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聲音落在她耳畔。
戚寸心聞言偏頭,面對他這樣一張純然無害的臉,她絲毫沒有察覺出他這麼輕飄飄一句話裡帶著些什麼其它意味,她隻是搖頭,“我姑母說,那位柳公子今年才二十歲,再說姑母也不可能給我相看個病秧子。”
“就算沒了個柳公子,也還會有什麼張公子,李公子,我姑母她才不會放棄。”
想起戚氏說蘇姨娘要認她做義女的話,她更愁了,“我也不想做蘇姨娘的義女,我隻做我爹娘的女兒就夠了,我想帶著我娘的骨灰回澧陽去和我爹葬在一起,讓他們在天上重逢。”
戚寸心思來想去,忽然站起身跑到屋子裡去翻找一通。
謝緲仍坐在廊椅上,靜靜地聽著她在屋子裡翻找的聲音,又看著她從裡頭跑出來,然後將一塊隻剩半邊的砚臺放到桌上,她磨了幾下墨,鋪開來一張紙,提起筆。
謝緲站起身,走到她身後,見她字跡歪歪扭扭,一個字足越了信紙三行豎線,他不由彎起眼睛。
戚寸心正在默默措辭,卻聽身後一聲輕笑,她有點窘迫,一下擋住,回頭瞪他,“你笑什麼?”
“你這是做什麼?”謝緲卻問。
“我打算給柳公子寫一封信,告訴他我們不合適。”戚寸心說著,但轉身低眼打量起自己寫的字,越看越醜。
“你一定會寫字吧?”她又轉頭望向他,“你可以幫我寫嗎?”
他一點兒也不像是生在普通人家的,尋常人家的生活常識他是半點兒不知道,許多瑣事他都不會,但行走坐臥卻總有一種刻在骨子裡的端方姿態,這絕非是小門小戶裡能教養出來的。
也許,他是家道中落,才從南黎流落至此?戚寸心想著。
“你要是幫我寫,我今晚就請你吃八寶肉。”她站起身來,拉著他在凳子上坐下,“緲緲,八寶肉可好吃了,我很難得才吃一回,你不吃要後悔的!”
戚寸心篤定謝緲會寫字,卻未料他不但會寫,且字寫得極好,一筆一劃,盡是清峻風骨,十分賞心悅目。
謝緲依她的話字字寫下,回頭卻見她正望著紙上的字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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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緲緲,你的字真好看,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了。”
她的語氣裡還透著些豔羨。
緊接著,她在他身邊坐下來,又鋪上一張紙,滿懷期盼似的問,“你可以教教我嗎?”
少年被她的誇贊弄得有些微怔,
而她那樣一雙圓圓的眼睛亮晶晶的,就那麼一瞬不瞬地望著他。
少年捏著筆的指節微松,他側過臉,稍稍錯開她的視線。
他眼睫眨了一下,
唇畔帶了點笑意,卻搖頭,說,“不要。”
“為什麼?”戚寸心沒想到他這樣果斷地拒絕。
廊外的陽光熾盛,蟬聲交織在樹蔭裡,少年卻在這般強烈的光線裡瞧見不知何時吹落在她發髻間的凝碧葉片。
他朝她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摘下那片葉子,復而垂眼看她,“手疼。”
距離也許有些近了,
戚寸心甚至隱約嗅到他身上的淡香。
也許是午後的日光太厲害,她的臉頰忽然變得有些熱,睫『毛』抖了兩下,她匆匆將目光從他那樣一張無暇的面容移開,嘟囔了聲,“嬌氣鬼。”
“既然手疼,那你為什麼還肯替我寫信?”她看了眼他塗了『藥』膏的手背。
“因為你好像很想吃八寶肉。”
少年眼睛彎彎的像月亮,聲音清泠如澗泉。
戚寸心愣愣地看著他。
他對八寶肉好像並沒有什麼興趣,反是看出了她的饞蟲。
若是自己買來吃,她平日裡定是舍不得的,這回請他替自己寫信,答謝他一頓八寶肉,她想著自己應該也能吃上一點。
她鬧了個臉紅。
卻不知是為被戳中心事而羞惱,還是別的。
第7章 那好啊可以和我成親嗎?
老槐樹下小攤兒的主人將松子和核桃仁敲碎,『揉』入加了冰糖屑和豬油的面裡,那面團雪白雪白的,『揉』的時候加了融化的『奶』酥,在鍋裡煎烤著,煎得兩面金黃了,才往上頭灑了把芝麻。
粗布麻衣的少年和穿著藕『色』袄衫的姑娘守在攤前,直愣愣地瞧著鍋裡的燒餅,不約而同地咽了咽口水。
老頭抬頭瞧了一眼他們兩個,樂呵呵地把兩個剛出鍋的燒餅遞給他們,燒餅燙得很,他們兩個接過去就被燙得鼓起臉頰吹手指。
但到底誰也沒撒手,反倒忙不迭地先咬上一口。
“戚寸心付錢!”少年咋咋呼呼的。
戚寸心咬著燒餅,一隻手抽空掏了出幾文錢來扔進攤子上的盒子裡。
“小九,他怎麼還不來?”
戚寸心坐在樹蔭底下的石頭上,一邊吃著燒餅,一邊朝那學堂的前門張望著。
“都這個時候了,按理說他早該來了。”
小九也覺得奇怪,皺著眉嘟囔了聲,“難道他生病了?”
