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會意了,果然還是昨夜那個叫周均的鎮將。
“難道他們還想再來一次不成?”想起昨夜的事她便不悅,險些被撞見不雅模樣,眉心都蹙起來了。
“他們不敢再來,除非真想動手。”山宗說著,帶笑不笑地看向窗格:“如果他們再過來,那豈不是說你剛才在道觀裡那一番是白忙活了?”
神容聞言不禁朝他肩上那點滴未幹的水跡又看一眼,仍有些想笑,還是忍住了。
堂堂團練使,竟就這樣肩掛水跡的上了路。
一定是他浪蕩慣了,才會這樣一點也不在意。
……
直到出檀州,周均的人馬果然再未出現。
因走捷徑之故,隊伍不用多久就遠離了幽州河朔大地。
自北而來的寒風隨著他們的隊伍一路同行,進入了腹地才開始轉小。
天上的日頭雖依舊很遠,但比起河朔幽州,勉強還是能感覺出淡薄的溫度了。
馬車緩緩駛向前方的城門。
紫瑞坐在車門外,算了下這連日來趕路的時辰,因為捷徑上時常落腳不便,大多時候都暫歇一晚就又繼續上路,一直沒好好在哪座城裡待上一待。
此時就要入眼前這城,也算是沿途難得一見的熱鬧情景了,於是她回頭問簾內:“少主,進了城可要停下歇一歇?”
神容在車內說:“那就停車吧。”
隊伍在城門口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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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頭上有守軍,遠遠看見有兵馬到來,例行下來兩個人見詢。
山宗坐在馬上,隻從懷裡取出那份蓋有工部印的冊子出示了一下。
神容揭開車簾下來,戴上披風上的兜帽,朝他那裡看了一眼。兩邊軍士已經互相見完,守城軍見是有京務的兵馬便客客氣氣地請山宗入城。
山宗朝她這裡看來,見她出了車,便也下了馬,將韁繩交給後面的兵,走了過來。
神容見那兩個問詢的守城軍還追著他身上看了幾眼,又看了看她這裡,這才陸續回去守城了。
她問山宗:“他們做什麼要看你我?”
山宗無所謂地一笑:“管他們做什麼,愛看就看。”
神容便沒在意,轉身朝城內走。
紫瑞想少主應是坐久了馬車乏了,想要走一走,便和東來領著人在後面跟著。
山宗回頭示意自己的兵成縱隊在後護衛,不知不覺與她並肩而行,腳下已經走出半條長街。
路上偶爾有路過的盯著他們瞧,神容發現了,低聲說:“我怎麼總覺得有人在瞧我?”
山宗早看過周圍,提刀的那隻手玩兒似的,拇指在刀鞘上一按一按,嘴裡說:“有些是好奇的百姓,有些是小毛賊,興許是想看看有無機會動一動歪腦筋,誰讓你看著就是個貴人。”
神容抬頭看他一眼,其實他隻要換身裝束,如以前那般錦衣貂裘,又何嘗不是一幅貴人樣。
心裡隻過了一下,她隨口問:“你怎麼知道?”
“以往幽州賊匪遍地,這種人我見多了。”
山宗腳下一轉,從她身後繞過,走到了外側,將她擋到了道路裡側,眼朝路邊一掃。
頓時兩個鬼鬼祟祟跟隨的身影就調頭跑了。
神容這才相信了,不禁又看他一眼。他平時很壞,這種時候卻還是叫人心定的。
山宗連神情都沒變過,對上她視線才露了點笑,隨之卻又收斂了。
他腳下沒停,稍微朝後偏了下頭,忽而朗聲說:“都在這裡等著。”
後方跟著的紫瑞和東來對視一眼,停下,他的那隊兵也跟著停下。
神容剛回頭看來,就聽他低聲說:“跟著我走。”
她微怔,看看左右,不動聲色地跟上他腳步。
山宗起初隻是慢條斯理地提著刀在走,神容便也不緊不慢地跟著。
到了前方岔道口,他先拐了進去。
神容走到那兒,也跟著拐進去,從方才的主路拐到了眼前的小路上,卻沒了他身影。
一隻手忽然伸出來抓住她手腕,她一轉頭,人已被拉入側面一扇矮牆後。
山宗的聲音低低響在頭頂:“別聲張,還有人跟著我們。”
神容錯愕,看了看他近在咫尺的衣襟:“還是毛賊?”
“應該不是,看起來是同時盯著你和我兩人的,叫別人等著,才好把引他們出來。”山宗眼睛看著外面,面沉如水:“應該快來了。”
神容剛想問那要如何應對,就見他臉上露了玩味的笑來:“走,玩兒他們一下。”
他又朝外走,腳一動才發現手還扣在她手腕上。
神容由他拖著手,正兩眼看著他。
山宗這才松開,好笑地摸了下嘴,她一路捧著暖手爐,袖口沾染了燻香,似也沾在了他手上,抹到了口鼻間,清晰可聞。
神容看他走出去了才跟上,仔細聽了又聽,沒聽到什麼,隻能看著他動靜。
山宗忽然停了,手裡又和玩兒一樣的在摸刀鞘。
神容見他停下,表面無事一般走過去,伸出手,在他腰上綁縛護腰的革帶搭扣上按了一下,仿若妻子為丈夫整理衣裳一般自然,借著靠近,輕聲問:“哪裡?”
