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帶上吧。”她兩手託著送過來。
山宗看了一眼,隨意接了,往懷裡一收:“有勞。”
“山使不用客氣,就當答謝你這頓飯了。”她手這才收回去。
神容不自覺間已走到門側面,眼斜斜往裡瞄,看著山宗什麼也沒說地走回去了,那姑娘隨後也跟著回去了。
她這才提了衣擺,緩步進去。
胡十一和張威還在跟老軍醫你一言我一語的闲扯,時間不長,桌上已是一片風卷殘雲的狼藉。
山宗走過去,屈指敲敲桌子:“差不多就行了,城門關得早,你們想一直耗在這兒?”
二人立即收心:“是,頭兒,馬上走了。”
老軍醫撐著腿站起來:“確實,還有人等著我過去問診,我也該走了。”
姑娘上前來扶他,向山宗福身,快到門口時看見了神容,也福了福身,禮數周全。
神容目送著幾人陸續離開,轉頭山宗已到了跟前。
他笑著說:“以為你已走了,看來你隻能自己吃了。”
“無妨。”神容語氣淡淡。
山宗早留心到她一口未動,料想她這等身嬌肉貴的也受不了這等地方,八成是嘴硬,提了刀出去。
神容跟在他後面,隔了一兩步的距離,忽然問:“那姑娘叫什麼?”
山宗回了下頭:“哪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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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頓飯除了我,還有哪個?”
他了然,頭轉回去,繼續走:“趙扶眉。”
神容挑眉:“姓趙?”
山宗說:“她是軍戶出身,全家都戰死了,趙進鐮憐惜,收了她做義妹,所以改了姓趙。”
“哦。”
他忽又停步,回頭看她:“你幹什麼打聽人家?”
“隨便問問罷了。”神容越過他往前走了。
這回換山宗跟在她後面了。
很快,回到了山宗拴馬的地方,那裡已經沒人,胡十一和張威不敢耽擱,都率人趕回軍所去了。
那間掛著醫字牌的屋門也落了鎖,老軍醫不知去哪裡問診去了。
隻有東來和紫瑞還牽著她的馬守在路的另一頭。
“你的馬在那邊。”山宗走過去解馬,提醒她一句,下一瞬,一隻手搭住了他胳膊。
“你等等。”
神容就在他面前站著,一旁是高頭大馬,擋了她大半身形,在她身上投下一層暗暗的薄影。
他站定,看一眼那手,又看一眼她:“又怎麼?”
神容眼睛看著他,另一隻手伸向他懷裡,他穿得不厚,隔著一層中衣的薄布,指下結實。
從未直接觸碰過男人的胸懷,她不禁頓了一下,拿出來時手中是那包藥。
“既然都有藥了,不如我幫你擦吧。”她撕了個小口,手指伸進去沾了一點,按到他肩頭,透過那道被抓破的痕跡,抹進去。
他如往常一樣,隻是看著,從容不迫,絲毫不驚訝她會知道他身上有一包藥。
直到她手指在他肩頭緩緩抹了兩遍,忽然他手一抬,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神容不禁抬頭看他。
“我要是不打斷你,你就一直這樣?”他聲音低下去。
她臉色未變,淡淡說:“幫你擦藥是好心。”
山宗忽然低頭,借著馬背遮掩,幽幽說:“其實我早就知道你想做什麼。”
神容一怔,看見他嘴邊微微上揚,露出了那抹熟悉的笑,既痞又邪。
她想叫他低頭。
他一直都知道,隻是不說罷了。
神容暗暗咬唇,臉上卻沒什麼表露,手腕一動,抽回了手,繼而將那包藥往他懷裡一塞,繞過馬就走。
“不要我擦就算了。”
山宗直起身,看著她走遠,手上還留有抓她的溫熱,拉了下衣襟,順帶就蹭去了,懷裡那包藥隨手一拋,扔進了路邊草叢。
第二十一章
幾日過去,大風又吹了好幾番。
秋陽輾轉,自窗外一直照到桌案上,陽光裡,幾頁信紙正攤開著。
神容端坐案後,剛看完信,拿著筆寫了一番客套話,停下後又看了看信紙。
裴二表哥的信拖了好幾日,直到現在她才終於看了。
紫瑞在旁邊為她研墨,看到她握筆的手背上有一點紅印,問道:“少主的手怎麼了?”
神容聽到這話,翻過手背看了一眼。
她一雙手細白,被山宗抓過後難免就留了這點痕跡,居然好幾日了還未褪掉,不想竟被看見了。
紫瑞不知情,還有點擔心:“莫不是不慎磕到了,可要取藥來?”
“不必,又不疼。”
沒什麼感覺,她記得那男人當時沒用太大力,但就是制著她動不了。
人壞,招也多。她暗暗想完,撫了一下手背,繼續回信。
裴家二郎這封信寫得挺長,卻也沒什麼實際的事。無非是叫她保重身體,好好休養,若有可能,再給他描述一下骊山盛景就最好了。
神容託腮,想嘆氣,骊山山脈地風她倒是了如指掌,但景色還真不曾細看過,她哪次入山是去看風景的,分明都是有事才會去的。
偏偏她哥哥還叫她裝得像點,這要如何裝?她根本就不在骊山。憑空捏造,隻怕反而叫人生疑。
她抬頭問紫瑞:“骊山風光你可還記得?”
