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山宗已經聽到了。
“問什麼,我知道你聽到了。”她輕聲說:“你就是想耍弄我,一邊退避三舍,一邊叫我去睡你的床,回頭指不定還會再來嗆我一回。”
山宗盯著她,黑暗裡的臉看不出什麼神情。
有一會兒,他才笑出一聲:“那你倒是別大半夜的站在外面,還叫我瞧見。”他一手握住她胳膊,往回送,“當我沒說,回去。”
神容猝不及防被他抓到胳膊,才察覺自己身上已被風吹涼,他的手抓住的臂上是滿滿一掌的溫熱。
她還沒往回走,忽有聲音混著腳步由遠及近而來:“頭兒!”
山宗反應極快,抓她的那隻手改推為拉,一把拉回來,就近推入眼前的房門。
門甩上的瞬間,就聽見腳步聲到了門外,一個兵在喚:“頭兒!”
神容被他扣著按在門背後,他口中若無其事問:“何事?”
外面報:“有人闖入!是一隊兵馬!”
神容一愣,又被他手上按緊,半邊肩頭落在他掌中,熱度全覆上來,驅了寒涼,叫她不自覺顫一下,忍住。
“什麼兵馬?”山宗又問。
兵卒回:“是此地駐軍,直衝進來,說凡幽州軍過境必查,頭兒是否要下令應對?”
山宗忽而笑了一聲:“我知道是誰了,先別動手。”
說完他一手攜著神容往裡去,直推到牆角,那裡設案擺燭,供奉三清。
地方太小,山宗將她推進去,一手扯下上方搭著的軟帳垂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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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容不知背後靠著哪裡,隻覺得整個人都被壓在又窄又小的一角,身前就是他身影,動不了,被他扣著,垂簾一拉,整個人幾乎完全貼在他懷裡,像抱著。
之前在山腹裡也被他抱過,但當時全然想著出去,不像這回,她能清楚地感覺出他抵著她的肩和胸膛有多結實。
她的手垂在身側,抵著他的腰,手指一動,刮過他腰側,又被他一下貼緊壓住,無法動彈。
呼吸略急,她胸口起伏,又想起夢境,但夢裡沒有他的氣息,此時周遭全是。
果然卑鄙。她咬著唇想。
山宗這一番動作又快又急,完全聽著外面動靜而動,怕她出聲被察覺,根本不給她動彈機會。
但她此時不動了,他便也不動了。
她穿的太單薄,襦裙坦領,他眼前就是她頸下大片的雪白。
那片雪白微微起伏,以他的眼力,在昏暗裡也被他看的一清二楚。
他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牽扯著她的鼻息,慢慢轉開眼。
彼此無聲的瞬間,外面亮起火光,有人舉著火把衝了進來,腳步陣陣,這架勢是來了一大群人。
“領幽州軍的就在這間房裡?”一道聲音問。
周遭傳出齊整的拔刀聲。
那道聲音道:“幽州軍自我境內過,居然還要對我方拔刀相向?是想吃罪?”
門赫然被破開。
聲響的瞬間,神容看見山宗的臉朝她一轉,食指豎在嘴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下一瞬,身上一空,幾乎就在有人進門的同時,他就掀簾出去了。
火光映在門口,沒照進來,神容在垂簾縫隙裡剛好能看見門口來人模樣。
是個年輕男子,瘦高面白,眼睛細長,同樣著武裝胡衣,配的是柄寬刀,掃視四下:“領軍的人在何……”
話音驟停,他目光落在簾外,臉色一變:“山宗?”
山宗擋在垂簾前,整一下被壓皺的衣襟,又收緊了綁著的護臂,才看他一眼:“怎麼,頭一天認識我?”
對方打量著他,火光照出細長的眼,裡面沒有善意:“我接到消息說有幽州軍過我檀州地界,居然是你本人親率,我是看錯了不成,你居然出幽州了?”
