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軍所內開始騰空布置,大門被兵卒往兩邊拉到底,大開迎兵。
趙進鐮走後不久,從清早到傍晚,陸續都有別州兵馬到來。
幽州城門在遠處遙遙相望,靜默安然地矗立。
隻軍所外塵煙滾滾,各州旗幟招展,迎風披月,兵馬長隊如遊龍。
山宗拎著刀,點了一撥兵馬,自演武場裡走出。
演武場外高牆所圍的空曠院落裡,寒風盤旋中站著幾個將領,皆帶刀攜劍,身著胡裝武服,隻因地方不同而式樣略有不同,正在低聲討論著眼下情形,轉眼看到他,紛紛向他抱拳:“山使。”
山宗掃視一圈,是剛趕到的幾州鎮將。
帝王詔令以八百裡加急送至各州,在他趕路返回時,他們就已能點兵妥當,如今離得近的幾州差不多已都到了。
大家都很恭敬客氣,倒不僅僅是因為帝王旨意,實際上處在邊關多載,天高皇帝遠,反而更多還是因為懾於山宗這個上州團練使的手段威名。
當初李肖崮身死後,轄下九州崩裂散亂,幾乎所有鎮將都是新換過的,多的是壓不住下方的。後來是因為有山宗狠戾鎮壓,聲播九州,先穩住了幽州,才總算叫轄下各州陸續安定。
如今帝王允許他行使節度使之權,凌駕眾人之上,無人敢有異議。
這幽州一帶的九州,敢跟他唱反調的大約也就一個檀州鎮將周均,還屢屢佔不得好處。
果然,隨即就有一個兵近前來報:“頭兒,附近幾州鎮將皆已到了,除了檀州周鎮將。”
山宗似乎也不意外:“請先到的都來堂中。”
那兵去傳話請人時,軍所外恰有齊整的兵馬行進聲傳來。
山宗停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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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州軍此時才終於來了。
周均騎著馬領先入了軍所大門,按著腰上的寬刀下馬後,沉著張白臉走過來,細長的眼早已看著這頭:“想不到有生之年還能再重啟那一戰。”
山宗說:“這回你可以正大光明說了。”
周均想起了過往那道密旨,多年來不能提及的那場戰事,臉色不好,涼飕飕地道:“不知你用了什麼法子叫聖人讓你行使節度使之權,這回最好不要叫人失望,否則我倒情願抗旨不來這趟。”
山宗似笑非笑:“你若是不服,還不如像以往那樣想想自己能否拿到頭功。”說完直接轉頭往軍所正堂走。
胡十一當日打著馬趕回軍所裡時,軍所外還陸續有離得遠的幾州兵馬隊伍趕來。
他松了馬,急匆匆往裡走,看到各州鎮將從正堂裡出來,似乎是剛議完一番事,停下來等了等,等到了最後出來的山宗。
不等他上前,山宗已經大步朝他走了過來:“告訴她了?”
胡十一點頭:“我特地等在趙國公府門口等到人的,頭兒你走這麼急做什麼,那可是自己的夫人,何不道個別呢?”
自然是在說神容。
山宗明面上已經回到幽州,早已不在長安,就連帝王下令都是親自去的官驛,而非召他入宮。
接到聖旨時,帝王便直接下令他即刻返回,他幾乎沒有絲毫停頓就啟了程,根本不可能去找神容,又談何道別。
他手指摸著刀柄:“她如何說?”
“沒說啥。”胡十一道:“我去時趙國公府裡正忙著呢,好似宮中有人去送了賞賜,長安城裡頭眼下已沒那些亂七八糟的流言了。”
那一定是新君有意的安排。山宗也不知神容到底如何說服了年少的新君,她於明處入宮面聖,自己於暗處上奏真相,本沒想到會如此順利,但新君這次居然徹查了先帝,坐實了孫過折的企圖,事情便容易了許多。
“她真沒說什麼?”
