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變局-柱石傾
半夏怔住,隨即恍然:「難怪皇後要讓娘娘明日陷害薛嫦潔。」
木檀懵怔地從她臉上轉回我臉上:「什麼?」
我無奈:「右相過世,無論是甥舅之情還是君臣之義,皇上都應該有所表示,但這表示再急也可等到明日,」我輕咳一聲,「他立刻趕往右相府,不是因為右相死了,而是因為武威侯回來了。」
木檀更懵了,我見一時半刻說不清楚便有些犯懶,但若趕她回去隻怕她又是一夜無眠,便示意半夏煮些新茶。
我把玩著指尖的金絲護甲:「皇上現在去往右相府吊喪,等看見悲痛欲絕的武威侯自然應該撫慰兩句,在武威侯哭訴長兄一生為國為君之時,兢兢業業多年卻一直不得升遷的長兄嫡子趙砥忽然被人刺殺,鮮血四濺之時刺殺之人竟露出些跟左相有牽扯的苗頭……」
木檀傻眼地看我:「娘娘,你怎麼知道會有人刺殺?你怎麼知道刺客會露出……」
半夏沒好氣:「自然是皇後讓右相府的人假意行刺,再咬死了栽贓左相。」
木檀驚道:「皇後竟不惜讓兄長受傷來栽贓薛相?」
我摸著肚子輕笑:「人在局中,就看誰舍得下本錢了。」
不等木檀的長睫垂至蓋住眼眸,我便笑著接道:「等查問出刺殺之人受薛相的指使,大概還會有個忠直家僕將右相之死模模糊糊地也指向左相府,那武威侯就可以當著皇上暴怒,叫囂要去宰薛青雲了。」
木檀傻眼:「這,這怎麼可以?」
我輕笑:「怎麼不可以?撒潑耍混、肆意殺人就是如今的北齊軍風氣。武威侯一向粗莽,本就曾因幾句口角活劈過三品朝臣。皇上若不肯讓他去劈薛青雲,那雙方就可以談談價錢了。武威侯會說薛青雲敢對趙砥下手是因為趙砥隻是刑部尚書,會說若是趙砥身居高位薛青雲就不敢下手,雖然勉強,但一來二去地,將趙砥封王的話就水到渠成流向皇上了。」
「皇後如此大費周章地設計這出戲,就隻是為了讓武威侯說出這句話?」
我唇角微勾:「就隻為了說這句話。」
「可是,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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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將新茶遞給我,對木檀道:「趙氏手握兵權,但軍餉卻受朝廷肘制,若封異姓王,便可蓄養府兵,名正言順地要封地要糧草了。隻要趙氏開口說出這句話,皇上就必須表態,如此逼宮之舉,不找個足夠好的緣由,如何開口?」
我一笑:「一旦封王,封地的稅賦便足以養兵,趙氏就再也不用去向薛青雲要飯了。」
木檀端著半夏遞給她的茶盞忘記入口:「趙氏本就手握兵權,若再有錢糧,豈不是隨時都能……」
半夏接口:「造反。」
木檀急道:「那皇上豈會同意?」
半夏看我,我輕笑:「所以皇上和武威侯要談一談嘛,皇上這裡,大致就是封王便要交出虎符。」
「那武威侯如何肯?」
「那就看誰的手腕更硬些了,」我一笑,「我覺得應該是平分秋色。」
木檀頓了頓:「若萬一皇上輸了……」
「皇上未必會輸,他此刻多半正帶大內禁軍圍困右相府。」
木檀大驚:「什麼?這,這若被朝臣知道,明日早朝……」
「所以在卯時上朝之前,皇上必須跟武威侯談妥。」我看著木檀輕笑,「若是談不妥,咱們可未必有命活到明日去陷害薛嫦潔。」
木檀驚慌:「皇上率禁軍圍困,武威侯自然隻能聽皇上的,又怎會談不妥?」
