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寸心有些昏昏欲睡了,她半睜著眼睛,也沒轉身。
“不是。”
他答。
“那就是個男子了,是你的朋友吧?”
她打了個哈欠,閉起眼睛,聲音越來越小。
“是一隻小狗。”
他的聲音再度落在戚寸心的耳畔,她『迷』『迷』糊糊的,反應了一會兒。
小狗。
……小狗?
她一瞬睜開眼睛,清醒了不少。
“你才是小狗!”她回頭瞪他。
第6章 嬌氣鬼她鬧了個臉紅。
是夜。
劉管家領著一名驛兵匆匆來到主院,院子裡的淋漓燈火照見地面蜿蜒的血線,他掀起眼皮瞥見被家僕拖去側門的女子動也不動,一身杏子紅的袄衫被?染得更為殷紅,那金步搖在她的『亂』發裡搖搖欲墜。
女子很快被家僕拖去拐角廊柱後頭,再不得見。
劉管家收回目光,仿佛早已見怪不怪,隻等那蓄了胡須,手握一把折扇的中年男人從門內出來,他便低頭道,“趙師爺,這是從塗州來的驛兵,他有東西要上呈府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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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給我吧。”
趙子恆站在臺階上伸出手。
驛兵聞言,趕緊將身後背了一路的竹筒呈上去。
“管家,帶他下去休息休息,再弄些好酒好菜。”趙子恆臨著檐下的燈火,審視了竹筒封口處的紅蠟,隨口說了句,便轉身往屋裡去了。
身穿赭『色』五蝠捧壽紋大襟袍,身形臃腫的老者正細細地用帕子擦拭手上殘留的血水,因年老而松弛的眼皮耷拉著,那雙渾濁的眼卻仍是神光銳利。
“大人,塗州送來的。”
趙子恆進了門,便將竹筒奉上。
“打開。”
葛照榮隻瞧了一眼。
嵌著顆藍寶石的戒指上有些血跡遲遲擦拭不掉,他便將其摘下,隨手扔進滿是血水的銀盆裡。
隻聽“鐺”的一聲,趙子恆抬頭看了一眼,隨即便將竹筒裡的信件與一卷畫像取了出來。
葛照榮臨著燈火,將玳瑁圈兒的水晶鏡湊到眼前,才拿來趙子恆手裡已經拆開的信件,虛起眼睛看了會兒。
或見葛照榮皺起眉,趙子恆便道,“大人,可是發生什麼事了?”
“怪不得……”葛照榮低頭思索了片刻,“怪不得金鱗衛會跑到東陵來。”
趙子恆接過葛照榮遞來的信件看了,面『色』凝重了些,“五皇子和福嘉公主的死,竟不是意外所致?”
一個多月前,五皇子與福嘉公主在皇家圍獵場發生意外,大魏同一日便為兩位天家子女發喪。
“想不到南邊舊朝送來的一枚棄子,竟能在麟都攪弄出這樣的風浪……”葛照榮將那畫像徐徐鋪展於木案之上,細細打量著。
“這位星危郡王一日連殺兩個天家血脈,又能逃出生天,這絕非是一日的盤算,”趙子恆瞧著那畫像上鋪陳勾勒的輪廓,他『摸』了『摸』胡須,“他早不逃,晚不逃,為何偏偏選擇這個時候?也許,是他等的時機到了。”
可究竟是什麼時機?趙子恆一時也想不明白。
“塗州,東陵,析縣等接近南黎邊界的地方均收到了密旨,麟都的旨意是要我們暗中搜尋這個謝繁青,可天家受此喪子喪女的奇恥大辱,又為何要隱瞞下來,和血生吞?”葛新榮皺著眉摘下水晶鏡,怎麼也想不清楚其中的緣由。
“而且看巡撫大人信中透『露』的意思,這畫像並不可信。”他說著,看向趙子恆。
“此事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但這消息才傳到咱們東陵來,大約是此事一開始原隻交給了金鱗衛,而金鱗衛至今一無所獲,上面才下了密旨要咱們這些靠近邊界的州府配合,但按理來說,金鱗衛是天家的禁衛,他們的能力有目共睹,卻至今沒找到這小郡王的下落,這問題,或許便出在這畫像上。”趙子恆輕搖折扇,徐徐說道,“看來麟都仍有人念著南黎舊朝,這畫像也許未出麟都之時便已經不是原來那幅了。”
“說起來,我的這個宅子原來還是那小郡王的老子謝敏朝的王府,那時齊王謝敏朝還是個十幾歲的『毛』頭小子,”葛新榮戴滿金玉戒指的手拿起茶碗卻又遲遲沒動,他神『色』頗有幾分復雜,“這小郡王謝繁青若真來了東陵,那豈不是也算回了老家?”
