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沒說完,看見山宗已經動了腳步。
他大步走向自己的馬,護臂綁繩緊緊一扯,翻身而上。
胡十一愣住:“咋,頭兒你不練兵了?”
山宗手裡韁繩一振,直接疾馳出了軍所。
他這才反應過來,趕緊又上馬跟上。
……
幽州雄渾的山嶺在天際起伏連綿時,神容又繞過了那座經過了兩次的道觀,再不遠就會進入幽州大地。
“少主。”外面東來忽喚。
神容揭簾:“怎麼了?”
東來打馬車前,低聲說:“之前那隊兵馬跟來了。”
神容透過窗格往後望,果然看見一隊兵馬拽著塵煙跟在後面,約有十數人,看起來就像是在追他們。
為首的人胡衣寬刀,老遠看不清神情,但也能大概看得出他一雙細眼盯著這裡。
檀州鎮將周均。
東來道:“他們肯定是沒追到那幾個綠林人才來的。”
神容猜也是這樣,笑一聲:“追過來做什麼,找我要人?不用管他,直接往前甩開他。”
東來稱是,下令護衛鞭馬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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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馬碾著道上塵土飛揚,行將進入幽州。
神容往窗格外又看一眼,蹙眉,周均竟然還追著,馬蹄聲近已可聞。
但隨之,另一波更強勁的馬蹄聲就蓋了過來。
神容循聲往前看,窗格裡隻有彌漫的煙塵,看不分明,她卻隱約看見了一抹烈黑身影,伸手揭開車簾:“停車。”
車馬驟停。
她終於看清,前方疾馳而來的男人,黑衣烈馬,凜冽如刀出鞘。
塵煙漫舞,除了風聲和馬嘶聲,隻餘如雷馬蹄聲。
山宗策馬而至,一扯韁,在車前停下。
神容抬頭看他。
他也在看她,眼神幽幽深深落在她臉上,嘴角微提,好幾眼,才轉去後方。
後方的周均追上來了,一陣勒馬聲。
他細長的眼早就盯著山宗,卻見他隻盯著眼前的馬車,此時才算看來。
山宗看著他:“何事?”
周均看一眼馬車:“我道為何這位貴人刻意阻攔我追捕綠林賊匪,原來與你有關,你們是相識的。”
神容在車中聽著,不動聲色,料想他也不能把自己怎麼樣。
卻見車前的山宗打馬往後去了。
他問:“你追來又是想幹什麼?”
周均道:“我辦我的事,應當不用向幽州團練使報備。”
“那得看你辦什麼事了。”山宗橫馬在車後,擋在他前面。
周均眼眯得更細了,又朝那邊馬車看了一眼,看見了窗格裡女人烏黑如雲的發髻,半張雪白的側臉,意外地看了眼山宗:“原來車裡的貴人是個女子。”
山宗嗯一聲:“與你無關。”
周均涼絲絲地道:“是與我無關,這是位貴人,我行事自然有數,你要阻攔,也要看看這是在什麼地方。”
他指一下前方,石碑豎著,上書幽州二字,一旁是木杆,挑著幽州幡。
距離他們所在還有至少百步,而他們腳下是檀州。
“這裡是我檀州地界,不是你的幽州。”
神容又有了上次的感覺,周均不是在針對她,一字一句都更像是在針對山宗。
大約真與她對上,亮了身份,也不敢做什麼。
山宗什麼也沒說,打馬往回一轉,幾步到了幽州界碑前,忽而一扯韁繩,馬抬前蹄,一下踹在界碑上。
界碑倒地,他又抽刀,俯身一刀砍向木杆。
木杆底端斷裂,山宗一把接住,策馬回來,到馬車後方,用力一插。
而後才抬眼看來:“你方才說什麼,再說一遍。”
周均已手按上刀:“山宗!你敢妄擴地界!”
“我什麼不敢?”山宗拎著刀,扯著馬在他跟前緩緩徘徊:“你又不是第一日認識我,或許你想將這些私怨小事再鬧大一些,還是要我拿出上州團練使的軍職來壓你一頭才甘心?”
周均臉色鐵青,衝他點頭:“你就別有下次!”餘下一個字也沒說出來,狠聲下令,調頭走了。
神容一直在車中看到現在,盯著那身影,方才也有點被驚到了。
山宗打馬回來了,看著她說:“放心,他向來雷聲大雨點小。”
神容瞄了瞄他:“無法無天。”手上放下了車簾。
山宗對著車簾笑了笑,自馬上坐正,胡十一終於帶著的人追上來了。
“頭兒!”他剛想問他這麼快幹什麼,一眼看到眼前馬車和隊伍,才明白過來。
金嬌嬌回來了。
馬車上路,山宗指一下後面豎著的木杆:“這裡弄回原樣。”
胡十一對著現場莫名其妙,他已跟上金嬌嬌的馬車走了。
直至幽州城下,天已黑下,城門已合。
但城頭守軍一見這隊人中有山宗,就立馬開了城。
早就有一個長孫家的護衛等在城門內,攔車稟報說:消息送去官舍了,郎君馬上來接,請少主稍候。
車馬停下。
神容從車裡下來,往路邊看。
山宗剛從馬上下來,走向城頭下一間亮燈的屋子:“去裡面等。”
那裡面的兩個兵聞聲就立即出來讓了地方。
神容順一下身上披風,走進屋裡。
剛進門,一隻手抓住了她的手臂,身後門一聲輕響合上。
她回頭,正對上山宗的胸膛。
他看著她,低聲問:“你怎麼又來了?”