胡十一仔細想了想,還是搖頭:“沒有。”
他當時等在趙國公府外頭好幾個時辰才見到金嬌嬌出了府門,上前一本正經地說了山宗已經奉旨回幽州調兵備戰的事,還特地強調:“聖人有令,頭兒也是沒辦法,你可有話要帶給他?”
神容攏了一下身上披風,隻看了他一眼:“知道了。”
就這麼一句,臉色也很淡。
胡十一都要懷疑她是不是生氣了。
山宗無奈地扯了下嘴角。
神容就是這樣,無論心裡有多少心思,面上都很少顯露,她要是真有氣,也隻能他回頭再去哄。
他轉頭看一眼這軍所裡四下烏壓壓駐滿的兵馬,心想她此刻在長安能安穩無憂也好。
……
一場大風自關外吹來,更加狂烈。
軍所裡的兩隊斥候悄然往關外探路而去。
斜陽將盡,關城上,一群人察看著關外情形。
張威走到城頭邊上,向身前的人稟報:“頭兒,九州兵馬已全都到齊了,易州與關外通道也已切斷,關外那些衛城裡近來好似有過增兵。”
山宗借著暮色,遙遙自蓟州方向收回目光,轉身往城下走:“繼續盯著關外動向,通知各州鎮將,隨時準備出關。”
下了關城,趕回軍所的路上,天色差不多已快黑下。
山宗一馬當先,半道看見一行隊伍遠遠自官道上迎面而來,風塵僕僕。
他勒馬停住,看著隊伍前面的人:“你此時怎會來幽州?”
隊伍前面是騎著馬的長孫信,身上一件厚實披風罩著,裡面的官袍齊齊整整。
他看了看山宗,正一正衣袍道:“我來自然是為了礦,途徑你軍所,看裡面兵馬忙碌,便不打擾了。”
山宗看著他自眼前經過,目光掃過他隊伍,沒看見那輛熟悉的馬車。
疾馳至軍所,天就完全黑下了。
軍所裡到處都是兵馬,院中燃著篝火。
山宗一跨下馬,走到正堂裡,堂中沙盤上推演的布戰情形密密麻麻一片復雜。
他解了刀,拆下護臂護腰,順手接了門口一個兵遞來的湿布巾擦了手和臉,在椅子上坐下,盯著沙盤,屈起一條腿。
“頭兒,”一個兵進了門,抱拳稟報:“有客正在營房等你。”
山宗仍盯著沙盤:“何人?”
“說是朝中派來助你的軍師。”
山宗掀了下眼,眉峰低壓:“什麼軍師?”
“她讓告訴你,是能斷定山川河澤,如長孫晟一般可定敵虛實的軍師。”
山宗頭抬了起來,腿一收,霍然一笑,起身就往外走。
腳步越來越快,越過外面的篝火,他幾乎是跑回了營房,一把推開門,門內站著正在桌前一手挑燈的纖挑身影,轉頭朝他看了過來。
神容襦裙曳地,眉眼灼灼,如自畫中走出。
下一瞬,她迎面走來,一伸手臂,勾住了他脖子,昂起頭將唇貼了上來。
山宗迎著她的唇親回去,一手關上門,回身就抱住了她,低頭碾著她的唇,直親到她臉側耳邊,低笑一聲:“軍師?”
“嗯。”神容急促喘息,下颌輕輕蹭著他頸窩:“我可在聖人跟前放了話了,可以做長孫晟,不要忘了當初是誰在關外給你指了路,難道你不需要本軍師的相助?”
