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宗掃了他一眼。
神容聽他話裡提到趙國公府時有絲恍然了悟的意味,倒好像是知道她跟山宗的過往。
趙進鐮有些訝異:“難道二位見過?”
她立即說:“不曾。”
趙進鐮在三人身上看了看,會意地不再多問,抬手做請:“那請入席吧。”
廳外接連走入多人,皆是幽州官署的官員,貴賓入了席,他們才陸續進來,挨個見禮落座。
山宗入座,按身份排座,他身旁小案本是長孫信的,此時自然隻坐了神容。
她隻往他身上瞄了一眼,而後就不看他了。
山宗看了看她,轉回目光,對面周均正在盯著自己,細長的眼裡一片了然。
開了宴,趙進鐮在上方道:“今日請諸位前來一聚,是為我府上一樁喜事,這喜事是舍妹扶眉和周鎮將的,也算是幽檀二州的。”說著舉起酒盞對著周均微笑,“不用多久,我便可稱周鎮將一聲妹夫了。”
身旁何氏跟著笑:“是,扶眉呢?快進來吧。”
神容聞言詫異抬頭。
廳外走入了趙扶眉,還如以前一樣穿著素淡的襦裙,一路微垂著頭,走去上方,挨著何氏身側跪坐下來。
周均細長的雙眼早已看在她身上。
趙進鐮笑道:“周鎮將,雖扶眉為我義妹,那也是刺史府上的人,你可不能虧待了她。”
周均看著趙扶眉,點了點頭:“趙刺史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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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扶眉這才抬了下頭,迅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另一邊的山宗和神容,快得就像未曾動過。
神容悄悄看一旁,山宗一手握著酒盞,斜斜坐著,垂眉斂目,根本沒像在聽。
她又朝上方看一眼,燈火照著趙扶眉光潔的額頭,叫她整個人愈發顯得和順溫婉。
沒料到一冬沒見,再見就是她結親之時了。
……
算是一場家宴,廳中隻有官員們爭相道賀敬酒之聲,偶爾趙進鐮會和周均聊幾句。
趙扶眉幾乎全程都垂著頭,連口酒水都沒動。好在很快結束,何氏請神容去別處小坐,轉頭與她低低說了幾句,喚了一個婢女來,讓她先出去了。
神容起身,經過山宗身邊,他一手搭在膝頭,掀眼看她,嘴角一抹笑一露即隱。
她看了看左右,發現沒人在看這裡,才自他身邊過去了。
趙進鐮見女眷們都走了,才看向山宗和周均。
他早聽說過這二人不對付,卻沒想到這麼嚴重,席間竟然一句話也沒有。
於是隻好堆起笑,提議大家都去偏廳稍坐飲茶。
山宗一開始坐著沒動,他習慣了獨來獨往,不太與官員們走動,平日也從不參與這類聚會,今日是例外。
但旁邊已有官員在請他先行,他才起了身。
到了沒有燈火的園中,眾人或前或後,離了一大截,身旁忽而多了道人影。
山宗瞥了一眼,腳步沒停。
多出來的是周均,低聲道:“原來那車中的貴人就是你的前夫人,想不到她如此‘顧念舊情’,還幫你阻攔我抓那幾個綠林賊匪。”
山宗隻笑一聲,心想這得怪他自己,誰叫他得罪了長孫神容。
懶得與他說,根本不搭話。
周均忽也笑了聲:“是我瞧錯了?看你那日舉動,對你這位前夫人未免不太一般。”
山宗停步:“怎麼,你已闲到可以管我的私事了?”周均也停下,冷笑:“那就不說私事,說那幾個綠林賊匪。他們一直受你庇護,定是私下替你辦了事回來,我的人探得他們曾經出過關,去過故城蓟州。”
山宗在晦暗中站了一瞬,繼續往前,隻留下一句:“與你無關。”
周均看著他頭也不回的背影,陰沉著臉,轉頭見趙進鐮已領著挑燈的隨從過來,隻好裝作什麼都沒說過一樣去往偏廳。
走時有意無意朝周圍看了一眼,沒再看見趙扶眉,也沒再見到山宗那位前夫人。
神容沒有去別處坐,而是與何氏告了辭,準備走了。
到了廊下,卻見趙扶眉在那兒站著,好似在等她一樣。
“叫貴人見笑了。”她福了福身。
神容說:“見笑什麼,我隻是沒想到。”
趙扶眉垂著眼:“其實我也沒想到。”
這樁婚事是幽州冬祭之後說起的。
趙扶眉年紀不小了,幽州難以選到合意的,趙進鐮便想到了去他州選。
檀州鎮將周均年紀合適,早年有過一妻,因病亡故,膝下空虛,也正是需要續弦的時候。
他沒什麼高門背景,武夫出身,正好趙扶眉也是軍戶出身,掛著趙刺史義妹的身份,也算與他如今鎮將的身份相匹。
“能嫁一州鎮將,我沒什麼可挑的。”趙扶眉看看她,有些訕訕地笑了笑:“隻不過聽聞他與山使有仇怨,我曾聽義兄提及過一些。”
趙進鐮本因山宗之故想要算了,但實在沒有其他合適人選,為義妹終身著想,還是遣了人去拉線,後來就敲定了。
“嗯。”神容也沒什麼好說的,人家都要成一對了,她總不能說看不慣周均。
趙扶眉忽問:“貴人可知道他們是為何結仇?”