山宗說:“既是我本人親率,還有什麼問題,勞你檀州周鎮將半夜來查?”
“兵馬過境就該查,何況過的是你幽州軍,我更要查。”對方看著他,回得很冷硬。
神容透過垂簾縫隙暗暗看著。
此地屬於檀州,她記得以往幽州還有節度使一職時,下轄九州與兩縣,檀州也是下屬州之一。
如今沒了節度使,各州分治,也分出了各州軍政。檀州地位不及幽州重要,因而軍政之首隻稱鎮將,不比團練使。
她覺得這個姓周的將領半夜突襲,如此行為,好像是有意針對幽州軍而來。
再回味一下,又覺得不是,更像是針對山宗。
但隨即她就看不分明了,山宗又往簾前擋了一步,遮住了縫隙:“下州鎮將,還沒資格查本使。”
對方臉色頓時不好,白臉裡透出微青:“既然各州分治,這裡不是幽州,在我地界,我就能搜查你所有人,每間房。”
神容下意識捏住衣角,兵馬莽撞,或許他真做得出來。
忽聽外面一聲笑,山宗拖過一張胡椅,在簾前一放,衣擺一掀,坐了上去,一手執刀撐地,兩眼盯著他,嘴角始終掛著抹笑:“你可以試試,敢在我這裡搜半寸,我也不介意二州相鬥,在道門之地見血。”
剛才破門而入的兵手中火把一晃,竟各自後退了半步,因為都知道他從不說空口虛言。
方圓各州,誰人不知道幽州團練使是怎樣的為人。
對方臉色幾度變幻,一言不發,似在權衡。
山宗就這麼撐刀坐著,冷眼相看,與他對峙。
許久,大概久到火把都快燒去半截火油的時候,他才終於揮手示意左右退出去,看著山宗道:“我的確沒算到來的是你本人,算你有種,為了不讓我搜查,連這種狠話都放了。”
他環顧左右,又道:“聽聞觀中還有其他貴人在,今日就先到這裡,免得鬧大了難看。”
說完沉著張臉轉頭走了,邁出門去時手上還緊按著寬刀,憋了一肚子火的模樣。
左右持火來兵紛紛隨他退出。
外面的幽州軍防範到此時,這才陸續收刀回列。
東來在門外緊跟著就道:“山使,少主……”
“沒事。”山宗及時打斷了他的話。
這麼大動靜,一定叫全觀都驚動了,隻要那房裡紫瑞一醒,必然就會發現他們的少主不見了。
山宗撐刀起身,朝門外吩咐:“關門,收隊。”
一名兵卒立即將門關上,外面眾人腳步聲離去,房中又再度暗下。
垂簾被掀開,山宗走了回去,神容還在暗處站著。
“那是什麼人?”她問。
山宗說:“檀州鎮將周均。”
神容低低哼一聲,心想以後就別叫她再遇見此人,口中又問:“他也跟你有仇?”
他笑:“沒錯,我仇人很多。”
神容虛驚一場,看一眼他身影,還想著他方才攔在外面的模樣,本要轉身,發現身前被他堵得嚴嚴實實,才察覺出應該出去了,可又被他擋著進退不得,輕聲說:“讓開。”
山宗看著她在身前輕動的身影,昏暗裡她聲一低,便有些變了味。
他聲音也跟著變低:“等著,等外面沒動靜了,我先出去。”
說完他真靜靜地等了一瞬,臉始終朝著她,直到聽見外面自己的兵卒都歸了隊,腳步已遠,才轉身掀簾出去。
門拉開,外面又傳出東來的聲音:“少主她……”
“跟我走。”山宗發了話,頓時外面連最後一點動靜也沒了。
神容理了理衣裳,這才匆匆出去,拉開門,提著衣擺,直到邁入自己房中都走得很快。
關上門時又捂了捂心口,她才舒出口氣來。
第三十四章
“少主昨夜後半夜是去了哪裡嗎?”
