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知道她有本事,也有山宗在,但做哥哥的哪能不擔心,總得來叮囑幾句。
哪知等他這一行人抵達望蓟山附近,隻看到大軍浩蕩遠去的塵煙,都已經拖到關口附近了,就是追也來不及了。
他坐在馬上嘆口氣,隨即就看見前方還有另一支兵馬,就停在道旁,那赫然是山家軍,再看見領頭的是誰,他止不住來來回回看了好幾眼,拍馬就趕上前去。
山英剛察覺有人馬接近,回頭就看到馬背上那一襲披風加身的端貴公子,驚喜得眼中一亮:“星離,你竟也來幽州了?”
長孫信打量她:“你這是要參戰?”
“是啊,”山英道:“聖人允許大堂哥調用山家軍,能追隨大堂哥作戰可是難得的機會,我可是搶著機會來的。”
長孫信皺眉:“那是要去戰場上廝殺,你搶這機會做什麼?”
山英莫名其妙:“打仗自然是要上戰場廝殺了,我又不怕。”
長孫信被她說得無言,皺著眉,攏著嘴悶悶一聲低咳。
“你這又是怎麼了?”山英已經對他這點小舉動摸得很透了,忽而恍然道:“不必擔心神容,有我大堂哥在呢,她肯定會被護得嚴嚴實實的,你便放心好了。”
說完就要打馬走了。
“等等,”長孫信叫住她:“那你呢?”
“我?”山英停一下,明白了他意思,笑起來:“我沒事啊,用不著擔心。”
長孫信臉都有些發白:“你怎能說得如此輕巧?”
山英不以為意:“本就是啊。”
長孫信被她噎得說不上來話,此一去,萬一有什麼事可如何是好,她怎能如此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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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著她打馬轉了頭,那臉上毫不當回事一般,就要自他跟前走遠,而後就會隨那大軍出關,趕往敵前……
他想不下去了,忍不住又打馬追了一步,橫著馬擋下了她。
“怎麼了,還有何事?”山英古怪地看著他。
長孫信眼神不自在,往兩邊看了看,眼前隻她一人,心一橫道:“還有私事!我已向你表露了心意,你一定要好好回來!”
山英愣住:“啊?”
長孫信沒好氣,壓著聲道:“我上次的話還沒說完,你不是想知道嗎?就是這個!”
山英著實愣了好一會兒,才總算回味過來,被他這話一提醒,倒好似有點回想起來了。
那晚山家熱鬧,她喝醉了,被他送回的時候,半路無人時的廊角裡,他問她:“你覺得我為人如何,便沒有其他想法?”
後來帶著醉意又說了句:“我對你可不一樣了,我就沒對哪個女子這樣過。”
山英想完,徹底明白了,眨了眨眼:“原來你是看上我了?”
長孫信眼神越發不自然,一不做二不休:“不錯!你此去戰場,一定要好好回來!”
山英回味過來:“我沒說我馬上就要去戰場啊。”
長孫信忽然愣住了:“什麼?”
山英誠實道:“我大堂哥叫山家軍在後方壓陣,隨時聽他調令,眼下還沒到我上戰場的時候呢,所以我才說我沒事啊。”
說著她又仔仔細細盯著他,一張英氣的臉湊近了些:“你方才說的話都是真的?”
長孫信被她看著,才知自己剛才有多心急,頓時手攏著嘴連連幹咳了好幾聲,臉都漲紅了。
……
關口之外,大軍推出邊境。
依憑後方關城處崇山峻嶺的圍護,全軍在出境不遠的平地上扎營,作為調度的後方。
大風漫卷,沙塵呼嘯,陰沉穹窿下,一座一座營帳如憑空般鑽出了大地。
遠處,敵方衛城方向,兩隊斥候陸續返回。
中軍大帳裡,坐著九州鎮將,如同來到幽州的這些時日一樣,剛剛討論過一翻布戰,圍看著面前的沙盤。
“蓟州城外有契丹所造的圍擋,要想拿回故城,首要得能進入故城。”山宗站在沙盤前,掃一圈眾人:“先到這裡吧。”
周均看著沙盤,又看一眼他。
沙盤上面如此密密麻麻的排布,山宗不像沒去過,反倒比在座的其他人都了解,甚至比自己這個在關外作戰過的都了解,仿佛他曾到過蓟州附近,當初那一戰不曾缺席過一樣。
山宗抬眼看過來:“怎麼,我剛才的布戰沒說清?”
