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宗從那底牢裡出來時,一開門,他竟還想到門口幫忙,不知被裡面什麼東西砸了個正著,當場就捂住了肩,所幸被山宗給一把拽了出來。
來這兒的時候還龇牙咧嘴,這會兒算好的了。
“那你這裡又是怎麼回事?”神容朝他肩頭抬抬下颌。
山宗掃了一眼,毫不在意:“沒什麼。”
她看著他側臉,這樣看愈發顯得他眉眼朗朗,偏偏又是這幅裝束模樣,好似染了些危險的氣息。
她忽然傾身湊近,輕輕嗅了嗅。
山宗隻察覺到若有若無的呼吸拂過脖子,一轉頭就對上她臉。
她眼睫纖長,輕輕一動掀起,黑亮的眼盯著他,離得近,眼珠裡能看見他的臉,她的唇幾乎要碰到他肩。
山宗不自覺繃住肩,目光落在她那雙唇上。
“你幹什麼?”他低低問。
“你身上有味道。”她覺得那味道很難形容,可能又是沾了血,又夾雜了別的,直覺他跟人動了手。
山宗聲更低:“那你就能這樣,不知道左右都有人?”
神容眼珠動了一下:“人在哪兒?”
裡間垂簾忽然被打起,有人出來了。
神容轉頭,看見裡面走出來個穿青布衣衫的老大夫,正朝他們倆瞧,默默別過臉。
山宗肩才松了,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轉身問:“好了?”
Advertisement
“是。”老大夫又進去一趟。
胡十一揉著肩膀被扶了出來,還有個女子跟在後面,幫老大夫抱著藥箱和針灸盒子,是給他幫忙的。
胡十一才剛看到外面的神容,張威聽到動靜也跑進來了。
“你怎麼了這是?”
他頓時就一張臉臊紅了:“你們怎麼都在?”
合著他剛才叫疼全被聽見了?
山宗說:“行了,傷了就回去躺著吧。”
胡十一這才算舒服了些,好歹是不用去守底牢那破地方了。
老大夫擺擺手,那女子放下藥箱,把準備好的藥送過來:“喝完了再來換一副。”
胡十一接過去,又揉揉肩,逞強說:“其實也沒什麼,我不喝藥也行。”
張威說:“你少吹吧。”
山宗轉頭,見神容還站著,往外走了一步。
就這點地方,擠進來這些人,她也隻好走一步。
張威麻利給二人讓道。
神容慢慢走了出去,山宗緊跟在後,矮頭出去。
剩下的人全都看著他們。
直到他們都走遠了,老大夫才問了句:“那位就是……”
胡十一點頭:“對,就是她!”
第二十章
外面,山宗出來,一看到路邊那些張威的人馬就有了數。
“又要進山?”
神容剛被那老大夫打斷了一下,現在才看他:“嗯,都說了我是經過。”
山宗被她口氣弄得看過去:“那你不用去了。”
“為何?”她不禁側目。
“現在去了又沒人能開礦,何必跑這一趟。”他說:“過幾天,等時候到了你去山裡等我。”
“等你?”神容歪著頭看他:“等你幹什麼?”
山宗說的時候沒覺得有什麼,被她這語氣一吊,忽的就覺出幾分旖旎。她眉梢輕挑,好像他說的不是去山裡等他,是去山裡幽會。
他抱臂,幽幽地笑:“你也可以不等。”
神容早聽出他大概是有什麼安排,哪知他時刻都一肚子壞水,油鹽不進,暗暗在心裡嘁他一聲。
還沒說話,屋子裡的人陸續都出來了。
山宗吩咐張威:“把人都帶回去,今日不用進山了。”
張威聽了下意識看神容,她也點了個頭。
胡十一揉著肩膀過來:“既然都得闲了,那咱能去吃飯了不?我到現在一粒米未進,就快餓死了!”
不僅餓,在底牢那一遭也被嚇得不輕,現在緩了過來,餓上加餓。
山宗看他:“不是叫你回去躺著?”
胡十一拉過老大夫:“我這不是得謝謝老軍醫,他老人家給我用了一通好藥,我得請他老人家吃頓酒去。”
老大夫擺手推辭:“不必不必,你現在也不能飲酒。”
山宗說:“行了,老軍醫是我叫來的,這頓就算我的。”
胡十一頓時雙眼放亮:“謝謝頭兒!”聲音洪亮得都不像有傷。
張威叫自己的隊收伍回去,過來湊熱鬧。
老軍醫向山宗道了謝,旁邊的女子也跟著向山宗福了福身:“多謝山使了。”
胡十一早想好了地方,扶著肩膀上路,剛要走,看見了旁邊還站著的金嬌嬌,頓時腳步就猶豫了,看看山宗。
這尊大佛在,是請還是不請?