早上動身前, 紫瑞忍不住悄悄問神容。
昨夜她被突來的兵馬動靜驚醒,就發現少主不見了。
等她急忙出去叫東來找了一圈再回來,卻又見少主好好地回來了, 就躺在床上安然地睡著。
怕打擾她安歇,紫瑞就一直忍著沒問,直到此時要走了,才有機會悄悄問出口來。
神容走出房門, 手指上繞著披風領口的系帶, 語氣清淡地說:“沒出去過, 定是你瞧漏了, 我一直就在房裡, 外面那麼亂, 我早聽見了,又怎會出去?”
紫瑞跟上她腳步, 心想或許自己是被那群突來的兵馬給弄慌了,所以才看漏了?
道觀外已經準備好要啟程。
神容走到最外面的三清殿,一眼看見山宗已經在殿裡站著。她腳剛邁進去,他的目光就看了過來,不偏不倚與她的視線對上,彼此不動聲色地對視。
昨夜後半夜的事,各自心照不宣。
旁邊知觀的聲音傳來,神容才轉開眼。
殿中香案上擺著香燭祭品, 眾道士正列在兩邊輕聲誦經。
知觀挽著拂塵上前來, 呼一聲“三無量”,施禮道:“昨夜出了那樣的事, 定然驚擾貴人了,今早在此設香供奉, 以求保佑,願此後都不會再有此等兵戈之事出現在這小小山門。”
神容看他挽著拂塵的那隻手裡還端了盞清水,裡面搭著一支飛禽如雪的白羽毛,問道:“這是要做什麼?”
知觀道:“這是取水能清淨萬物之意,貧道請為貴人去一去晦雜之氣,便也是希望此後貴人一路都能順意了。”
神容料想昨晚那一出叫這些道士們嚇了個不輕,但引出這事的人此時就在旁邊站著呢。
她挑眼看過去,衝著山宗道:“我就不用了,倒是有人需要的。”
說著兩指捏住那支白羽毛,沾了沾盞中清水,往旁一步,走到在山宗跟前。
山宗發現她走近就看住了她。
神容手持羽毛,一臉認真地在他肩頭左右各點了兩下,一面振振有詞說:“願君去晦,此後少有仇人上門尋釁。”
輕飄飄的羽毛從他左肩跳到右肩,無意間拂過他下巴喉間,輕微的痒。
山宗喉頭不自覺一動,垂眼,看見自己黑色的胡衣肩頭留下了點點幾滴水跡,眼睛又看向她。
神容做完了,看他一眼,轉頭將羽毛放回知觀手中,大約是覺得他那威威齊整的戎裝肩頭被她拂了這幾滴水有些好笑,眼睛都彎了。
山宗看的一清二楚:“有這麼好笑?”
神容抬起頭,一本正經說:“我哪有笑?明明很認真地為你去晦了,竟還不領情。”
說完便舉步出了殿門,要去登車了。
山宗一直看著她出去,揚起嘴角,又看了眼肩頭,抬手拂了一下,笑還在嘴邊。
知觀看了他幾眼,見到他露出這出乎意料的笑頗為不可思議,才敢上前來搭話,奉上一枚疊著的紙符:“這是為貴人準備的平安符,還請郎君轉交。”
山宗看了一眼,又朝外看了眼剛剛落下的車上門簾,笑才收斂:“免了,這一路她由我護,用不著這個。”
知觀愣一下,尚未來得及應話,他已經一手提刀,大步出殿走了。
眾人上馬,隊伍啟程。
離開道觀的那座山,馬車駛上官道,神容從敞開的窗格朝外看。
茫茫寒涼時節,兩側是一望無垠的荒野。
塵煙彌漫過處,荒野遠處隱隱顯露了一群騎在馬上的人影。
離得太遠,神容正想眯眼細看,窗格旁傳來山宗的聲音:“不用看了,還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