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跪在地上,太醫正磕巴著顫聲:「薛,薛淑妃……柳貴妃娘娘必是無礙的,檀美人撞上佛桌導致出血嚴重,但小皇子無礙!」
高城惱怒地踹他一腳:「朕問的是薛淑妃!她可有事?」
太醫正哆嗦著不停叩頭:「薛淑妃娘娘的胎兒月份太小,無法像檀美人一樣全力保小,而且淑妃娘娘比檀美人撞得更重些,日後隻怕,隻怕是再難有孕……」
高城怒聲:「朕問的是她人如何?!帶朕去瞧!若有事,你們都給她陪葬!」
我看著高城的背影輕笑,青梅竹馬的情分自是不同的,也算不辜負薛嫦潔方才那番悲聲大慟、悽涼不堪的表演,雖然,或許不全是表演。
太醫院的好手自然都是跟著高城走的,我問留下來的小醫官:「檀美人如何了?可有性命之憂?」
小醫官「撲通」跪倒,也哆嗦道:「檀美人,隻怕是活不了了。」
我心頭一顫,急道:「太醫正不是說正在救治嗎?!你怎知她活不了?!」
小醫官伏地不敢抬頭:「救,救不回的,出血太多,現如今隻不過是拿藥吊著一口氣,以防皇上萬一要見最後一面。」
我急得從軟榻上下來:「太醫正一直在我這裡,他或許有辦法救檀美人,對不對?」
小醫官繼續說著本不該說的大實話:「太,太醫正必定,是聽皇上的,先救薛淑妃。」
我急躁:「薛淑妃不是無礙嗎?檀美人生了皇子!那是唯一的皇子,那是未來的太子!她不能死!」
小醫官道:「但,但是,皇上要先救,先照料薛淑妃啊,檀美人那裡等不得的,再拖就……」
我打斷他:「帶我去薛淑妃那裡。」
薛嫦潔正伏趴在高城懷中嗚咽啜泣,如同雨中鈴蘭般蒼白柔弱的小臉越發悽楚可憐,我顧不得高城一臉痛心到難以忍受的神色:「皇上,若薛淑妃無礙,可否讓太醫正趕緊去瞧檀美人?再晚隻怕皇上見不到她最後一面了。」
高城一見我來便蹙眉,一邊揮手示意太醫正先去,一邊怒道:「誰許你這樣走動的?若傷了朕的太子可怎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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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嫦潔的眸中轉瞬成冰,那密集的冰針射向我,我哀哀切切地看高城:「皇上,薛淑妃日後,真的再也不能有孕了嗎?」
薛嫦潔的臉色轉瞬青灰,她立刻看高城,高城有些怒意地看我一眼,這一眼正正泄了底,薛嫦潔的眼神從震驚不信移到了悲痛絕望,嘶聲大哭。
高城隻顧安慰她,無暇看我,我便收了哀切,淡淡地看著薛嫦潔,這才是真正的痛。左相千金在金絲鳥籠的日子美好得太乏味,該多謝我給她機會嘗嘗這世間百味。
我靜靜地看,也靜靜地等,薛嫦潔實在不是個太好的合作者,這樣的場合,春華宮來給她送急需物品的人中竟有那個小太監,可見皇後原本的局中,就是打算此時拆穿她穢亂宮幃之事。
薛嫦潔夠狠,但卻不太有腦子。
皇後跟薛嫦潔一樣出身相府富貴無極,合作起來比薛嫦潔省心許多,隻可惜薛嫦潔是我唯一的選擇,沒得換,就隻好將就了。
薛嫦潔幾乎將自己哭斷氣才停下來,才想起來自己付出這般大的代價是為了什麼,想起來是誰將她害得這樣慘。我六歲就開始看她的臉色,小十年的工夫,薛嫦潔的睫毛微抬,梨花帶雨的眼神兒一亮出來我就知道她那點兒不大的腦子回顱了。
薛嫦潔悽楚地嗚咽:「皇上,臣妾有孕之後日日懸心,隻怕皇後對臣妾下手,事事討好做小伏低,可皇後還是……」
她伸手解著自己的衣帶哭道,「皇上你看,你看,這般大的一片青紫,幾乎將臣妾的肚子用桌角刺穿了,可見皇後是用了多大的力道,皇上,她……」
我也似忍不住一般嗚咽一聲,我讓自己跟薛嫦潔一樣輕顫隻是為著彌補我沒有滑胎的過失,卻不料竟招得高城意欲起身過來。
我生怕薛嫦潔那點兒腦子傷痛氣惱之下再次離家出走,忙收了收哀切情態,高城看出我的懂事,一個起意便又坐回軟榻,還假裝隻是動了動身子,但他抱著薛嫦潔,眼神中卻都是我。
我微垂眼角,讓眼眶透紅,卻無淚珠:「皇上,方才皇後……」
高城怒道:「朕看見了!朕雖然沒看見她推幼潔,卻看見了她推你!」他眼神幽暗,「但朕不明白,她怎會在太後佛堂下手?又怎會蠢到親自動手推你們?」
我哭道:「她在皇上背後行刺,皇上怎能看見?」
12.木檀-局中局
高城驚怒:「行刺?」
我讓自己有些怯怯地遲疑:「臣妾,臣妾也說不好……但是皇後緊隨皇上進香,為何要將手臂抬那般高?臣妾看見金絲護甲往皇上側頸刺,就覺得她……」