“沒事。”周均細長的眼移開,起身,先往外走了。
其他各州鎮將亦紛紛起身:“隨時聽候山使軍令。”
臨走時,還有人多看了一眼帳中後方側坐的身影。
還從未見過行軍帶著自己夫人的,但這是山宗,似乎也就不奇怪了,誰都知道他行事張狂,豈會在意外人眼光。
鎮將們退去後,胡十一帶著斥候的消息進來了。
“頭兒,斥候探得消息,關外早有增兵,奚和契丹聯軍為主力,都集結在故城方向。”
山宗冷笑一聲:“他一直在增兵,聯結外族,可見他早就準備再動手了。”
大約是出於對他帶走盧龍軍的報復,連奪取“山河社稷圖”的行動都急了起來,但現在中原的兵馬搶先來了。
神容從後方起身走了過來,揭去戴著的兜帽:“奚和契丹聯軍為主力?難道還有其他外族?”
山宗說:“上次他能聯結到十萬大軍,就已有其他外族勢力加入了,若是讓他拿到了東西,恐怕還會有更多,目的就是周邊四夷聯合來犯。”
胡十一嘖一聲:“頭兒你說中了!斥候打探到他們還跟突厥勾結過,哪知前幾年北疆一戰後,突厥大敗,到現在也沒勁兒爬起來,這才沒叫他們得逞。”
神容蹙了蹙眉:“邊疆就沒安穩的時候了,他連這麼大的企圖都敢想。”
山宗沉定定地看她一眼,手指點在那交錯復雜的沙盤上:“烽煙沒有盡時,這裡有奚和契丹,更北面有突厥,西面還有吐蕃,有人就有野心。別說現在,或許百年後、千年後也沒停歇的時候,到了底遭殃的也不過是凡夫走卒。不過也沒什麼,對我們而言,既已披了軍甲,隻要眼下平定就足夠了。”
神容沒做聲,看著他的手指點著的地方,蓟州。
胡十一聽了也難得沉默了,許久才嘀咕著罵了一聲,報完了事,還站著,看見神容在,就和山宗挨著站著,忽然反應過來,幹笑一聲,轉頭出去了。
帳裡一下安靜了,隻剩下外面呼嘯而過的風聲。
帳內沒有燒炭火,神容身上的大氅一直沒有脫下。
山宗手一伸,抓著她的手搓了一下,發現冷了,順手塞入懷裡,懶洋洋地笑了笑:“這麼冷,我的軍師被嚇著了?”
神容手順著他溫熱的胸膛往裡伸,直至摟住他的腰,抬起頭看著他:“我在想如何順利敲開蓟州故城的大門。”
山宗盯著她,知道她在想如何幫他,聲音不覺低了:“想的如何?”
神容挑眉:“若有‘山河社稷圖’現世,孫過折應該會自己開門。”
山宗黑沉沉的眼動了一動,似已明白她意思。
神容摟緊他:“要平定眼下,我自然會與你一起。”
山宗衝她勾起唇角,用力將她按入胸口,強勁的心跳貼在她耳側:“明白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數百裡之遙, 往蓟州故城方向, 如今重兵橫陳。
一道漫長的高牆矗立圍擋著,連著好幾座大大小小的城頭,作為防御,裡面屯滿聯軍, 將蓟州城徹底遮掩在了後方。
最大的那座城頭之中,此時不斷有披頭散發的兵馬進出。
忽而一匹快馬遠遠衝了過來,身後是邊境幽州關城方向, 馬上的契丹兵一路高聲用契丹語呼喊著“有急報”入了城內……
離那裡還很遙遠的連綿群山裡,一支大軍早已抵達, 正靜默以待。
遙遙望去, 隻能依稀看見天邊一截圍擋, 如同一道虛幻難辨的橫線, 在昏沉風沙裡時隱時現。
那就是阻擋他們進入蓟州的關鍵。
“頭兒, 他們應該把咱們這邊放出的消息急報回去了。”說話的是胡十一, 他正伸長脖子留心著遠在前方的斥候動靜:“可那孫子能上鉤嗎?”
