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道:「給我的?」
高城邀功:「朕又不喝這些輕浮纏綿的花茶,自然是給你的。」
我這才笑著拿起那青花小甕細瞧,不到一小半,邊緣處還飄著兩片墨櫻,我沖高城扁嘴:「皇上怎麼不多採一些?這都不夠泡一壺敬亭綠雪的。」
高城立刻抱怨:「這些朕都採了一個多時辰呢,」他有些誇張地將手伸到我的頸彎,看見我為躲那涼涼的濕意側頭便得逞似的撒嬌,「朕的袖子都濕透了,你試試就知道,這晨露可難採了。」
我用雙手捉住他的手腕沖他嬌笑,一個多時辰前就回宮了,那就是說,談妥了。
高城眼中似有些發癢,我知道他想擁我入懷,但高城站起身對我笑:「你快泡來嘗嘗,若是好,墨櫻落盡之前,朕每日去給你採。」
我看著往內室走的高城:「皇上要去哪兒?」
高城腳步仍然急促,語聲卻含笑:「換身幹爽的衣服才好抱你啊。」
我怔了怔:「皇上,已經過了上朝的時辰了。」
高城頭都不回:「既然過了,那就明兒再說吧。」
高城上朝一向是隨心所欲的,但我以為今日他會上朝,武威侯回朝,高城總該在上朝露個面兒,讓兩頭騎墻的朝臣安安心。
若是今日連朝都不用上,那昨日不止沒有刀光劍影,應該是賓主盡歡。可是如何能夠賓主盡歡?
雙方都想從對方手中要東西,達成協議也必是均有妥協、均有不滿,高城這般愉悅放松,那自然應當是武威侯做的妥協更多些,那武威侯的不滿自然也更多些。
一個手握兵權、大軍圍城的主將對皇帝心存不滿,高城連卻早朝都不上,任由武威侯先跟朝臣通氣?
我想不明白,所以等高城一身月白雲紋軟袍擁著我泡敬亭綠雪時便使小性子道:「皇上昨夜那般耍我,今日這一點點墨櫻晨露可賠不了罪。」
高城笑:「要不,現在補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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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賭氣要從他懷中出來:「皇上為了讓薛淑妃開心,耍過我就去找她,如今被她趕了出來又來找我,那我也不要皇上了。」
高城又好氣又好笑地不讓我掙脫:「誰說朕昨晚是去幼潔那裡了?」
我用手指摳著他的衣襟,帶著點鼻音委屈:「就是去了,到那地步還要走,又走得那麼急,必定就是去找薛淑妃的。」
高城氣笑:「胡說,朕明明是去右相府了,你明明都猜到了,還在這裡跟朕胡鬧。」
我心頭微顫,卻不動聲色,自我額上生出了彼岸花,高城和我胡鬧的地方除了椒房殿還有御書房,批閱折子甚至會見臣子他從未避過我。我像薛嫦潔那樣要他證明他對我的寵愛,我裝模作樣地坐在他的椅子上批閱奏折,再用小壞表情看他會不會生氣時,高城會笑著將狼毫丟給我說,那你就替朕都批了吧。
高城知道我清楚些朝廷的事,但他從未跟我聊過,這是第一次提及。
我在他懷中仰頭,嘴唇幾乎要吻上他的下巴:「皇上是在說臣妾幹政了嗎?那皇上去不幹政的薛淑妃那裡……」
高城低頭吻丟了我下半句話,那個吻深長而霸道,他松開我時我都在輕喘。
高城得意地撥開我微亂的鬢發:「讓你胡攪蠻纏。」
我用有些小委屈和小憤恨的眼神瞧他:「皇上昨夜有可能是去了右相府,但更可能是去了春華宮。」
高城氣笑:「為什麼更可能是春華宮?」
我窩在他懷中憤憤地指控:「因為皇上今日都沒有上朝!」
高城看我一眼,我正暗悔這話說得不妥時,他笑出了聲:「朕沒上朝,是因為武威侯對朕開出的價錢很滿意。」
我怔了怔,高城笑著吻了吻我的左眼:「武威侯今日早朝會被封為異姓王。」
我大驚:「武威侯封異姓王?皇上不擔心他謀反嗎?」
高城不甚上心地笑:「封趙砥跟封他也差不多。」
「哪裡差不多?差很多,趙砥封王,皇上還可以將他控在手中;武威侯封王,可比趙砥難挾制許多,他有兵權,若是萬一…….」
高城懶散道:「北魏鬧騰得厲害,武威侯要造反也得等平了北魏,他想做王做就是了,總比現在就被北魏攻入影都的好。」
「但是來日……」
「來日的事來日再說,」高城壞笑,「朕隻管今日快活,不是埋怨朕昨日耍了你嗎?」
他眼中已有情絲,我忙忙地抓住他胡來的手:「臣妾馬上要去慈寧宮佛堂,再不梳洗穿衣就來不及了。」
11.囚籠-密密縫
慈寧宮佛堂。
潔白的曼陀羅華被鮮血弄臟,佛堂已無莊嚴寧靜。
