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容拿過來,很快看完,抬頭時有些錯愕:“這是怎麼回事?”
趙國公道:“便是你看到的這般。”
在神容返京期間,劉尚書已經著工部官員安排,讓人在那礦眼下方拓長坑道,往下深挖,開出了一間一間的採礦間。
這是他為長孫信開好的頭,隻待長孫信本人到了,再沿先前探得的礦脈繼續挖山開採就好。
然而等長孫信真到了下面,對比神容的礦眼圖,卻發現有了變動。
劉尚書隻動了礦眼下那一段,也多虧他隻動了那一段,因為其他地方已有了變化,礦脈似乎有了一絲偏移。
這就是所謂的偏差。
這變化不明顯,其他人或許看不出來,但長孫信不會看不出來。
那日他出山後,一連數日又連續進山多次,所探結果都一樣,的確是變了。
裴夫人在旁擰著眉:“阿容,你快看看書卷上如何說的。”
神容直接搖頭:“沒有。”
連趙國公都訝異:“一字未提?”
神容點頭,蹙一下眉,又松開:“早在幽州,我就將那片山的記述看了不下百遍,書中對那裡不曾有過這樣的記錄。”
趙國公負手,來回踱步,臉色肅然:“連我也不曾見過這樣的礦山。”
神容啟唇,輕輕一動:“我可以……”
她想說走一趟,但見母親已看來,又合上了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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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片刻,也思索了片刻,她起身說:“眼下誰也不知情形,還是叮囑哥哥小心為上,有任何事再來信,我不信此事我們辦不成。”
她歷來不服輸,山裡的什麼波折沒見過。
說完屈膝,便要出門。
裴夫人看了看她身影,又看丈夫,既憂心這突來的變動和遠方的長孫信,又不太想她親赴幽州。
趙國公還在沉思,忽然開口:“等等。”
神容已走到門口,回頭。
趙國公又踱兩步:“我問你,那山中可曾出過事?”
神容抿一抿唇,誠實答:“出過,曾有地風不穩,水流吸卷,險些釀出人命。”
裴夫人臉色一驚,差點從座上站起來,從不知道她當時在幽州如此兇險。
趙國公抬手虛按她一下,腳步停住,又問:“那你可曾鎮山?”
“鎮過。”神容說:“鎮住了。”
趙國公臉色一緩,點點頭,臉上露出笑意,他自然知道他這女兒的本事。
“那你就去吧。”
神容一怔。
裴夫人也詫異看來。
趙國公一手搭在裴夫人肩頭,寬撫地拍了拍,轉頭對神容道:“去吧,你能鎮住那山,便能再降伏它一回。隻不過……”他拖了拖語調,“那個舊人,你就不要太在意了。”
神容眼裡微動,點頭:“知道了。”
第四十三章
一封遞送消息的信傳往幽州時, 長孫家的隊伍已經遠去長安數百裡之遙。
官道上,車馬轆轆前行,紫瑞在車外看了看頭頂泛著青灰的穹窿, 轉頭朝車內問:“少主此番出行太趕了,可要暫歇?”
神容坐在車中,手上輕輕撫著錦袋裡裝著的書卷:“暫時不用,趕快一些, 免得耽誤礦上, 也省得叫我母親再多掛憂。”
出發的時候她都是悄悄走的。裴夫人雖然知道事出有因, 但始終是不太樂意她親去幽州, 埋怨趙國公下決定太早, 還因此與他置了氣。
直到她出府門時, 都聽說她父親還在安撫她母親。
這一路她走的還是老路,畢竟是捷徑, 隻不過遇上熟悉的地方都繞過了,嫌麻煩。
繞過山昭所在的河東那座城後,北來的寒風開始收斂了氣勢。
連日以來,除去在驛館落腳,路上從未停頓,至此才算稍稍放緩,神容此時才吩咐暫歇休整。
東來領頭,將隊伍帶至官道旁一座矮亭外歇腳。
神容踩著墩子從車裡下來, 抬手感受了一下吹過來的風:“好似沒那麼冷了。”
紫瑞在後面給她搭上披風, 笑道:“還是少主趕路太快了,若是像先前那般, 本該入了春才到幽州。”
神容看了看天,其實春日在路上已經來了, 隻不過這一路直往邊關而去,是不大感覺得到的。
真是奇特,冬日她離開了幽州,春日又在去的路上了。
“少主還是入亭去坐吧。”紫瑞先進去擦了擦石凳。
神容緩步往亭內走,忽見一旁東來往她這裡走了兩步,擋在了她身前,手作拔刀狀,眼睛盯著道上。
“少主小心。”
他視線所望之處,幾道人影一路在往這裡跑,好像出了什麼事一樣。
神容順著他目光看去,凝神眯眼,才看清了那幾人模樣:“怎麼好似有些眼熟?”
就這片刻功夫,那幾人已經一口氣跑到了亭外道上,一共三人,皆身服粗布短打,額纏布巾,腰別匕首,為首的是個滿臉絡腮胡的大胡子。
那個大胡子跑著的時候就在看這裡,忽然腳下一收,朝身後二人一招手,直從道上衝下來,直撲亭前神容:“是你!你是那個當初幽州驛館裡的那個貴人!”