山宗一把將她抱起來,聲沉在喉中:“要,當然要。”
神容被他抱去那張窄小的床上,旁邊一盆炭火燒得正熱。
床太小,彼此緊疊著,她的衣裙被掀了上去,炭火帶來的熱還不及他身上的。
那身黑烈胡衣在眼前迅速剝除,他貼上來的胸膛滾燙。
她攀著他,人比任何時候都熱情。
“難怪沒話帶給我。”山宗撞上去:“你早準備了來。”
神容在窄小的床上被他箍得死緊,迎接著他,眼裡迷離,看見燭火裡映出的身影,手不禁搭到他緊窄的腰上,斷斷續續說:“當然要來,我怕你在關外迷路啊……”
山宗一手打散她高挽的發髻,手臂穿過她青絲收緊,穩穩扣著她往身上送,笑著去親她的唇:“有你在,我豈會迷路。”
神容發間一支珠釵搖搖欲墜,應和著燈火中人影的搖晃,隨著他的力道輕輕的一響一響,無端曖昧。
終於落下時,她被他的手臂箍著身一翻,已伏在他身上。
神容低頭,燈火裡鼻尖沁出細密的汗,手指搭住他那條布滿刺青的右臂,指尖點在昂揚翹首的蛟龍之首上,一點一點描畫:“何時出關?”
“隨時,你來得正好。”山宗一下按下她腰,好叫她專心點。
外面隱約可聞兵馬聲,許多人回營的腳步聲在外響起。
山宗箍著她坐起,拂滅了燈。
“夫人真要隨我去?”他的聲沉的能撞進心底。
神容在黑暗裡摟住他:“嗯。”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清早, 廣源騎著馬趕來軍所。
到時卻根本沒能進門, 隻看見大隊兵馬齊整而出, 從大門直往外而去,拖拽了老長的隊伍, 就快蔓延到了遠處天邊。
他從馬背上下來, 伸著頭墊著腳朝裡張望, 剛好看到胡十一帶著隊伍出來, 忙直揮手。
胡十一走過來, 身上甲胄整整齊齊:“你跑來幹啥?”
“自然是來看望郎君, 你們這就要出發了?”廣源問。
“可不是,今早剛得到的軍令, 說動就動了。”胡十一往後指:“頭兒馬上就來……”
話頓住,他驚訝地盯著大門裡。
大門內, 兩匹馬一同出來,當先黑亮的戰馬上坐著山宗, 旁邊的馬稍稍落後一步, 馬上坐著身著疊領胡衣, 披著厚厚大氅的女人, 臉掩在兜帽下, 細看才看分明。
廣源早已按捺不住詫異道:“郎君這是做什麼, 要帶夫人……”
山宗笑了笑:“大驚小怪的幹什麼, 這是我的軍師。”
神容跟他並騎而行,隻輕描淡寫看了他們一眼。
廣源隻得眼睜睜看著他們兩匹馬自眼前過去。
張威過來,拽一下胡十一, 後者才回神,趕緊跟上去。
諸位下州鎮將都率領著各自的兵馬跟在行進隊伍裡。
周均帶著人馬出來時,看到了山宗身旁的人,已往前方而去,完全沒想到他這是要幹什麼,接連看了好幾眼。
望蓟山附近,往關口方向,一支烏泱泱的兵馬已經提前在等著,兵馬當中高舉著一面山字大旗。
為首領軍的人騎著馬,胡衣外面罩著銀甲,卻是個女子。
那是山英。
她遙遙看見行軍動靜,立即打馬迎去,正看到那浩蕩齊整兵馬前方的兩人。
“大堂哥,我帶山家軍來候命。”她先驚訝地看了一眼神容,才對山宗抱拳道。
山宗扯韁停住,看了眼她後方的山家軍:“嗯。”
“還有一支山昭率領的輕騎會隨後趕來。”山英又道。
山宗點頭:“讓他先與你會合,等我調動,孫過折狡猾多變,我的計劃也隨時可能更變。”
山英抱拳稱是,乖乖垂頭,聽著他的安排。
另一頭,遠處幽州城方向,一行人正往這裡趕來。
長孫信本要往望蓟山裡去看礦,一早得知軍所兵馬已出動了,便知道神容肯定也跟著去了,忙就趕了過來。
來幽州時他就知道神容有此打算,她可沒告訴父母,隻告訴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