我自然早知會有意外的,這意外本就是我的目的,但我未料到這意外中還有意外,我更未料到出意外的人不是我,而是木檀。
而木檀今日給我的意外,也遠不止滑胎這一件事。
高城篤信長生,但卻不信神鬼,那就更遑論信佛了。
但為太後華誕祈福,高城總是要露個面的,更何況他一直在膩著我不肯放手,我便隻好由著他跟狗皮膏藥一樣貼著我到了佛堂。
薛嫦潔自是瞧得滿眼冒火,但今日卻並未發作。
一切原本正照著籌劃進行,高城和皇後在寶相莊嚴的金佛前焚香祝禱,皇後在高城身後半步,我和薛淑妃僅距皇後一步之遙。為了讓高城能篤定這個意外是用心惡毒地有意為之,宮中的三位均不滿七歲的小公主都被乳母抱來為太後祈福。
嬪妃的言辭高城或許不信,但小孩子自然是不會撒謊的。
高城上前一步進香,我和薛嫦潔扯著皇後的鳳袍各自撞向兩側檀木佛桌黃金包邊的尖角時,我當真沒料到此刻還能被人搶了風頭。
我都不知道木檀是怎麼做到的,她七個月大的肚子,又依照位分排在最後面,竟能這樣精準地猛沖過來將我撞開,又剛好將她自己的肚子重重地撞上桌角。
我被推倒在地上,腹中片刻即過的絞痛並不劇烈,所以呻吟時我委實有些心虛,相較於方才薛嫦潔和木檀的力道,我小題大作得委實過分。
薛嫦潔下了死力,她的孩子真的不是高城的,這多少讓我有些驚訝。
皇後所說多半是真的,但我知道薛嫦潔是愛高城的,我心中仍傾向於她這孩子是高城的。不過薛嫦潔栽在皇後手中也不意外,心機城府都不在同一個尺度,自然會輸。
薛嫦潔金尊玉貴長到這麼大,還從沒有受過這般痛楚,一時呻吟得悽慘無比,木檀亦是悲悲切切地壓制著哭痛聲。
這兩人面白如紙,身陷血汙,一眼可知比裝模作樣、落淚驚慌的我要嚴重許多。
但高城先來看我。他急步地走來,薛嫦潔滿手血跡地抓丟了他的龍袍衣角,看上去極像高城跨過了她急步地走向我。
我看著薛嫦潔一臉的不可置信,愣怔之餘委實覺得好笑,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那也要三十年,如今這,也就才大半年吧?
柳絮說得不錯,高城是喜歡新鮮的。
我被薛嫦潔的表情逗得再也哭不出來,隻好將頭埋入高城懷中藏住臉,然後忽然想起,當日薛嫦潔也是這樣弄了高城一胸口的血跡,我的血跡。
我實在是沒忍住,索性將臉悶在高城懷中笑了起來,我抽動的肩膀和壓抑的笑聲被高城理所當然地解讀成恐懼和嗚咽,他摟緊我的手甚至驚慌得有些發顫。
高城怒吼:「傳太醫!」
我被搶戲的木檀一攪,幾乎忘記了自己的臺詞,高城要將我抱起時我才想起司天鑒箴言隻關聯了我肚子裡這個,木檀不能搶去我所有戲份,滑胎不歸我了,但詞兒還是歸我說。
我掙扎著哭道:「皇上,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她……」
高城的語聲如嗜血的惡狼:「朕看見了!」
我松了口氣,看見了就好,木檀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高明,她方才推開我,自己撞向桌角,竟還能同時將皇後的手在我身後按了一下。高城回頭的那個瞬間,他的那個角度,看上去應該就是皇後在推我,而木檀打開了皇後的手,為了救我,自己撞上了桌角。
但這樣一來薛嫦潔是怎麼摔的高城就不大看得出來了,不過他好像也沒打算管。
高城吼著拿下皇後,急切地抱著我急步地走向佛堂內室時,薛嫦潔才想起她的詞兒:「皇上,皇後,皇後她……」
她的聲音因摻雜了痛楚的呻吟而斷續,高城沒有聽完就不見了人影。
我窩在高城懷中感受腹中的動靜,我要滑胎才能真正達到目的,這個孩子死了才能強烈地刺激高城的情緒,才能讓他怒極失控地處置皇後。
但我腹中的小討債鬼很快地安穩下來,我委實不便當著高城照著肚子打兩拳達到刺激他的目的,便隻好退而求其次地用悲悲切切的嗚咽來彌補木檀的魯莽。
但我很快地知道了木檀並非魯莽,也知道了原來總是怔怔的木檀可以做那般長遠的打算。
在太醫哆嗦著為我把脈時,高城的焦急和憂心就不止屬於我了,他一遍遍地跟太醫確認我和孩子的安好,但我的軟榻似乎長了刺一般讓他坐不住,他一遍遍地看向外面,終於開口:「薛淑妃呢?她可安好?」
我為自己一瞬間的不悅感到驚奇和好笑時,來來回回三頭跑的十幾個太醫如同鴨子跳水一般「撲通撲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