護衛們立即上前,神容攔了一下,走出東來身後,近看那幾人,又聯系他的話,才算認出來了。
“哦,原來是你們。”
大胡子一頭汗,急急忙忙道:“是咱們,咱們就是當初給山使送關外敵賊的那幾個,在幽州驛館見過的!”
沒錯,是見過。那都是神容當初剛到幽州時的事了,沒想到他還能一眼認出她來。
她記得這大胡子當時還管她叫“狗屁貴人”來著,後來才發現他們幾個是綠林中人。
神容不想見這等嘴賤的,擺擺手,往亭內走。
東來立即去趕人。
大胡子卻不肯走,著急喊:“貴人且慢,求貴人助咱哥兒幾個躲一躲追兵,以後一定報答!”
神容都沒看他們一眼:“我為何要幫你們躲追兵?”
大胡子更急:“你不是認識山使?咱們最後一回見是在間香粉鋪子外頭,當時山使在交代咱們事情,後來被你一推窗給打斷了,記不記得?”
神容聽到此處才停下腳步,仔細想了想,是有這回事,也很久了。
大胡子接著道:“眼下咱們就是替山使辦事回來了,要是被逮了就沒法去幽州見山使了,你就是為他也該出手才是。”
神容微微揚眉:“為他?”
她連那男人要這幾人辦的是什麼事都不知道,卻被說得好像成她的事了。
大胡子還沒再說,遠處已有馬蹄聲傳來。
他們幾個耽誤得夠久了,馬上就要跑:“貴人快看,就是他們!”
神容朝那邊看去,一行人馬遠遠而來,看模樣是兵馬,難怪叫他們怕成這樣,她再細看,竟也看出了點熟悉。
待到那群人近了些,她看見了其中領頭的那個穿著胡衣,面白眼細,腰上配著一柄寬刀,一下認了出來。
居然是那個檀州鎮將周均。
回京時在道觀裡被他夜查的事還記得清清楚楚呢。
“真是巧了。”神容笑了笑:“那我倒是還真要管了。”
大胡子那幾個拔腳跑了。
周均的那隊人快馬循跡追過來時,正趕上一隊貴人車駕上道啟程。
當中車駕寬而華麗,上遮輕綢華蓋,有點眼力的就能看出來,那是京中樣式,車中的人必然來歷非凡,卻嚴嚴實實擋住了他們的路。
他們的人往右,貴人的車駕就往右,往左,車駕也往左。
車中,神容透過窗格朝外望著,周均甚至都想從他們橫穿,但被東來攔了。
雙方在馬上互望,已有劍拔弩張之勢。
周均手按著寬刀:“我檀州兵馬正在追捕幾個綠林賊匪,還請諸位不要阻攔。”
東來回:“這裡不是檀州。”
這是神容剛才吩咐好的話。即便是要追綠林賊匪,在別人的地面上,也不能生事,周均注定拿她沒辦法。
果然,周均最終帶著人往回退了一段,朝另一頭繞行走了。
算他識相。神容沒再管他,朝外吩咐:“快行,直往幽州。”
……
望蓟山裡,長孫信又剛從坑洞裡上來。
正拍著灰塵皺眉想法子,一名護衛快步自山道而來,雙手呈上剛送到的信。
長孫信看那信封便知是趙國公府送來的,立即接過拆閱,看完低低“咦”一聲:“那豈不是就快到了?”
一面帶著隨從們就匆匆出山去了。
胡十一剛由雷大來接替了崗,還沒走,伸頭看了一眼,轉頭正好瞧見剛從關城過來的山宗。
“頭兒,長孫侍郎剛有急事走了。”
山宗隨口問:“什麼急事?”胡十一道:“就聽他自言自語了一句什麼‘快到了’,也不知是說什麼快到了。”
山宗往山外看了一眼,料想還是坑下的事,掃一眼那頭被看守著的重犯,走出山道,翻身上了自己的馬。
胡十一跟上去:“頭兒是要直接回軍所?”
“嗯,回去練兵。”山宗策馬出山。
胡十一上馬跟上,對此已見怪不怪了。
自京裡回來這麼久了,他一直就埋頭忙軍務,哪一處都親力親為,像不嫌累一般,眼下都這時辰了,還要去練兵。
回到軍所時日已微斜。
山宗下馬,直往演武場走。
身後大門外忽然衝來一匹馬,老遠就在喚:“郎君!”
是廣源的聲音。
山宗停下腳步,手上拆著護臂綁繩。
廣源馬騎得太急了,簡直是橫衝過來的,守門的差點都被刮到。
還是門口的胡十一一把給他扯住了,罵道:“你小子幹嘛呢,搞襲營都沒這樣莽的!”
廣源根本顧不上他,一翻下馬就跑到山宗跟前:“郎君,方才長孫侍郎回去囑咐他們長孫家的隨從快些安排,說是人就快到了。”
他說得太快,倒豆子似的,一邊說一邊喘氣。
胡十一在旁聽得咂嘴:“誰啊?誰快到了?”
山宗拆護臂的手一停,倏然掀眼。
長孫信在山裡的話,眼前廣源的話,連一起,一下全明白了。
廣源喘口氣:“還能有誰,當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