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怎麼不知他的前妻還是個喜愛邊關山川的人。
剛下城頭,忽然一聲尖銳笛嘯自遠而來,突兀地刺入耳中。
山宗腳步一收,下一瞬身動如影:“快!”
一群人跟上他,飛撲上馬,疾馳而出。
這是斥候報信,有敵情時才會發出。
神容站在溪水旁,也聽見了那陣聲音,轉頭看了一圈,卻被對面山形吸引了注意。
看過兩眼後,她開口說:“土山。”
在長孫家的認知中,各山是有五行屬性的。
對面這山,山頂平而山體方正,這在五行中屬土。
然而它綿延出去漫長的山脈,又暗含變化。
正是這些變化相生相克相制相化,成就了此地的地理。
所以要想找到礦,就要先掌握這裡的地理,這便是探地風。
長孫信在旁點頭:“這我也看出來了,可還有別的?”
神容道:“去跟前探探不就知道了。”
說話時腳已邁出去,霍然一道寒芒飛至,斜斜插在她身前溪流中,兀自震顫不已。
她愣住才看清那是柄細長的直刀,愕然轉頭,一隊人馬橫衝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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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首的人黑衣縱馬,直奔而至,俯身一把抽起刀:“退後!”
聲還在,人已去。神容隻看見他回頭那迅速的一眼,眼底似淵,銳如割喉利刃,回過頭去時馬蹄飛踏,濺起衝天水花。
她隻來得及閉眼,被徹頭徹尾濺了個滿身。
“少主!”
“阿容!”
東來和長孫信幾乎同時跑過來護她,擋著她連退數步,才不至於叫後面跟著的其他人馬也冒犯到她。
後面的胡十一還跟著喊了句:“聽到了沒?快走!”
神容披風浸水,鬢發狼狽地貼在額前。秋風吹過,她冷得渾身輕顫,咬唇緊緊盯著那男人離去的方向。
他居然朝她擲刀?
紫瑞已看呆了,反應過來後趕緊叫人生火。
長孫信快速解了自己披風換下神容那件湿的,東來為她擋住風。
很快,神容被扶著坐去鋪上毡布的大石上烤火,周圍豎起了護衛砍來的幾根樹枝,為她拉扯上布簾遮擋。
她對著火緩了緩,摸摸懷間,還好她裝書卷的錦袋是特制的,雖不至於刀槍不入,好歹能防些水火。
外面長孫信在走動低斥:“這姓山的,簡直汙了自己世家貴族的出身,目中無人,簡直就是個軍痞流氓!地……那個詞如何說的?”
東來低低提醒:“地頭蛇。”
“對!地頭蛇!”
神容知道他是在給自己出氣,眯眼看著眼前跳躍的火簇,搓著發冷的手指,心說他本就不是尋常世家子,外人哪裡知道他真正面貌。
過了許久,那尖銳笛嘯沒再響起,倒來了一陣腳步聲。
接著是長孫信與來人互相見禮的聲音。
他人前習慣端著文雅的大族姿態,也不想叫妹妹方才狼狽情形被人知曉,罵山宗的樣子早藏起來了。
神容聽了出來,是幽州刺史趕到了。
幽州刺史剛至中年,白面短須,穿著官袍一幅溫和文士模樣,名喚趙進鐮。
他接了長孫信的邀請,領著兩個隨從就來了,自是知道為了禁令一事。
其實幽州地位特殊,乃國中上州,論官銜他還比長孫信高一階,不過他是寒門科舉出身,毫無背景,在長孫信面前很客氣。
趙進鐮早看見布簾,其後若隱若現坐了個窈窕人影,也沒多在意,隻當是女眷避諱。
他對長孫信道:“禁令之事我已知曉。二位久居長安,怕是有所不知,幽州歷來要防範關外的奚和契丹二族,山使會有此禁令也是不得已為之,畢竟他還擔著軍責呢。”
神容想起了山宗自大胡子手上接走的“貨”了,不就正是奚人與契丹人。
她聽得出來,這位刺史在幫山宗說話。
想來他在這幽州官緣還不錯了。
忽此時,馬蹄聲傳來。
簾外趙進鐮道:“山使來了。”
神容手指捏著布簾揭開一角,往外看,先前對她逞兇的男人回來了。
跟著他的人少了一半,山宗勒馬在溪水對面。
這頭趙進鐮喚他:“崇君,來見過長孫侍郎。”
山宗卻沒動:“不想衝撞了各位,我就不過去了。”
他朝胡十一歪了下頭,一躍下馬,在溪邊蹲下,將直刀在身側一插,抄水洗手。
神容坐在溪水這頭,瞥見他手下順著水流漂來一絲一絲的紅。
崇君是他的表字,她很久沒聽到這個稱呼了。
簾外胡十一來了跟前,在報:“刺史大人來的巧,咱剛又抓了幾個來送的,叫人押去大獄了。”
趙進鐮道:“山使辛苦了。”
神容看出來了,山宗在洗的是他沾上的血跡。
這麼短的時間他就染了血回來,這得下手多快?她忍不住想。
眼看著他洗完了手又洗刀,然後收刀入鞘,隨意往後一坐,伸直一條長腿。
趙進鐮似是對他這模樣習慣了,也不再叫他過來,回頭道:“長孫侍郎如何說?”
