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威退一步:“頭兒。”
山宗直接策馬而來,人還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這裡:“未申五鬧事?”
張威答:“不知他那張狗嘴跟貴人說了什麼,惹得貴人動了怒。”
那人呸一聲:“老子有名有姓,去你娘的未申五!”
山宗腿一跨,下馬,幾步過來,抽了地上刀,一腳踏在他臉上,刀尖對著他嘴:“你要嫌那罩子多餘,我也可以直接點,割了你的舌。”
甲辰三想起身,周遭其他重犯頓時也有人想動,被兵卒刀鞭橫攔,又制止回去了。
馬靴下,未申五半張臉都貼著地,粗哼陣陣,仍狠狠瞪著他:“姓山的,老子遲早殺了你!”
“想殺我的人多了去了,你又算老幾?”山宗一腳踹開他。
他提著刀,冷眼掃過四周其餘犯人:“將他們嘴上的黑罩都除了,讓他們說,但以後誰再胡言亂語一句,我先割了那四個人的舌頭。”
在場的犯人似被震懾住了,靜默無聲。
未申五嘴角脖上都有了血跡,被拽下去時都還惡狠狠地瞪著他。
兵卒們竟然真的就沒再給他們套上那束縛口舌的黑罩了。
山宗收刀,看過四周,才抬腳走出去。
氣氛威壓,直到此時才松。
就連張威都不自覺吐了口氣,轉頭怒喝:“算你們命大!不想吃就起來!滾去幹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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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宗一直轉過半邊山腳,才看到了女人的蹤影。
神容正站在一片平坦的山地上。
他走過去時,馬靴踩動山間落了一地的枯枝碎葉,咯吱作響。
她聽見聲,轉頭朝他看了過來。
山宗停在她面前,看她臉色冷淡,問:“他跟你說什麼了?”
神容眼光微動:“他調戲我。”
說完想起那番話裡說他的,不自覺就往他身上瞄一眼。
離得近,一眼瞄見他寬肩,往下就是他護腰革帶綁縛的腰,她暗暗抿唇轉開眼,不想又重新回憶起那個夢。
山宗看她眼光浮動,不知在想什麼,料想未申五說的也不是什麼好話,撥著手中的刀鞘說:“他以後沒那個膽子了。”
神容仍有不忿,輕輕哼了一聲,轉頭看著別處,隨即才發現前方層層樹影中,顯露了蜿蜒石牆。
“這裡可以上關城?”
山宗朝那頭看了一眼:“嗯。”
當日他正是從這裡衝下來,直奔溪水,抽刀攔了她往望蓟山的去路。
回想起這個,他便看了眼神容。
大概他那一刀不擲過去,沒後面那些事,她可能不會這般與他針鋒相對。
神容已往那裡去了,穿過樹影就看到了往上的一道上行石階。
她回頭問:“能上去?”
山宗提刀過來:“你要上去幹什麼?”
“隨便看看。”她提了衣擺,往上走。
山宗隻好跟上。
關城高立,山嶺瞬間矮去眼下,成了墨黛潑灑的遠景,天際雲白翻滾,大風凜凜而來。
神容被風一吹,方才不快散了幾分,朝望蓟山中看了一眼,那裡人影幢幢可見。
她早就想問了:“那座山為何叫望蓟山?”
山宗站在她身後,跟著朝山中看了一眼:“一個名字,有什麼好問的。”
她回頭看過來:“莫非你不知道?”
他笑,將刀夾在臂彎裡:“因為遙遙對著蓟州城,就叫望蓟山。”
“蓟州?”神容想了想,隨即想了起來:“那裡不是已經陷落十幾年了麼?”
蓟州以往是國中故地,十幾年前,當時的幽州節度使叛亂,引發動蕩,讓關外奚人和契丹人聯合趁虛而入,奪了去。
神容剛記事時曾聽父親說過,多年過去,早無印象,隻因如今的地圖上已經沒有蓟州,被一提及才想起來。
山宗嗯一聲:“但山還叫望蓟山。”
神容點頭,表示知道了,轉頭朝關外望:“哪個方向?”
他說:“東北向。”
神容朝向東北方。
天氣不好,大風攜帶的塵沙在遠處漫舞,莽莽河朔天地一片雄渾,四面方向看起來都一樣。
她忍不住低低說:“就這也叫能望見?”
分明是亂取名。
山宗在旁看了好笑,如果尋常就能目視千百裡,還要他們練兵做什麼。
他伸手拉了她一下,提醒說:“往東走兩步,手遮起來看。”
神容被風吹得眯了眯眼,抬起一隻手擋在額前,忽然察覺到臂上他的手,轉頭看了過去。
山宗一觸就已松開,對上她皎皎生輝的眉目,垂眼是她被他不經意間拉近的身影。
她身上的披風與他的胡衣相接,蹭過輕響,這次離得比上次放河燈時還近。
他覺得自己剛才拉她那下有點多餘,且不該。
神容剛有些意外,就發現他馬上松了手,挑挑眉:“然後呢?”