趙子恆思索片刻,卻也想不起一點兒有關星危郡王的傳聞,可見往日裡這枚被南黎親手送到北魏來的“棄子”是有多麼的不起眼。
謝繁青現今不過才十七歲,卻一日之內連殺兩個天家血脈,攪得麟都風雲四起,不但狠狠地打了北魏皇室的臉,更是要『逼』南黎再無法與北魏維持最後的安寧。
他這是釜底抽薪,給了南黎那些主和派致命的一刀,似乎也打『亂』了北魏皇室的盤算。
畫像之事已能說明問題,麟都想瞞,是瞞不住的。
趙子恆後背不知何時已添了一身冷汗。
這位星危郡王,
可真是極會演,也極會算。
——
翌日天明,戚寸心才到廚房便聽廚娘們議論紛紛。
“還真以為她能被府尊收房呢,想不到命這樣薄,怎麼就忽然得急症了?”莫氏一壁忙著手上的事,一壁同身邊人說道。
“什麼得急症,”姓周的廚娘壓低了些聲音,“我聽昨兒晚上守門的人說,屍體裹了張草席子,從院門過的時候席子裡頭還淌了不少血出來……”
哪是什麼急症,除了外傷,怎麼會那樣血淋淋的?
“哎喲……可真嚇人吶。”
林氏拍了拍胸口,這事不對勁得很,但幾人也不敢再多往下說,這內院裡的事,她們哪裡敢再多嘴多舌。
戚寸心聽了會兒,便知她們說的是春萍。
“你也別怨她。”
“她啊……反正是個福薄的。”
戚寸心的耳畔忽然響起那日蘇姨娘說的這兩句話。
當日脊骨的冷,遠不如此刻她聽聞春萍死訊時來得陰寒,灶火燒得正旺,但戚寸心卻半點兒感受不到裡頭的溫度。
府尊的午飯準備妥當,戚寸心照例裝了食盒要往拱月橋那邊去,但才出了廚房,便見戚氏已不知何時等在外頭。
“姑母。”
戚寸心上前喚了一聲。
“要回那邊去?”戚氏看了一眼她提著的食盒,又伸手拂開她側臉的淺發。
“嗯。”
戚寸心垂下眼睛,有些心虛,不敢讓戚氏發現端倪。
“姨娘和柳家定了個日子,五日後,就在柳家的『潮』雲酒肆,你去和柳家公子見上一面。”
戚氏『露』出些笑意。
“姑母,”戚寸心沒想到見面的日子這麼早就定了,她忙說,“我身上還有契,還要一年才能出府。”
“府裡是姨娘管家,”戚氏握住她的手,輕輕地拍了拍,“你與柳家的事若是成了,你便是以姨娘義女的身份嫁過去,那活契姨娘自然也就替你劃了,不再作數。”
“姑母……”
戚寸心皺了皺眉,但見戚氏低睨著她,她張了張嘴,又沒吭聲。
“這件事就這麼定了,寸心,哥哥嫂子在天上,怕是也盼著你早些找個依靠才好,我是你姑母,你便聽我的吧。”
這多年來,她一向是將戚寸心當做自己的親生女兒教養,她兀自敲定了這件事,又軟下些聲音輕哄,“寸心,姑母也是盼著你過上好日子,不要像我,這輩子漂泊無依的,能有個什麼?”
