提起裙擺便跑了。
戚氏在後頭笑了聲,“就知道你這丫頭是哄我。”
戚寸心沒聽到戚氏的話,她隻顧跑,一路跑回了拱月橋後面,打開那道隔絕了荒蕪廢墟的木門,跑回那個荒蕪的院落。
少年倚靠在欄杆上,手裡握著一卷書,那是昨日戚寸心買回來給他打發時間的一本遊記,他漫不經心地翻看著,或聽到推門的聲音,他隨即抬頭一望。
那個姑娘站在太陽底下,或因跑得太急,她白皙的臉頰添了些紅暈,直到她喘著氣跑上木廊來,他又看清她鼻梁的小痣似乎也更為殷紅了些。
“謝緲。”
她雙手扶著膝蓋,彎腰喘氣的當口,忽然連名帶姓的喚了他一聲。
少年眼睫微動,有些驚詫。
“這個給你吃。”
她把猶如琥珀般晶瑩的糖葫蘆遞到他面前。
她拿了一路,表面的糖衣被烤得有些化了,謝緲瞥了一眼,才接過來,輕聲問,“你怎麼了?”
“我今天去看柳公子了。”
她扶著腰站直身體。
“我知道。”
他拿著糖葫蘆,遲遲沒吃。
“可是他長得也沒有很好看,身量也不算高,還把小孩打進醫館了,還隻聽他娘的話。”
她說。
“嗯。”
他應了一聲,等她的下文。
“你說你沒有家,那你還有什麼別的打算嗎?”她卻忽然轉了話題。
謝緲微頓,一雙清澈的眸子望向她,“你是想我走?”
戚寸心連忙搖頭,“不是不是。”
她有些躊躇,在他的目光注視下,臉頰又添了些溫度,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說,“我是說如果,如果你沒有別的打算,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和我成親嗎?”
“我姑母她待我很好,她總想我能早些成親,可是我又不想就這麼跟生人成親,即便今天攪黃了個柳公子,明天也不知道還會有誰,”說出這些話她已經很不好意思,但此刻她也沒什麼退路了,“你不用考慮別的,不用考慮我救你的那件事,我知道成親對一個姑娘很重要,對男子應該也很重要,所以我想問問你,你如果覺得我不好,那麼就不要答應我。”
她說得很真誠,且並不希望他因為她救過他的這件事而影響了他的判斷。
但她等了片刻,卻遲遲沒等到他開口。
周遭很安靜,她變得有點懊惱,“你就當我沒……”
“若你嫁給柳公子,你會死嗎?”
他忽然打斷她。
“啊?”
戚寸心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問這個,但她也認真想了一下,想起那老板娘字字句句裡透『露』的嫌棄,想起那個被柳希文揍進醫館的小孩,還有他那副唯母是從的模樣……她不由鄭重地點了點頭,“可能會吧。”
可能會憋屈死。
她又聽到他輕聲問,“你覺得和我在一起,你就不會死嗎?”
戚寸心搖頭。
他又沒有家人,當然也不可能有那些家長裡短的糟心事折磨人。
可謝緲垂眼看她,一雙眼睛彎起漂亮的弧度,卻藏了幾分耐人尋味。
他的聲音很輕,幾乎要碾碎入風裡:
“那好啊。”
第8章 揪臉蛋成了親,我們就要永遠在一塊兒……
“要不你再想想吧,不用這麼快做決定。”
戚寸心坐在木廊的臺階上,認真地說,“這個真的很重要的,不能草率。”
“有多重要?”
謝緲坐在她身畔,將被太陽烤得微化的糖葫蘆遞到她眼前。
“你不吃嗎?”戚寸心看著他。
謝緲搖頭,將糖葫蘆塞入她手中。
“成親不能作假,想著騙過我姑母肯定是不能的,但若是真的成親,那就是兩個人一輩子的事了,”戚寸心咬了一口糖葫蘆,又偏頭看他,“緲緲,一輩子是很長的,成了親,我們就要永遠在一塊兒的。”
她年紀還輕,本也說不清成親到底是多重要的事,隻能僅憑著些許印象對他鄭重其事地解釋。
“做夫妻,就要永遠在一起?”他好似半點不通人情世故的白紙,聽她說這樣的話也覺得有趣。
“嗯,”戚寸心點了點頭,隨即有些疑『惑』地問他,“你父親和母親不是這樣嗎?”
“他們?”
他垂下眼簾,似乎也盡力翻找了某些久遠的記憶,母親是什麼模樣他已經忘得幹淨,僅有的印象,不過是她臨終前緊緊地抓著他手腕,指甲嵌進他的皮肉裡,嘶啞難聽的聲音充滿憐憫,“我這一走,也不知你還能不能活……”
“他們從來不在一起。”
他的嗓音清淡了些。
戚寸心愣了一下。
“一輩子是很長的,”他卻『揉』捻著她說過的這句話,於這般大盛的日光裡回望她,他的眸子清淩淩的,溫柔又天真,“那你知不知道‘永遠’是很可怕的。”
“為什麼可怕?”十六歲的小姑娘不知畏憚,反問道。
他看著她,看她的眼睛,也看她鼻梁上那顆小小的紅痣,他又忽然搖頭,眼眉含笑,“沒什麼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