山宗眼裡沉沉幽幽地一動,抬著下巴笑一聲:“然後關城不能久待,看夠了就下來。”
話音未落,腳已走動。
神容看著他從關城石階上下去了,盯著他那黑漆漆的頭頂直到消失,才轉身又看一眼關外。
仍是沒看清。
第二十五章
等神容再回到礦眼附近, 那裡已經恢復原樣,仿佛之前那點騷動根本沒發生過。
但她還是一眼就注意到那群重犯口鼻上的黑罩沒了。
“怎麼回事?”她問東來。
東來聽出她語氣裡的不悅,近前低語了幾句。
神容往前看, 山宗先一步回來,正抱著刀站在那裡盯著。
東來說這是他的安排。
難怪他剛才說他們以後不敢了,原來已經教訓了那個不要臉的。
神容找了一下那個未申五,他此時已被反手綁了起來, 扔在一堆碎石之間, 脖子上血跡和嘴角血跡都無人處理, 歪在那裡怪聲粗喘, 碎發雜亂得更像個野人。
東來按著刀問:“少主是否還要處置他?”
神容冷冷轉開眼說:“反正馬上也要入坑開挖了, 他下了山坑深洞中, 還能胡說什麼?”
“那就讓他第一個下去。”山宗忽然接話。
神容轉頭看他。
山宗盯著那頭說:“叫他下去打頭陣,若是失手被埋在下面, 也省得我動手了。”
未申五憤然地一動,被左右看著他的兵卒一人一腳踹了上去,又倒回亂石間。
但大概是怕山宗真去割了那四個人的舌頭,他也隻狠狠喘氣,一個字沒說。
山宗慢條斯理地走過來,拇指抵著刀柄,一幅隨時都會動手的模樣,看起來倒比他還要更狠, 甚至又激了他一回:“早點這樣, 也就不至於成這德行了。”被拔了牙的猛獸也不過如此。未申五咬牙,怪聲陣陣, 終是忍了,卻仿佛比當場殺了他還難受。
山宗經過神容身邊, 停了一下腳步,低聲說:“現在信了?我說過他不敢了。”
神容看他,剛才就覺得他是故意的,竟然是真的,倒好像是在替她出氣。
她心裡也的確出了口氣,僅剩的一點不快也沒了,臉上卻波瀾不驚:“嗯,信了。”
山宗一笑走過,往另一頭去了。
神容再去看未申五,他已被東來拖著推去礦眼的坑洞前。
綁縛松開,開山的鐵镐丟了過來,在一片刀口的押持下,他果然被第一個摁入了坑中。
……
有山宗親自鎮守,那群人再沒出什麼動靜。
神容離開山裡時,其餘的犯人也被兵卒們趕了過來。
甲辰三拖著鐵镐第二個下去,陸陸續續所有人都下了坑洞。
鑿山聲從地上轉到地下,變得又沉又悶。
天色將暮,大風竟然吹得更烈了,從出山到回城的一路上都是漫卷的塵沙。
負責護送神容的一隊兵卒也被吹得前行緩慢。
她坐在馬上,正攏著兜帽遮擋,聽見後方山宗不緊不慢的聲音下令說:“行軍式,斜行繞一段再入城。”
他也出了山,就策馬跟在後面。
眾兵卒稱是。
等快到城門口,城牆如龍圍攔,風勢才轉小。
神容揭下兜帽,扭頭發現他還在。
“怎麼今日你也有事?”
山宗單手扯韁,一手拍打著衣擺上沾上的灰塵,反問了句:“難道沒事我就不能入城了?”
神容還沒說什麼,又是一陣風攜塵而來,立即抬手遮住眼。
東來敏銳察覺,自旁打馬近前:“少主可是眼迷了?”
她悶聲嗯一聲:“進了沙子。”
因為她那身本事,她的眼睛自然也十分重要,隻是被粒沙子鉻一下也不能不管。
東來立即取了塊幹淨帕子給她。
神容拿在手裡,遮住那隻眼。
身下馬蹄未停,已進了城門。
有道女子的聲音喚了一聲:“山使。”
神容臉微微一偏,看見熟悉的身影站在城下的醫舍外。
趙扶眉正攏著手在那裡,面朝著城門,看起來就像是在等人。
山宗跨馬而入的身影剛出現,她便喚了,接著就看到了神容,頓了一頓,緩緩露出絲笑,又欠身見禮:“貴人。”
神容以帕遮眼不太方便,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