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檀怔怔地看我:「真的是送出宮嗎?不會直接掐死,再從宮外換個男孩嗎?」
我不再跟她對視,半夏也不知該說什麼,木檀卻勉強一笑:「不會的,送出宮也不麻煩,送一個孩子出宮不麻煩的,再說我覺得我這一胎就是個男孩。娘娘,你看我的肚子,跟上次一樣又圓又扁,我這次也是喜酸不喜辣,必定是個男孩的。」
我笑著點頭,頓了頓才道:「我會在皇後面前盡力地斡旋,保下你的孩子。」
木檀感激地點頭,又急道:「娘娘,那你的孩子呢?若武威侯今晚跟皇上打起來了,皇後便未必顧得上我們,我們可以連夜逃出宮……」
我輕笑:「你就沒發現這椒房殿外,多出許多灑掃的太監嗎?」
木檀僵住:「皇後?」
我笑道:「瞧著還都有些功夫,以皇後的脾性,即便到了她毫無生路的地步,她也必不會忘了殺掉薛嫦潔,還有你我的孩子,這是她這些年活在宮裡的盼頭,她怎麼會忘呢。」
木檀臉色慘白。
半夏對我不滿:「娘娘,你又嚇她做什麼?滑胎了你會接生?」
我笑道:「滑胎了正好不用接生。」
半夏氣道:「你……」
我扁扁嘴:「她自己要問的嘛,我本來困得很,現在反倒精神了。」
木檀勉強地笑道:「是我要問的,娘娘既不困了,那便多跟我說說,我回房也是睡不著。」
我想了想,笑道:「你知道皇後為何要讓我等到如今才去陷害薛嫦潔嗎?」
「不是要等司天監的箴言嗎?」
我一笑:「我腹中胎兒平安預示著皇上長生,這箴言早在三個月前就被皇上篤信了,為何那時不立刻讓我滑胎陷害薛嫦潔?皇後為何生生地拖到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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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為了讓皇上越發舍不得這個孩子……」
我一哂:「隻要這胎兒能昭示皇上長生,那薛嫦潔蓄意殺害就必定會激怒皇上。皇後拖到今日,是因為她要等右相過世的契機。她要讓所有驚雷同時炸開,薛青雲在宮外謀害趙卓趙砥,薛嫦潔同時在宮內謀害我腹中皇子,才有可能讓皇上疑心薛嫦潔是否私下聽從薛青雲之令。此時再有司天監箴言,再炸出薛嫦潔腹中是他人之子,才能讓皇上疑心薛嫦潔真正想謀害的是誰。」
不止木檀,半夏也木立當場,半日才道:「薛嫦潔入宮封嬪,是那小太監宣的旨,那時薛嫦潔就已經入局。皇後,當真可怕。」
木檀怔怔地道:「什麼小太監?」
半夏擺手:「你就好好地養胎,隨便聽兩句樂呵樂呵得了。」
木檀與她相熟,有些氣:「我聽懂了!」
半夏瞥她:「你聽懂什麼了?」
木檀臉色漲紅:「皇後的籌算,武威侯,還有皇上,我都聽懂了!」
「那你說皇後是怎麼布局的?」
「……」
我抿唇輕笑著看她們二人鬥口,大致還能笑一個時辰呢。
做木檀真好,別人說什麼她便信什麼。
若卯時之前皇後的人先來,那我進宮當日在芳華殿看見的好戲必會復刻在我這椒房殿。那滿地狼藉中被三稜刺將手足釘入華表柱,被凈身用的月牙刀一次次地剖開腹部賞玩的女子之中,必定有我和木檀。
若卯時之前皇上的人先來,我摸著小腹,那慈寧宮佛堂,就是它的安息之地。
10.意外-貪念起
寅時三刻,來的是皇後的人。
但她也是我的人。
柳絮來找我,並非是奉皇後之命。
當日在芳華殿,她也隻不過是個看客,閉上眼睛捂住耳朵,蜷縮哆嗦著假裝自己不在那修羅場之內。
柳絮這樣的人是辦不了事的,依附皇後的人多了,真到了最後那一步,皇後自然會派個能辦事的來。
既然不是皇後要柳絮來的,那我便不明白她為何要來。
聽完柳絮的來意我幾乎笑出聲,真是人各有命,多少慧極的女子埋骨這北齊後宮,可愚蠢至此的柳絮卻活到了今日。可見明哲保身、怯懦避禍當真是可以活得長久的。
柳絮因我的輕笑臉色漲紅而氣惱:「我畢竟也是幫過你的,你為何就不能幫我?」
我委實無心與她糾纏,皇上和皇後的人都沒來,這讓我困惑不安。
若皇後贏了,她的人必定會在卯時之前來這椒房殿,她可以取出木檀或我的孩子,抱著剛出生的新皇登基,這樣更便於打朝臣一個措手不及,更便於壓制他們的驚怒、疑慮。
若皇上贏了,那高城回宮之後便該來我椒房殿,即便無暇再入錦被與我溫存,他也該來換上朝的龍袍。
可現在即將卯時,沒有人來。
那高城是生是死?那皇後為何不來?