神容在一旁站著,一句話沒有。
山宗經過她身邊,停了一下:“你要不嫌棄就一起來。”
她朝他身上看了一眼,示意那邊紫瑞和東來等著,才跟上去。
到了地方,是一家再尋常不過的酒肆。
眾人一進門,伙計就迎上來見禮,恭請山宗入內去坐。
此時剛過午,不在飯點,肆中原本也有幾個人,見到進來的人是山宗,居然就匆匆離座而去了。
山宗眼睛都沒抬一下,在伙計的一路恭請中,坐了下來。
神容因是女客,被請著坐在旁邊一桌。
在外飲食不講究,都是這樣一張一張的方木桌,過於粗糙,也難怪方才山宗會那樣說。
她坐下時,有意無意地說:“難得,我竟又與你一起用飯了。”
山宗臉往她這邊一偏:“這可比不上你平日吃的那些。”
她輕語:“我又沒說什麼。”
他扯了下嘴角,臉轉過去了。
胡十一和張威推著老軍醫在他那桌坐下,幾人都好似在瞄他們,她便什麼都不說了。
身旁衣裳輕響,那個跟著老軍醫的女子坐了下來。
她此時才看了對方一眼,是個樣貌很清秀的姑娘,穿一身素淡的襦裙,兩手放在膝頭,看舉止很幹練,看面相卻又很柔順。
發現她看過去,對方稍稍欠了欠身。
神容覺得看年紀她似要比自己略大一些,卻如此客氣,微微頷首,算作還禮。
不認識,自然也就無話可說。
旁邊那桌倒是熱鬧許多。
老軍醫與他們都熟,大約是準備要退隱歸田了,端著杯子,以茶代酒地向山宗敬了敬,說了幾句玩笑話:什麼在山使麾下行醫三年,就被嚇了三年,如今年老體弱,實在禁不住嚇了,還是趕緊回去享幾年福吧。
胡十一道:“你走了,豈不是就留下她一人了?”他指神容身邊的女子。
老軍醫笑道:“那也沒辦法,她還得嫁人呢,難道還能給我打一輩子下手?”
胡十一點頭:“也是。”
神容並不餓,也就一直沒動筷,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闲談,隻喝了幾口茶。
聽見旁邊的姑娘笑著說:“你們就別總打趣我了。”
那邊傳出幾聲笑。
神容看一眼山宗,桌上無酒,他手裡端著的也是茶,除了偶爾對老軍醫嗯一聲,到現在也沒說什麼挽留的話。
她心想真是個冷情的男人,好歹人家這也是在跟他告別。
……
飯到中途,東來忽然走了進來,遙遙幾步,垂手而立。
神容看到,猜想是有事,見那桌他們說得正歡,不動聲色地起身出去。
山宗察覺她從身後經過,側頭看了一眼,沒說什麼。
神容走過去,東來立即跟著她出了門。
她想著應是不好直言,一直走到了牆角處,才停下問:“何事?”
東來自懷中取出一封信來:“長安剛送到的,送信的方才入城要去官舍時正好被我遇上,便直接給少主送來了。”
聽說是長安來信,神容拿在手裡拆得就快了些,打開一看,是她哥哥長孫信寫來的。
洋洋灑灑好幾頁,內容大多是問她在幽州如何,叫她照顧好自己。又說了京中工部已在安排接手礦山事宜,一切順利。
翻了兩頁,才見他以小字寫了句:放心,沒有把山宗在幽州的事告知父母。
隨後接道:不過裴家二表弟登門碰見他時,又問起她了。
長孫信扯了個謊說她近來身體抱恙,就在長安遠郊的骊山休養,不好相見。叫她看過二表弟的來信後就配合著裝一裝,回封信回家,他們好拿去回給裴家二郎,別弄得她好似無故失蹤了一樣。
父母也是這個意思,金礦沒現世,都不太樂意將她在幽州的事情傳揚出去。
神容這才知道為何這封信有這麼多頁,原來還附帶著她那位裴二表哥的來信。
她暫時沒看,收起信塞進袖中,撇撇嘴:“真是麻煩。”
東來恭謹地垂著頭。
“不是說你。”她吩咐說:“替我回封信給哥哥,就說開礦的事還在準備,二表哥的信回頭再說。”
東來稱是。
神容又返回酒肆,剛到門口,卻見山宗就站在櫃上的那用木板搭著的臺面前,長身直立的一道身形,胡服烈黑,凜凜一身英氣,一手搭著直刀斜斜收在腰側,一手按了碎銀給櫃上,先把飯錢給結了。
有另一道身影從後方過來,喚他:“山使。”
山宗回身。
是那老軍醫身邊的姑娘。
她兩手抄著,自袖中取出一個小紙包來,遞給他:“這個藥山使記得回去用一用。我瞧你肩上破了一道,若是傷了皮肉,不大不小也是個傷。”
山宗沒接:“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