山宗不禁垂眼去看她的手,那隻白嫩的手五指纖長,從他腰上抽離。
他不確定她是否有意,但他的確多看了幾眼。
“別問,一直走到頭等我。”他壓著聲,一手在她腰後輕推了一下,眼神示意她往前。
這下順水推舟,看起來倒真像是彼此親密的了。
神容往前走時,總覺得他是故意的。
走到盡頭就是個死巷,她這才明白山宗是在找地方動手。
她怕還有人在暗處盯著,往巷裡多走了幾步,一面猜測著是誰一入城就盯上了他們。
若是隻盯著山宗,那可能還是他的仇人,可盯著他們二人,那會是誰。
忽然想到,難道是熟人?
沒多久,忽然一聲痛嚎,神容聞聲轉頭,就看見一人被狠狠摔了進來。
山宗擋在巷口,刀未出鞘,直接抵在那人喉嚨上,低聲問:“誰叫你來的?”
也不知他是如何動的手,那人躺在地上根本已說不出話來。
忽然外面有道聲音喊道:“等等!”
山宗冷笑,側過身:“這時候才算真現身了。”
神容朝巷口外看去,一馬疾馳而至,馬上下來一個身著甲胄的少年,快步過來,一看到山宗就跪了下來,頭直點到地上:“大哥,你終於回來了。”
山宗看了他一眼,緩緩收了刀:“是你。”
神容馬上就認了出來,打量著他,那是山宗的幺弟山昭,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
山宗臉上竟沒多少意外:“城頭守軍是山家軍,所以進城就盯上我了。”
他其實進城時就有數了,隻是沒想到自己的親弟弟就在這裡。
山昭一下抬起頭:“終於見到大哥回來,不敢貿然相認,才悄悄派人跟隨。”
他又看向神容,這下眼睛都紅了:“嫂嫂,我沒料到你竟跟大哥一起回來了。”
神容一怔,看一眼山宗,不自在地別過臉:“你叫錯了。”
第三十五章
山昭是山宗一母同胞的嫡親弟弟。
三年前, 神容還在山家時,他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如今即便跪著,也能看出竄高了一大截, 長成了少年模樣。
那時候山宗領兵在外,山昭因為年紀小卻終日在家,所以認真計較起來,在神容那半年的山家生活裡, 跟他這個弟弟反而還要更熟一些。
一個是長孫家老幺, 一個是山家老幺, 本也投契。
後來她和離遠去時, 恰逢山昭入營受訓, 一別三年, 再沒見過。
大哥三年未見,嫂嫂也是, 也就難怪山昭一見他們就紅了眼。
他爬起來,把地上躺著的那個兵拽起來往外推,打發人走了,隻剩下重逢的三人,才吸吸鼻子,面朝神容道:“都怪我當初不在家中,沒能攔住嫂嫂,嫂嫂如今不認我也是應該。”
神容又蹙眉, 心想這是岔到哪兒去了, 低聲說:“少胡說了,那與你何幹?”
說著瞥一眼旁邊的山宗。
山宗也看她一眼, 臉上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但隻一下就隱去了, 伸手提一下山昭後領,“行了,這麼大人還這德行,沒點長進。”而後又看神容一眼:“走吧。”
神容正要跟著他出去,袖口忽被扯住了。
山昭拽著她衣袖,另一手直接抓著山宗手臂:“大哥,在我這裡留一留不成嗎?”
說著眼睛又要紅了。
神容對他這模樣一點不奇怪,她記得他十分敬仰山宗這個大哥,有事沒事都把他掛在嘴邊,曾經那半年裡,但凡有他大哥在外的消息,都是他第一個跑來告訴她——
“嫂嫂,大哥還有三五日會經過洛陽,說不定到時就能回來看你。”
“嫂嫂,大哥又換地方了。”
“這回我也不知大哥調兵去哪裡了,嫂嫂不用掛念,等我有消息了就來告訴嫂嫂……”
想到這裡,她甚至有些不忍心,一時就站住了。
山宗看了眼被他抓著的胳膊,又看了眼神容,笑著嘆氣:“行吧,左右也是要落腳,說地方吧。”
山昭頓時大喜,松了手出去帶路:“不遠,大哥快隨我來。”
半個時辰後,軍所人馬齊整地進入城中守軍住所,在空曠的高牆大院裡停下整歇。
長孫家護衛隨從也由紫瑞和東來領著,一並跟了過來。
山昭此時心情平復了,一到了地方便要親自送神容去後方住所。
那裡有一處兩層的小閣樓,存放兵書用的,平時不住人,如今正好可以給他嫂嫂這樣的貴女住。
他沿著長廊在前帶路,邊走邊說:“我隨軍在這河東一帶駐守有半年了,今天能看到大哥攜嫂嫂同歸,才知道來這裡是值得的。”
神容緩步跟著,看了看他側臉。
山昭跟山宗雖是一母所出,但並不相像。
山宗劍眉星目,一張臉稜角分明,天生一幅自帶威儀的英氣,一舉一動都張揚不羈。
他這個弟弟卻要面貌柔和許多,看著就好脾氣,本身也的確是個服帖好說話的秉性。
她不免就放軟了點語氣:“都說了你叫錯了,我已不是你嫂嫂了。”
山昭自然記得和離那樁事,可看她都隨大哥一起回來了,難道還不是事有轉圜?
他想可能是對山家存有不快,心裡反而越發內疚,腳下慢慢停在閣樓大門前,為她打開門:“可是我心裡隻認你這一個嫂嫂,不叫嫂嫂又能叫什麼?”
神容被他的話弄得不知該說什麼,提著衣裙入樓時說:“隨你,反正別再叫我嫂嫂。”
山昭目送她進了樓,再回到長廊上,看見大哥在那兒站著,腳步就快了。
“大哥。”再見他,山昭又要施禮。
山宗刀鞘伸過來一託,攔住了,一手在他肩頭拍了兩下,勾著唇說:“還不錯,這三年結實了不少,就是動不動愛哭的毛病沒改掉,哪像個山家爺們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