我有些煩躁,對柳絮開口便沒了平日裡的周全:「二姐,我多謝你幫過我,但我若真心地幫你,就更不能答應你。」
柳絮有些羞惱,更有些氣:「你不願意幫大可直說,不必這樣故作高明地推諉。」
我也有些氣:「你是不是瘋了?你入宮已兩三年了,你是沒見過為妃為嬪者的下場嗎?就好好地做你的醫女有何不好?更何況你若背著皇後……」
柳絮打斷我:「就是皇後選中的我,鳳翎宮每個月都會有一個人被捧上美人之位,皇後早問過我數次了,我此前就是覺得做宮妃還不如做醫女來得穩妥,便始終沒有松口,」她輕哼我一聲,「我本以為如今你既已站穩了腳,那我自然多一份依靠。既然是我想岔了,那咱們日後各走各的路便是。其實我本也求不著你什麼,皇後已答應給我美人之位了。」
我氣得微微一頓:「你已答應皇後了?」
柳絮眼尾上揚,看似高傲,實則是她氣惱的神色:「我本以為你再如何瞧不起我,也會看在姐們情分上多加幫襯,不料貴妃娘娘如此心思縝密,如此盛寵都還要防備旁人。不過你放心,貴妃娘娘人間絕色,柳絮一個醫女自是比不了的,」她用眼尾從我額頭掃過,「不過娘娘是如何成為的人間絕色我也知道些,即便東施效顰,我也可以試上一試。」
我氣得起身,皇後賜的金絲護甲猝然落地:「你……」
柳絮語聲蓄意:「雖比不了柳貴妃,但誰不知道皇上好新鮮呢。」
我看了她片刻,深吸了口氣,語聲平靜:「你來找我就是說這話?」
柳絮怔了怔,蹙眉:「你什麼意思?」
我看著天色:「你的話若說完了,就可以走了。」
柳絮一怔,隨即氣惱得漲紅了臉,但她隨即壓制住,蹲身對我一禮:「是奴婢魯莽,攪擾了貴妃娘娘,日後奴婢定然再不踏入這椒房殿半步。」她抬眼看我,「不過日後說不準貴妃娘娘也有求到奴婢面前的時候,到時莫要顧惜臉面就是了。」
柳絮氣沖沖地出了殿門,半夏才道,「娘娘,柳醫女一向心思細致,這誤會來日還是要說開才好。」
我不耐煩道:「什麼心思細致,小心眼罷了,從來隻能折別人的顏面,她的顏面半點兒都不能傷,今日沒什麼誤會,用不著說開。」
半夏道:「娘娘擔心皇後隨時會對椒房殿下手,才急著趕柳醫女走,但柳醫女卻以為娘娘對她心存防備、蓄意羞辱,這還不是誤會嗎?」
我氣道:「她還跟我說什麼姐妹,她柳絮對姐妹向來都是遇禍躲得比老鼠都快,遇祥必要來蹭一層光亮!她是瞧著我這榮華富貴眼熱,便想將我當成往上爬的青雲梯,我就是不願意給她做這個墊腳石,哪裡誤會了?!」
半夏抿唇不語。
我更氣:「你笑什麼?你還笑得出來?你知不知道我們可能連去慈寧宮佛堂的機會都沒有?!」
半夏笑意漸失,蹙眉:「娘娘,你不覺得哪裡不對嗎?皇後此時都不動手,說明皇上和武威侯應當是談妥了,那既然談妥了,皇上便該回椒房殿準備上朝,可如今就快到上朝的時辰了,卻始終不見皇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也正因此焦躁,如今大著肚子,心中不穩臉上便燥熱,我扶著半夏往門口去,想要吹一吹晨曦下的涼風,剛走兩步,便瞧見拿著個鬼臉青花小甕的高城興沖沖地急步進來。
我懷著六個多月的身孕焦灼一夜,一時未能藏住眸中的驚疑,高城卻像個孩子似的跳進來,一臉邀功神色:「喏,快看!」
他打開青花小甕的蓋子,小半壇清水。
我委實莫名,抬眸疑惑地看他。
高城興奮而得意:「你聞!有沒有花香味?」
我遲疑:「花香?」
高城拉著我走向茶案:「朕回宮的時候發現墨櫻花瓣上有凝露,想著日頭出來前不採就要採不到了,」他撒嬌一般地輕踢袍角抱怨,「花瓣太小,採得朕累死了,還弄得滿身濕乎乎的。」
我心中一松,笑道:「從墨櫻花瓣上採的晨露?那這麼一點兒水兒可費了大工夫了,皇上怎麼不吩咐人去採?你自己去爬墨櫻樹了嗎?」
高城不滿:「給你喝的,怎麼能讓奴才去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