紫瑞皺著眉回答:“奴婢哪裡注意過那些,都不曾記得有沒有去過了。”
神容幹脆擱下筆,起身走出房門,去廊下把東來喚過來,將同樣的問題又問了他一遍。
東來垂頭站在她跟前,也搖頭。
她擰擰眉,忽聽廣源的聲音冒了出來:“貴人,我倒是知道一些。”
他從東來身後走出來,垂著兩手,邊想邊道:“我記得骊山有一處景致頗佳,尤其是這時節的傍晚,夕陽一照,美不勝收。”
神容見他知道,便問細了點:“哪一處?”
廣源一愣,繼而訕訕地笑:“隔了太久了,那還真不記得了。”
“南片的斷崖上。”
忽來一道聲音,沉沉打斷了幾人。
神容循聲轉頭,前幾天才在她跟前耀武揚威的男人正從廊下走過來,刀夾在臂彎裡,馬靴踏地有聲。
廣源一喜,迎上前去:“郎君來了。”
“嗯。”他停下腳步,看著神容:“那一處在南片的斷崖上,聽到了?”
神容淡淡看他:“你去過?”
山宗笑:“我哪裡沒去過?”
神容一想也就回味過來了,廣源會知道,肯定也是當初在山家時隨他去過。
那裡是皇家權貴才能去的地方。但當初先帝十分倚重他,山家又有地位,據說連山中溫泉的泉眼都賞過給山家用,那種貴族奢侈享受的地方,他會去過一點都不稀奇。
山宗也不近前,隔著幾步說:“大白天的,人在幽州,想著骊山?”
神容微抬下颌:“那又如何,我寫信要用便問了。”
山宗聽了也沒問寫給誰,就隻是笑笑。
她忽然看他:“你怎麼來了?”
總不可能是特地來告訴她骊山景致的。
山宗收斂了笑:“我隻是經過,來知會你一聲,稍候就去山裡等我。”說完就又轉身走了,腳步很快,看起來的確隻是經過。
廣源追去送他了。
神容便想了起來,應該是他那天說的時候到了,他說過到時候要她去山裡等他。
山宗已徹底不見人影。
她回到屋裡,坐去案後,照著他剛才說的寫了幾句,很快就停了筆:“行了,這樣也差不多了,二表哥歷來好說話,敷衍些也沒事,就這麼回信吧。”
一旁紫瑞幫她收信入封,一邊附和:“確實,奴婢就沒見過比裴二郎君更好說話的人了。”
說完屈了個身,出門找人去送信了。
她走了,神容便著手入山,叫東來立即去準備。
也不知山宗這來去匆匆的到底是又去了哪裡,隻留了一小支人馬在官舍外面,剛好可以用來負責護送她入山。
神容系上披風出門,帶著東來上路。
從城中一路馳馬而過,出城時,她忽然瞥見一抹熟悉人影,馬速放慢了些。
對方也看到了她,退在道旁向她福了福身。
是趙扶眉,一個人站在城門口,仍然穿著那日初見時的一身素淡襦裙。
“真巧,在這裡遇到了貴人。”她微微笑著說:“我正好送老軍醫返鄉,人剛走。”
神容朝遠處看了一眼,看到了馬車遠去的蹤影。
彼此還算不上熟絡,神容也不知該與她說什麼,便點了個頭,時刻要走,也就沒下馬。
趙扶眉倒沒什麼離別情緒,看起來很豁達的模樣。
她站在馬下,仰頭看神容,忽然又笑起來:“山使先前也是從這道門出去的,貴人這是又要去找他嗎?”
神容不禁看她一眼,隻因覺出她口氣裡那個“又”字有些古怪,仿佛她不該去一樣。
隨即就笑了一笑,點頭:“你說得對,我是要去找他。”
說完直接扯韁馳了出去,餘光裡隻見趙扶眉又退讓了幾步。
趕到山裡時,竟然已經有人馬先到了。
從入山口,到望蓟山而去,一路上都是兵甲齊整的兵卒。
神容下馬,走到山道上,看見還在養傷的胡十一居然也出現了,他和張威一左一右分列兩邊,今日全都一絲不苟地穿著甲胄,拿著兵器,好像十分防範的模樣。
她古怪地問:“你們這是做什麼?”
張威道:“頭兒吩咐的,叫咱們帶著軍所的精銳來這裡守著。”
神容左右看了看,更覺周遭肅殺:“軍所精銳?難道他把盧龍軍都調來了?”
胡十一莫名其妙:“什麼盧龍軍,咱們叫幽州軍。”
神容留心到他們的刀鞘上都鑄有篆體的“幽州”二字,心想八成是改名了,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國中兵馬大多以地名來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