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方東來跟著:“少主小心腳下。”
漸漸往前,就是坑道底,當初她與山宗落下後逃出去的地方,如今兩邊壁上有了火把,眼前亮起來了。
神容走到那塊被水衝動的大石處,當時山宗挪動過,如今已被移回原位,再也感受不到下方的風了。
她卻好像看見了什麼,正想湊近去細看,忽然那大石上多出一道龐然黑影,她一轉頭,悚然一驚。
眼前多了張臉,正衝她陰笑,左眼上白疤猙獰,像個鬼影。
身側東來唰一聲抽出半截刀,她下意識往後一退。
那是未申五,拖著開山的鐵镐,咧著張嘴衝神容笑。
這坑道有一面的側面已按照礦眼圖開出了另一條坑道,那裡已經挖深,有哐當作響的鑿山聲傳出來,他就是從那裡面冒出來的。
“小美人兒居然又來了,”他怪笑著說:“老子還真有點想你了。”
說著呸了一聲,吐出口唾沫:“就是便宜那姓山的狗東西了。”
東來手裡的刀又抽一截。
神容陡然被嚇了一下,臉還微白,沒好氣地看著他,忽聞坑道裡一步一聲,有人過來了。
未申五轉下頭,拖著鐵镐往側面坑道走,陰沉笑道:“狗東西來了,呵!”
一個兵卒已追出來抽鞭,他退回那坑道裡去了。
神容往前看,火光裡顯露了男人颀長的身影。
山宗半矮頭,走到了跟前,眼睛早已看著她:“你果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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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容聲有些輕:“你也來了。”
山宗剛才來時就看到外面的紫瑞,猜她是下了坑道,這裡面一堆重犯在,他便下來了。
他看了眼她臉色,又見退開的東來剛按回刀,掃一眼側面坑道:“未申五又冒犯你了?”
他記得自己警告過未申五要離她遠點。
“他罵你比較多。”神容說。
山宗腳下這才沒動,笑一聲:“隨他。”都要殺他的人,罵他又如何。
神容看了看他,周遭安靜了些,她忽然想起先前被打斷的事,轉身去看那塊大石。
看不太分明,她隻能斂衣蹲下,一邊轉頭朝後看了一眼。
身後火光一亮,山宗取了山壁上別著的火把走過來:“你在看什麼?”
眼前倒是亮了許多,神容指那大石:“你動過這大石,那道下去的縫隙被堵上後好像有些不一樣了。”
山宗衣擺在腰上一掖,蹲在她身旁,舉著火把:“所以這就是你再回幽州的原因。”
神容看他一眼,挑眉:“自然,都說了不是因你激我那番話來的。”
山宗笑:“是,你不慫。”聲卻低了許多。
反正他也早就知道她那點心思,笑意就沒了。
神容不禁又瞄他,覺得他壞心又犯了,在戳她。
山宗卻又不說了,手裡火把動一下,頭朝大石一歪:“你不看了?”
神容這才又去看那縫隙。
縫隙在石底,火把照著也難看清楚,她隻能伸手去摸。
傾身往前時,就快挨著山宗身上,他蹲著,一條腿繃著胡褲,就在她眼前,完全能看清是何等的結實修長,一隻手搭在腿上,火光映照,五指修長有力。
神容轉開眼,好不分心去摸縫隙,想起他眼力好,低低說:“你幫我看看。”
手上忽而多了隻手,剛剛見過的修長五指已抓在她手上,往右一拖:“是這兒?”
神容摸到了,那裡還有道細小的口子,沒有完全合上。
“嗯。”她應一聲,轉頭瞥見後方東來早已退遠,手在那細口上摸了又摸,有了數,緩緩往回抽,在他手掌裡輕輕地刮了一下。
山宗幾乎瞬間就轉頭看了過來。
神容因為被他拖了一下手,人也挨著他,抵著他的肩,臉也離得近,低聲說:“你手心好熱。”
頓了頓,又說:“有繭,不像貴公子的手了。”
山宗看著她的唇在動,聲也跟著低沉:“我本就不是了。”
但她還是,那隻手柔軟嬌嫩,如掌中一g柔紗,他五指蜷起。
神容與他目光相看,仿佛火把的亮已落進他眼裡,漆黑的眼底閃躍著兩簇火苗。
她沒來由地心裡緊了緊,覺得他的眼神變了。
然而側面坑道裡的鑿山聲清晰又起,木梯那頭傳來東來的聲音:“少主,郎君返回了。”
神容覺得眼前那兩簇火苗似收斂了,開口回:“知道了。”
山宗從身旁站起來,眼睛還盯著她。
她起身,撫了撫衣擺,暗暗舒了口氣。
長孫信等在外面,看到神容出來,立即伸手拉她一下:“東角沒有變化,你看了下面如何?”
紫瑞在旁給她輕輕拍著衣上灰塵,神容說:“被地風衝動過的大石如今回歸原位,本該嚴絲合縫,卻多出了道一指寬的細口,說明確實偏移了。”
長孫信嘆氣,又問:“那這條礦脈變動可大?”