長孫信問:“這樣的毛賊你們抓起來難否?”
胡十一答:“那有何難,咱們軍所可不是吃素的。”
長孫信等的就是他這句話:“既然如此又有何可憂慮的?刺史莫要忘了,我等可是攜聖旨而來的。”
趙進鐮立即認同:“自然不敢忘,我方才問你如何說,正是想說我的提議。依我看,各位必須要入山,山使也必須要封山,那不如就請各位在軍所保護下入山,畢竟侍郎還帶著女眷。”
長孫信不做聲了。
胡十一似不樂意,小聲哼唧了句什麼。
風吹布簾,其後忽而傳出女人清越的聲音:“敢問這軍所上下,何人身手最好?”
趙進鐮聞聲,笑道:“那自然是山使本人了。”
“這樣啊……”神容說:“那不如就請山使親自來護可好?”
長孫信低呼一聲:“阿容?”
胡十一也冒了個聲:“啊?”
溪水那頭,山宗早已聽得一清二楚,他撐刀站起,望向對面。
那道布簾微微掀開,露出女人朝他望來的雙眼,又一下拉上。
她故意的。
第六章
趙進鐮也精明,早打聽過這位長孫侍郎的妹妹極其受寵,現在她發了話,那就是贊同他的提議了。
“也好,如此禁令之事便算解決了。”他刻意朝那頭山宗看了一眼,是對他說的。而後又對長孫信道 :“我已為二位另外安排住處,侍郎不如與令妹先行回城移居。”
開山尋礦可不是一日兩日的事,哪能讓長安來的高門望族久居那人來人往的驛館。這也是他身為刺史的該有的禮數。
長孫信瞄一眼布簾,隻好點頭。
探地風暫停,眾人回城。
布簾撤去,神容衣裳烤得快幹,裹著哥哥的披風,戴著兜帽,被紫瑞扶出來。
趙進鐮難得見京官出行還帶個妹妹的,特地多瞧了一眼。
有兜帽遮擋,唯可見她一雙溫潤的唇,雪白的下颌,側臉至脖頸是柔暢的一筆。
他心中感嘆,不愧是長安麗人,也不知便宜了哪家的王孫公子。
那頭,馬嘶人動,山宗上了馬。
神容登車時扶門瞥了一眼,看見趙進鐮在叫他一起回城,他在馬上似乎又朝她這裡望來。
她當做什麼也沒看到,入了車。
因著刺史還陪同在側,入城後長孫信叫紫瑞帶人回驛館去收拾安排,自己與神容先隨他去新居。
不想趙進鐮還真將山宗給叫來了。
馬車後面多出兩陣規律的馬蹄響,是山宗和胡十一。
長孫信一邊護在神容車旁,一邊往後瞟。
趙進鐮打馬與他同行,見狀笑道:“侍郎想必以前認得山使,他曾也是洛陽望族出身,隻不過多年不回去了。”
“不認得。”長孫信難得擺一回官架子,揚聲道:“我隻覺得可惜,有些人看著什麼都好,實則眼神不好。”
趙進鐮莫名其妙。
他長年留任幽州,對京中之事耳聞不多,也不知這二人什麼狀況。
倒是覺得山氏與長孫氏好似有什麼關聯,可一時又想不起來。
後方,胡十一已變了臉,悄悄問山宗:“頭兒,他什麼意思,就你那可觀百裡的眼力,他竟說你眼神不好?”
山宗勾唇:“他又沒點名道姓,你上趕著替我認領做什麼?”
胡十一隻好悶頭閉嘴。
長孫信的話或多或少傳入了車中。
神容倚坐著,不知怎麼,並不覺得是出了氣,反而不太舒服。
沒人再多言,在路上行人的一路避讓中,地方到了。
四下僻靜,眼前一棟官舍。
趙進鐮讓妻子何氏安排的,何氏辦事麻利,已領著人等在門口。
長孫信又端起文雅之態,下馬與何氏見禮,溫言溫語地說妹妹眼下不便,能否請她先帶妹妹去避風。
何氏一臉笑意,與丈夫對視一眼,隻覺得這位新來的京官極好相處。
神容踩著墩子自車上下來,便被一雙婦人的手託住了手臂:“這位一定就是長孫侍郎的妹妹了,請隨我來。”
神容看她一眼,何氏生得珠圓玉潤,細長的眉眼,極愛笑的模樣。
她微一頷首算作還禮,跟她進去,刻意沒有看那男人身在何處。
何氏聽丈夫說了大概,知道眼前這位貴女最要緊,安排時有數,將那最好的主屋就給了她。
這宅子不大,一路也沒瞧見幾個下人。
神容隨何氏入了內院,走進主屋,揭開兜帽四下打量,看著看著皺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