神容不禁看她:“不知道。”
趙扶眉輕聲道:“有人說是因為如今九州分治,一盤散沙,他們為爭幽州節度使的位置,才結了仇。”
神容想了想,卻覺得不像。山宗連一個團練使都做了三年,要真在意那個位置,他就不會離開山家了。
至於周均在不在乎,那就不知道了。
一旁紫瑞來請,說車馬備好,可以回了。
趙扶眉福了個身,不再多言。
神容覺得她特地提起這個,未免太在乎了,但也沒說什麼。今日席間見她還看了山宗好幾眼,其實早就留意到了。
紫瑞先出去擺車墩子,神容走向府門,又看見那男人。
山宗沒去偏廳,也剛走到府門口,正從一個隨從手上取回自己的刀,看到她,嘴角半勾。
她走過去,就聽見他低低說:“在躲我?”
“誰躲你了?”神容斜睨過去,輕聲說:“倒是你,愛慕你三載的人就要嫁給別人了,你還笑得出來?”
山宗笑瞬間沒了,沉了眉,眼底一片沉幽:“難道我該在意?”
神容覺得他那眼神頗為不善,蹙著眉,低語一句:“誰管你。”
說完出門,直直走去車邊,轉頭卻見山宗牽了馬就在身後。
她忍不住問:“你還不走?”
“你不是不管我?”山宗翻身上馬,臉上有笑,眼還沉著:“我今日回官舍。”
第四十七章
回官舍是臨時決定。
山宗本就覺得出城回軍所要為他特地開城很麻煩, 被神容一問,幹脆順水推舟就說要回官舍。
幽靜的大街上,一車一馬穿過, 一路無話地停在官舍大門前。
因為神容出去赴宴,官舍門口還懸著燈。
廣源抄手等著,看到東來護著馬車過來,上前來迎, 忽然看到車後馬上一身英朗的男人, 頓時驚喜:“郎君?”
山宗從馬上下來, 韁繩拋給他, 刀也遞給他:“嗯。”
神容下車, 看了他一眼, 先入了府門。
廣源沒在意,仍難掩歡喜:“郎君是特地送貴人回來的?”
山宗掃他一眼。
他噤了聲, 覺出他這一眼不大痛快,可能是自己多嘴了。
那頭神容回了主屋,發現裡面亮著燈。
臨窗榻上,長孫信正襟危坐,顯然是在等她。
神容打發紫瑞退出去,對他道:“如何,我都赴完宴回來了,我先前那想法, 你也該考慮好了。”
長孫信攏唇輕咳, 臉還如先前那般板著:“虧你敢提。”
神容挑眉:“我又有什麼法子,那山是跨境的, 也隻能這樣了。”
長孫信一下站起身,斯斯文文的一張臉, 眉心卻擰在一起:“就沒別的法子了?”
神容搖頭:“沒有。”
他似是無奈,來回走了幾步,看著她道:“要我同意也行,你須保證自己安全,怕是姓山的那邊你就打不通。”
神容眼睛不自覺往外望:“那我隻好讓他答應了。”
長孫信皺一皺眉,也沒留意到她眼神,搖了搖頭,出門走了。
客房裡,山宗打發了廣源,解了護臂護腰隨手拋在桌上,走到門口。
主屋那間院落的燈火還亮著,他看了兩眼又不禁好笑,有什麼好看的,她倒是會拿別的女子來堵他。
他退一步,動手關門,視線裡多出了女人的身影。
神容從暗暗的廊下走到了客房門前,看了看左右:“我有事找你。”
山宗有些沒想到,手撐在門上,低頭看了她一瞬,才問:“怎麼?”
神容借著門內的燈火看了看他的臉,沒見他像之前那樣沉著眼了,低聲說:“我想借你的力,外出一趟。”
山宗撐著隻手在她身前,就好似攔出了門前一小片天地,隻有他們二人能聽見彼此的聲音:“外出去哪兒?”
神容聲更低:“關外。”
山宗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都笑出了聲:“什麼?你要去哪裡?”
神容忽又發現他眼神更沉了,心一橫道:“去關外,我要去看望蓟山在境外的那一段。”
這就是她與長孫信提出的想法。
長孫信自然反對,這麼多年頭一次在她跟前不高興,就是不想她去冒險。
但神容探完地風後的結果就是這樣,她需要出關一趟,非去不可。
山宗臉上沉笑:“那找我的用意呢?”
神容說:“問你借人,保我無恙。”
她既然要出關,就要保證安全,隻有軍所有能力保證她安全。
山宗作勢關門:“看來我不該回官舍。”
神容側身,堵在門口,不讓他關:“不要忘了那幾個綠林人是如何逃過周均手上的,他們一定給你帶回什麼有用的消息了是不是?你看,我也幫過你,你怎能不幫我?”
山宗又被她氣笑了:“你還真夠固執。”
“你不也一樣?”
他手臂忽而一伸,勾著她腰推到門後:“你可別激我。”
神容一怔,看著他臉上意味不明的笑,有點分不清他是在說出關的事,還是說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