神容眼神正好盯著他的凸起的喉結,刻意忽略了他抓著自己的手有多熱,輕聲說:“我有來的理由,與你那日的話可無關。”
說完沒聽到動靜,她抬頭,看見山宗勾唇在笑,眼裡斂著屋裡暗暗的燈火:“我也沒說什麼。”
她不禁咬唇,想轉身去拉門,沒能動的了,手臂再動就貼腰穿過,好似要抱上去似的,幹脆不動了。
有一會兒,外面傳來了長孫信的一聲“阿容”。
山宗松了手,拉開門。
神容看他一眼,從他跟前出去,衣裳輕擦而過。
他低著頭,嗅到她發間的幽香,直到此時才相信她是真到了這幽州。
第四十四章
這一路緊趕慢趕, 很是辛苦,可神容入了官舍也隻休息了一日,便開始著手處理山裡的事。
日光惶惶地照入窗裡來, 桌上攤著礦眼圖,長孫信在她對面坐著。
神容看著圖時,他正在看她,一連好幾眼, 終於忍不住開口:“阿容, 你入城當晚怎會跟姓山的一道, 難道是他去接你的?”
神容抬了下頭, 心裡回味了一下, 那是去接她的麼?其實她也不確定, 隻覺得他來得既快又及時。
“誰知道呢。”她淡淡說:“或許是他碰巧去邊界遇上的。”
長孫信點點頭,算是信了:“還好, 如今是在幽州了,父母不在跟前,你要如何我自是不會多問,隻要你自己心中清楚就好。”
神容看他一眼,又低頭去看圖:“嗯,我向來清楚。”
不就是要那男人後悔麼,何必特地提醒。
眼裡的圖卻也沒什麼好看的了,她站起來:“算了, 還是去山裡親眼看看。”
長孫信便不再提姓山的了, 跟著起身,與她一同去。
……
此時軍所裡, 大胡子一行三人正恭恭敬敬在正堂裡站著。
左右無人,隻有首座上坐著山宗。
低低的一陣話語, 大胡子報完了事,遞給他一張皺巴巴的紙:“山使,咱就知道這些了。”
紙上是手畫的歪七八扭的地形圖。
山宗一手撐著擱在腳邊的刀,一手捏著看了許久,才頷首:“嗯,我知道了。”
大胡子松口氣,壓著粗嘎的聲道:“總算能來見山使,哥兒幾個險些被那檀州的周鎮將給逮到,連命都差點要沒了。”
山宗記得那事,他們運氣夠好的,正好碰上神容,偏偏周均還得罪過她。
想起她那點脾氣,他便忍不住笑了笑,回味了一下大胡子報的事,又收斂,看一眼大胡子:“去問胡十一領了賞錢就走,此後不要出現,就當沒替我辦過事。”
大胡子連聲稱是,帶著一起的兩個弟兄出去了。
山宗將那張紙疊好收入懷裡,起身,提刀出了正堂,果然他們已經走得幹幹淨淨了。
胡十一知道他要入山,早就牽著他馬在大院內等著,剛打發了大胡子幾人,好奇地問他:“頭兒,大胡子這回來怎麼不是來送敵賊的?”
山宗接了馬韁,翻上馬背:“你就當他們沒來過。”
胡十一便有些明白了,猜那幾人是悄悄辦了什麼隱秘的事回來稟報的。
這幽州以往綠林強盜什麼樣的人都有,後來被山宗鎮壓,死了的死有餘辜,活著的全都服帖,再不敢生事,反而有時候還全心全意為他辦事。
軍所上下對此早已習以為常,也就隻有他能將一群黑場上的馴成自己的下手了。
山裡情形看起來並無什麼不同。
神容跟著長孫信入山時,抬頭遠遠看了看那片再熟悉不過的山嶺。
今日天氣晴朗,望蓟山在眼裡如被日光描了出了金邊,如此明麗,卻愈顯出一絲神秘。
到了礦眼處,長孫信低低將下方情形與她說了,而後道:“這下面也仍隻敢採那一段,其他地方都還不敢碰,隻怕碰錯了又要出一回事。”
神容點頭,往兩邊看了看:“我下去看看,你替我往東角河岸處看著風。”
隻有長孫信懂她意思,點頭道:“好。”說完帶了兩人去往東角。
東來扶著坑洞壁上掛著的木梯,紫瑞扶著神容送至坑洞口,她小心踩著,一步步下去。
越來越暗,隻剩頭頂一束光。
畢竟摔過一回下來,神容對這下面有些印象,扶著坑壁一點點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