“你們這是找誰啊?”
老頭擦拭著攤子上的油漬,聽到他們兩個說的話,便側過頭來問了聲。
“爺爺,我們找柳公子,”
小九自來熟得很,“就是在這兒教小孩兒念書的柳希文,柳公子,您認得他嗎?”
“那你們可來得不巧。”
老頭聽見這麼個名兒,便道,“他啊,昨兒將學堂裡的一個娃兒打得進了醫館了,以後他都不來了。”
“啊?”
戚寸心瞪圓眼睛,燒餅差點掉了。
“先生教訓頑劣的學生,這本不為過,但他昨兒好像打得狠了些,他們家裡頭還賠了些錢給人家。”老頭常在這兒擺攤,不少孩童下學便要在他這兒買燒餅吃,他也是聽那些來接自家孩子的『婦』孺說的。
“……這把學生打得都進醫館了,這還脾氣溫和?”小九又咬了一口燒餅,看向坐在身邊的戚寸心。
“是我姑母說的。”戚寸心對上他的視線。
兩人一時相顧無言,還是小九飛快地吃光了燒餅,站起來拍拍屁股,說,“你姑母還說他人長得周正,那我們何不瞧瞧去?”
戚寸心記得戚氏說過,柳家的『潮』雲酒肆在城東的泗水街上,她與小九兩個人找過去時,便見『潮』雲酒肆裡人來人往,熱鬧極了。
“這柳家也算好過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小九隻瞧了一眼酒肆裡頭的光景,便感嘆了聲。
戚寸心不搭理他,隻猶豫了會兒,還是踏進了酒肆大門。
老板娘倚在櫃臺上懶洋洋地撥弄著算盤,塗了脂粉的面容難掩老態,她耷拉著眼皮,看起來心情並不好,聽了跑堂的幾句話,她便眼睛一橫,瞅著樓上的一道身影,她想發作卻又忍了下來,隻揮揮手打發了跑堂,對身邊那穿著一身枯黃衣袍的中年男人道,“夫君,希文不吃不喝的,這可怎麼好?你倒不如放了他回後院去,要他在這鬧騰的地方念書,他又如何念得進去?”
柳掌櫃冷著臉,“不讓他在眼皮子底下待著,難不成再讓他去惹禍?”
“夫君,昨兒的事你還在怪希文?他往日裡如何這樣過?還不是因你想『逼』他娶個丫鬟!”
老板娘的聲音壓下些,已刻意不叫堂內的客人聽了去,但戚寸心與小九自門口走進去,卻還是隱約聽見了。
小九想側過臉去瞧瞧,卻被戚寸心抓住衣袖,拽著坐在了離櫃臺近些的桌子前。
“要我同你說多少遍?她做了月容的義女,那便不是什麼丫鬟了,月容說了會多照管她的義女,言下之意就是咱們兒子娶了她,月容自然也會跟咱們親上加親,再照顧咱們些。”柳掌櫃擰著眉頭同妻子說著。
跑堂的來了,小九拍了拍她,小聲問,“請我吃碗面?”
“兩碗陽春面。”
戚寸心抬頭,說道。
見跑堂的走了,小九才小聲說,“戚寸心,陽春面裡有肉嗎?”
“沒有。”
“那你要陽春面做什麼?”
“便宜。”
小九撇撇嘴,“守財奴。”
兩碗陽春面很快端上桌,戚寸心才吃了一半,小九的碗就已經見底了,他往四周瞟了瞟,“寸心,上頭都是雅座,我們也不好上去,看來今天是見不到他了。”
戚寸心吃面時一直小心注意著掌櫃夫『婦』,樓上下來不少人,但也沒見他們有什麼多餘的舉動,這也就說明下來的人裡並沒有柳希文。
“小九,我們走吧。”
面吃完了,戚寸心嘆了口氣,站起身。
走出門檻外時,她卻聽見裡頭老板娘喊了聲:“希文,你聽話!”
她回頭,便見老板娘上了趟樓,下來便扶著一青年的肩膀,那青年同她站在一起,竟也隻比她高出了一點兒。
他五官生得還算周正,隻是膚『色』要暗淡些。
“他都是你慣的!”柳掌櫃黑著臉,斥了聲妻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平日裡最聽你話,這回哪是他不願娶那丫頭,分明是你不滿意人家!”
“兒子孝順我有什麼錯?”老板娘正忙著哄兒子,乍一聽丈夫發難,她便也豎起眉頭反駁。
眼看他們就要鬧得滿堂皆知,戚寸心也沒再看,轉過身走下了階梯。
“長得是不難看,但是也沒多好看啊,還有那身量……怎麼看著還跟我差不多?”小九雙手抱臂,跟在戚寸心身邊走著,“我才十五,肯定還要長高的,但他還長不長就說不一定了。”
“而且這人……”
小九或是想起方才那老板娘哄他的模樣,還有那柳掌櫃的一番話,他不由皺起臉,“他好像什麼都聽他娘的诶,那要是你嫁過去了,他娘有心為難你,那他怕是也不會幫你吧?”
戚寸心耷拉著腦袋,悶悶的不說話。
“你那封信呢?方才為什麼不送出去?”小九忽然想起來。
戚寸心腳下一頓,隨即『摸』了『摸』衣襟,信還好好地裝在裡頭,“我忘了。”
“那你還去嗎?”小九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