山宗站在高坡上, 身上穿上了一襲玄甲,目光遙遙望著前方:“那圍擋的城頭裡此時都是他遊說而來的別族聯軍,他手上沒有圖,或許是拿了別的好處換來了這次聯盟,僅憑這些, 難以長久維持鐵盟,就會像上次入侵幽州一樣,遇亂則散。如今他隻要聽到與山河社稷圖有關的消息, 就必定會動心。”
孫過折自然已經知道中原大軍抵達了,說不定還已經謀劃布置了許多。
彼此交過手,山宗了解他,他對山宗也不陌生。
但山宗現在卻故意散播消息,長安城內帝王生疑,“寶圖”已被他攜帶至幽州,如今為報當年盧龍軍之仇,他準備將山河社稷圖當眾高懸,公諸於世,以招降聯軍中的別族各部,瓦解關外聯盟。
就在當初盧龍軍被困逼降的那座瓮城。
這就是神容說的,讓“山河社稷圖”現世。
“那萬一那孫子懷疑有假,不親自現身呢?”胡十一又問。
山宗冷冷地笑出一聲:“他雖聯結到了外族,卻也會防著那些外族,包括與契丹最為親密的奚族。一旦有消息送入,真假已不重要,就算是假的,他也要拿到手,否則若是讓別族收到消息,搶先拿到,或者起了異心動搖了聯軍,他就不一定還能統帥聯軍了。他當然會親自現身,可能還會隱藏消息,來得很急。”
知道了孫過折的目的,主動便在他的手裡了。
胡十一差不多明白了,忙又往前走出去一段,更嚴密地盯著動向。
遙遠處,斥候渺小的就像一點黑點,揮舞起了手中的旗幟。
那是傳信旗幟。
胡十一兩手搭在額前看見,頓時大喊:“有動靜了!”
“即刻進發。”山宗立即回頭。
高坡下方的山腳處,風難卷入,三位下州鎮將跨馬等在那裡,正看著這頭,此時聽到消息便動了。
大軍在他們身後整肅候立,這一支包括妫州、易州、滄州的三州兵馬,約有四萬,是九州兵馬於整合之後擇選出來的,為今日先鋒。
山宗下了高坡,自大軍旁經過,走向後方。
不遠處,一座墳墓靜靜立著。
神容身披大氅站在那裡,從那座墳墓上收回目光。
聽說裡面安葬的是當初那個她見過的瘋子,也是盧龍軍第六鐵騎營先鋒周小五。
大軍已動,她轉過頭,山宗走到了面前。
“要走了?”
“嗯。”山宗抬手,將她的兜帽遮上,兩手掩一下:“我將他們留給你,無論計劃進展如何,你都要小心。”
兩人後方,站著一群彪悍身影,是那群鐵騎長。
神容看著他:“你呢?”
山宗笑:“我又不是第一回 上戰場了。”
她昂起頭:“你以往身邊可沒有我。”
山宗嘴邊的笑深了一分,在她兜帽上又掩一下,遲遲沒松開,手指摩挲著帽檐,如在撫著她的側臉:“我自然也會小心。”
神容這才點了點頭,眼睛始終看著他。
她知道他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山宗的手到底還是伸了進來,在她臉側上一撫而過,臉上還帶著痞笑,浪蕩不羈,毫不在意這是三軍陣前:“等我來與你會合。”
神容隻覺他指腹蹭過一陣輕微的麻痒,被風吹涼的臉側似也熱了起來:“嗯。”
山宗轉身,走出去時臉上的笑就收斂了,成了一身沉肅。
一個兵牽著他的馬送來,他接了盔帽戴上,接了自己的刀,踩蹬,翻身而上。
神容目光追在他身上,自他寬正的肩,到緊窄的腰,仿佛又看到了當初的他,那一身凜凜的玄甲緊束,身跨烈馬,和他當年的模樣一樣,還是那個自洛陽到長安都讓人仰望的山大郎君。
山宗從馬上回望她一眼,眼底漆黑沉然,手臂一振馬韁,策馬疾馳而出。
大軍瞬間如龍遊動,隨他身影率領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