神容摸出懷裡書卷:“我要算一算。”
長孫信走近兩步,正等她結果,就見那坑洞下面木梯處,一人跟在後面出來了,一襲黑色胡衣,不是山宗是誰。
他頓時看看妹妹,意識到這二人方才一起在下面,皺著眉看山宗一眼。
山宗留意到他眼神,竟還笑了一下,拍打著胡衣上的灰塵,往神容身上看。
她穿著胡衣,手裡拿著書卷,時而抬頭看一眼四周。
他便知道,此時此刻又是她手握利器與山對陣的時候了。
有一會兒,神容看完了,將書卷收了起來:“看來我得再探一回了。”
長孫信一愣:“什麼意思?”
神容指著遠處:“變動在那裡,我要去那裡走一趟。”
“那裡不行。”山宗忽然開了口。
神容回頭看他:“為何不行?”他朝那裡掃了一眼:“那裡是邊境,任何人不得靠近。”
“任何人?”她眼角微挑。
山宗盯著她,自然不是任何人,他和軍所人馬可以去。
“你非要去?”
神容點頭。
山宗轉身走到馬旁,抓住韁繩時說:“隻帶你一個,多一個都不行。”
長孫信都要命人去牽馬了,聞言立即道:“什麼?”
“涉及軍情布防,越少人知道越好。”山宗看神容,臉上沒笑,的確不是玩笑模樣:“看你。”
神容朝哥哥示意一眼,走去他跟前低語:“走啊,又不是第一回 與你同行。”
山宗朝長孫信看一眼,覺得這仿佛是句暗語,嘴角的笑一閃而過。
第四十五章
望蓟山的山脈連綿, 呈東西走勢,一頭直至東角河岸,一頭拖拽往西北角邊境, 靜默地伏於幽州大地。
兩匹快馬穿山過林,先後到了地方,停了下來。
山宗從馬上下來:“下來吧,前面隻能步行。”
神容跟著他下了馬。
他們的後方, 遙遙停著胡十一帶領的一隊軍所兵馬, 那是山宗的吩咐, 讓他們負責在後方聽令, 若有突發情形好及時接應。
神容往前看, 前面一片坦途, 茅草剛開始春發,一叢一叢的在風裡輕搖, 明明可以直接馳馬過去,不知道他為何說隻能步行。
她猜大概是有布防上的安排,便依言丟開馬韁,徒步走過去。
她要去的山腳要越過這裡,還在那一頭。
腳剛要踩上那片茅草,身後腳步聲急至,腰上一緊,山宗一把攬住她往後一拽。
她腳下剛踏過的地方已經陷下去一塊, 露出下方森森的尖矛。
原來是陷阱。
她愕然地看一眼山宗。
山宗松開她腰, 又扣住她手腕:“你跟著我走。”
神容緩口氣,跟著他從右側穿過去, 他踩一步,她跟著踩一步。
那裡看起來明明與其他地方沒什麼不同, 但他十分清楚該落腳的地方,每一步踩下去都安然無恙,再沒有出現過陷阱。
隻是十分曲折,神容被他扣著手腕,跟得很緊,留心之後發現,腳下走過的其實也隻是一條極細的小道。
她抬頭說:“難怪你說隻帶我一個。”
山宗腳下踏出了那片範圍,回身拉她一把:“別分心。”
歷來山林是最容易潛入的地方,崇山峻嶺也不例外。這邊境附近的山裡幾乎遍地都是軍所設置的布防陷阱,這不過是其中一個。
帶的人越多越麻煩,光一個個過去就得費多大勁。
神容一腳跟著踏了出去,舒口氣。
他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又拉一下她手腕:“前面還有一段。”
再往前出現了神容之前見到過的泥潭,幾丈寬,前後都見不到頭,也不知多長,這次連誘敵深入的石塊也沒有,根本看不到有路徑可以過去。
山宗此時才松開她手腕,往前一指:“再往外就是邊境線上了。”
神容朝那頭看了一眼:“那又如何,都到這裡了,豈能退步。”
山宗看了看她,忽然開始解腰帶:“等著。”
神容奇怪地看著他,就見他解下腰帶,護臂護腰都卸了,又除了胡服,隻穿著中衣胡褲,到了那泥潭數丈之外。
他在潭邊蹲下,將衣袖往上拉,伸著那隻斑駁的右臂探入泥潭。
越探越深,到後來整個人傾低,單膝著地,一手撐在岸邊,右臂完全伸入了潭中,衣袖都浸了泥,他似是拉住了什麼,一下扯了上來。
一片泥漿飛濺,泥潭中冒出塊木板,上面還覆蓋著層泥水在流。
山宗起了身,甩一下泥漿遍布的胳膊:“過去吧。”
神容看了看他,提起衣擺,一隻腳先踩上去,沒覺得太滑才往前走。
山宗走過來,就在後方跟著,見她腳下忽然打了個滑,手就立即伸了出去,但她馬上又站穩了,直直往前走過了那塊木板。
他扯扯嘴角,手收了回來。
神容終於看清望蓟山的另一角。
高聳的山嶺如同穿入了雲中,蔥茏茂密的連綿不絕,在她眼前鋪陳往西北,那裡是如龍蛇盤踞的一段關城。
關城依山而建,似在那一片山嶺處被攔腰斬斷,說明還有一段山嶺在關外,出乎她的意料。
“這座山是跨境的?”她回頭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