薛嫦潔雙唇慘白,語聲尖銳怨毒:「什麼將手臂抬高?!臣妾看得真真的,她分明是握住金絲護甲用力地刺向皇上側頸!臣妾嚇壞了才趕緊沖上去攔,就被她那麼死命地狠推向佛桌,」她又哽咽著又倒入高城懷中,「臣妾的孩子啊,皇上,城哥哥,我們再也不會有孩子了,嗚……」
「城哥哥」三個字一出來,高城的憐惜便少了幾分。薛嫦潔從來不知道,每一次她這麼叫高城,高城的眉峰都會輕蹙一瞬。
我入宮後就很奇怪薛嫦潔為何這麼久都沒發現高城不喜歡這個稱呼,她明明在及笄之日就該明白的。
眼見薛淑妃又哭忘了詞兒,我隻好在她斷續的抽噎中見縫插針:「皇後的舉動確實……今日進香之後本要抄經祈福,皇後為何要戴金絲護甲前來?戴便戴了,為何又握在手中?」我用可憐巴巴的眼神看高城,「臣妾被嚇到了。」
高城的眼神又有起身的意圖,但又不好將貼在他懷中的薛嫦潔推開,再看向薛嫦潔便又皺了皺眉,此前的十分憐惜此刻最多也就剩了個三四分。
高城蹙眉敷衍地撫了撫薛嫦潔的發絲:「淑妃,你此刻身子虛,不可這般哭個沒完,皇後此舉……」他眸色陰沉,「來人,傳旨給武威王,讓他即刻進宮,封王半個時辰就要弒君,下手之人還是朕的皇後,朕的舅舅們真是好本事。」
高城蹙眉看我一眼:「你和淑妃安心地歇息,不要再往此事裡頭攪。淑妃失了孩子朕已十分痛心,今日朕絕不能再失一個孩子。」
我出了薛嫦潔房間就瞧見太醫正略有些鬼祟地往我的房間探頭,以高城的暴虐,以我如今的盛寵,以太醫正的圓滑,他怎麼會在今日這種情形下這般找死?
我一聲太醫正幾乎將他嚇癱在地上,但我無暇追根究底,隻急道:「木檀如何了?」
太醫正顫抖著跪伏在地上,竟似比方才的小醫官還要驚懼恐慌,我心中疑影更甚:「皇上不是命你去木檀那裡嗎?慈寧宮佛堂,你敢這般到處亂走?」
太醫正畢竟圓滑,片刻間便穩住了神:「回貴妃娘娘,老臣正是來回稟檀美人的情形的。此刻三位娘娘鳳體有損,佛堂亂作一團,老臣情急之下就失了禮數,請貴妃娘娘恕罪。」
「情急之下?」我急道,「木檀如何了?」
太醫正叩頭:「老臣去時已晚了,隻怕是……檀美人也一直在問貴妃娘娘的情形,老臣想皇上和娘娘跟檀美人情深,便急匆匆地來……」
「帶我去!」
「娘娘,老臣要向皇上……」
我惱怒道:「皇後行刺皇上,皇上去親審了,他去前吩咐必須保檀美人無恙!」
太醫正僵住:「皇後,皇後娘娘行刺皇上?這怎麼可能?!這不可能,不可能……」
「我知道太醫正一向忠於皇上,」我盯著他道,「忠於皇後,但弒君謀逆之罪可誅九族,太醫正當真要跟皇後共榮辱嗎?」
太醫正愣住,我急惱:「去救木檀!少在這裡拖延!」
太醫正嚇得一哆嗦:「是,是……」
佛堂皆是空客室,我和薛嫦潔的寬大客室緊臨著,但木檀的房間卻在角落的暗室,佛堂的奴才見人下菜的功夫,真是日益精進。
我不等太醫正就急步沖進去,太醫正緊跟著在我身後急切:「慢點慢點!娘娘胎氣不穩,萬不能這般跑動……」
「木檀人呢?!」
太醫正一愣,目光這才看向空無一人的軟榻,傻眼:「啊?啊?!這,這,檀美人呢?方才還在啊。」
我惱怒:「方才是多少時辰之前?皇上命你全力救治檀美人,你抗旨失職不算,還在佛堂之中形跡鬼祟,你到底要做什麼?」
太醫正「撲通」一聲跪下:「貴妃娘娘,老臣,老臣當真是剛剛離開……」
我盯著他:「即便你要去告訴皇上木檀已然無救,這裡是否也該留個小醫官?你為何不留?」
「這,娘娘,檀美人的位分,本就隻能請一位低階太醫的,今日老臣去診脈也是皇上特許……」
「所以方才你就隻留了檀美人一人在這兒?」
「老臣想著跑過去奏請皇上和娘娘也就是眨眼的工,所以……」
「檀美人所生的皇子呢?」
太醫正愣住,隨即緊張地看向軟榻,驚懼:「皇子方才還在軟榻上,就躺在檀美人身側。」
「所以你出去的這片刻,檀美人和皇子久這麼憑空消失了?你不是說檀美人命懸一線嗎?她究竟是如何消失的?」
太醫正急得直擦汗:「這,這,怎麼會這樣?老臣,老臣當今盡心地救檀美人了,她這是……」
我冷眼盯著他:「佛堂出事,太醫正來得比兔子還快,想來是皇後娘娘早有吩咐吧?但太醫正沒料到皇後此時行刺吧?」我語聲陰涼,語速卻極緩,「太醫正當真,要給皇後陪葬嗎?」
太醫正急得不住地磕頭:「娘娘!求娘娘救救老臣!老臣一生隻忠於皇上啊!老臣,老臣可保娘娘腹中龍胎無恙!老臣……」
我冷聲地打斷:「不想死就說實話!你們將木檀一人留在佛堂暗室,多久了?」
「……從老臣奉皇上之命去……」
「你方才行事鬼祟,是在做皇後要你做的事,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