戚寸心低著頭好一會兒,才輕聲道,“姑母,我聽說春萍死了。”
戚氏聞言,倒也神『色』如常,仿佛她早料到春萍會是這般悽慘收場,她瞥了眼身後的丫鬟,湊近戚寸心了些,壓低聲音道,“府尊喜怒無常,這種事隻會多不會少,所以我讓你早些出府成親,也是為你好。”
葛家原是東陵的富戶,葛府尊是葛家嫡子,他少年時葛府有個丫鬟爬了他父親的床,此後好多年他母親失寵,連帶他這個嫡子也暗地裡被那丫鬟出身的姨娘使了好多次絆子,也是那些事令他成了個面上不顯,內裡暴虐的『性』子,像春萍那樣起了歪心思,想被收房的原也有好些個,無一例外都被葛府尊折磨死了。
春萍來府裡沒多久,內院裡也沒人敢議論過往的事,她自是什麼也不知曉,還以為自己能飛上枝頭,卻不知自己死期將至。
回去的路上,戚寸心想起那日劉管家站在一旁,冷眼瞧著那春萍對她二人頤指氣使,並不阻攔,到此刻她才明白,原來那不是縱容,是給一隻將要被碾死的螞蟻最後的晚餐。
後頸被冷汗湿透,戚寸心回到拱月橋後面的院子裡時還有些魂不守舍。
廊上傳來杯盞碎裂的脆聲將她喚回神,她一抬首,便見廊上散了些碎瓷片,那少年盯著自己的手背,『迷』茫地站在那兒。
戚寸心匆匆跑過去,才見他的手背已經燙紅了。
她忙去打了涼水來,浸了帕子敷在他手背上,“你這又折騰這些做什麼?”
她的聲音有氣無力,帶了幾分無奈疲憊。
“我想煮南黎的茶湯給你喝。”少年或許是察覺到了她的情緒不太好,他聲音低了些,有些怯生生的,“可是好像這裡的湯瓶和南黎的不太一樣。”
戚寸心動作一頓,想起自己昨夜同他說過起,她原本也是南黎人,隻是她很小的時候就來北魏了,也不知道南邊是什麼樣子。
她不由抬頭看他的臉。
是因為這個,他才要煮南黎的茶湯給她喝?
“要是能有機會,”戚寸心用竹片挖了『藥』膏塗到他的手背,“我想自己回去,喝南黎的茶湯,吃南黎的飯,看看南黎到底是什麼樣子。”
謝緲的目光停在她烏黑的發髻,一雙眼瞳裡清輝淡淡,語氣變得散漫了些,“南黎有什麼好的?”
但心裡裝著事的戚寸心卻沒察覺,隻是道,“我爹埋在南黎的澧陽。”
“可是緲緲,”
她替她塗好『藥』,松開手,坐在廊椅上想起那會兒戚氏對她說的話,她有些失落地抬頭,“我也許回不去了。”
“為什麼?”他在她身邊坐下來。
戚寸心憋了一肚子的事,這會兒看著他那雙清澈漂亮的眼睛,她沒忍住都跟他說了,末了,她嘆了口氣,耷拉下腦袋,看起來煩惱極了,“我姑母這回是鐵了心要把我嫁給那個柳公子。”
“我知道姑母的意思,她就是不想讓我回澧陽,才急著要讓我在東陵成親。”她扯下一片欄杆外樹枝上的葉子,聲音有些蔫蔫的,“我娘去世之後,就是她在照顧我,她的話我不能不聽,但我又不想就這麼跟一個生人成親……”
“若他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