我輕笑:「武威侯的背後還有皇後,武威侯是粗莽之人,皇後可不是。若我所料不錯,影都城外如今,很可能已是數萬大軍圍城。」
木檀大驚:「什麼?武威侯,他要造反嗎?」
我將一個肘靠放在她腰腹處:「隻要皇上不逼急了趙氏,武威侯不會造反。這天下覬覦皇位的太多,造反之後趙氏立刻會從國之柱石變成群起而攻之的逆賊。武威侯兵力雖多,但也難與北齊所有權貴為敵。」
木檀心急得用手撐住肘靠:「武威侯不想造反,那他為何要率大軍圍困影都?武將無旨入京都是謀逆之罪,更何況他……」
「誰說他是無旨擅入?」
木檀愣住:「皇上怎會下旨讓他率軍入城?」
我笑道:「皇上自然不會下這種旨意,但太後會。」
木檀的眼眸猛地一縮:「太後?太後懿旨?可太後早已還政給皇上……」
我笑道:「政權還得痛快,軍權卻未曾放手,所以母子貌合神離,也早非一日了。」
木檀怔了片刻:「可是,可是太後是皇上的親生母親,即便右相和武威侯是她的兄弟,她也不……母子畢竟更親些,太後為何不向著皇上?」
我一笑:「誰說母子更親?明明是自己最親。」
木檀怔住。
我輕笑:「太後不向著皇上,更不向著趙氏,她隻向著她自己。你覺得她向著趙氏,是因為皇上有實力與她奪權,趙氏卻沒人有這個本事,所以太後倚仗趙氏,恩寵武威侯,連活劈朝廷三品大員都不了了之。」
半夏道:「娘娘,右相一口氣吊了半個多月,皇後的動作皇上盡收眼底,武威侯率軍圍城或許有太後懿旨,皇上應該也能料到吧?」
我笑道:「自然能,所以武威侯一入郢都皇上就要立刻率禁軍悄然前往,皇上是要確保武威侯入右相府見的第一個人就是他。皇後安排的右相府戲碼我能料到,皇上自然也能,他隻要一直留在武威侯身邊,就能阻止右相府的人跟武威侯事先排演,就能佔據主動。」
木檀道:「那皇後的安排豈非無用了?」
我笑道:「自然有用,隻不過戲就不會那般嚴絲合縫,就看皇上如何對招拆招了。」
木檀看我:「皇上會如何拆招?皇上會贏嗎?」
我好笑:「這我哪裡知道?我隻知道武威侯不想反,皇上也不想逼他反,所以今晚雙方是有得談的。」
木檀蹙眉:「可是娘娘,皇上趕去右相府,不是要奪取軍權嗎?」
我一笑:「不是,皇上隻想讓太後喪失對軍權的控制。」
木檀怔了怔:「皇上為何不直接奪取軍權?」
「因為北魏已屢次進犯,武威侯是坐鎮邊境最好的人選,皇上想過如今花天酒地的風月日子,就不能殺武威侯奪權。但皇上又不想讓太後再掌軍權,所以他去右相府,是要從武威侯手中談出半塊符。」
「半塊虎符?」
「皇上要讓軍中隻認聖旨,可又不便直接跟太後翻臉,所以拿到半塊虎符,可以作為折中之策。」。
半夏看我:「我也沒聽懂。」
我笑道:「先帝之時就是聖旨加蓋虎符調兵的,太後懿旨起初也是如此,後來魏齊大戰,因君臣各執半塊調兵不便,整塊虎符自此落入武威侯手中。
武威侯與太後姐弟情深,但太後那半塊虎符卻未曾歸還,所以武威侯粗莽一說,也很值得商榷。」
木檀道:「那武威侯豈肯將虎符給皇上?」
我笑意愉悅:「武威侯有姐弟之情,也可以有甥舅之情,哪一頭給的糖多,哪一份情就深一點。聽聞武威侯與右相也兄弟情深,不知會不會為長兄嫡子的王侯之位舍下那半塊虎符。」
半夏道:「趙砥封王,對武威侯也極為有利,但半塊虎符幾乎等同半數軍權,武威侯必也極難割舍。」
我笑道:「可惜今夜右相府這場好戲不能親見,想來最差的結果就是皇上誅殺武威侯奪虎符,皇後棋高一著,令城外大軍入城殺皇上。」
木檀發冷似的打了個寒戰。
半夏看我:「若皇後殺了皇上,她會……」
我輕撫著小腹輕笑:「自然是給我和木檀催產,然後昭告天下皇上暴斃,扶新帝登基。」我見木檀輕顫,忙換了口風,「這是最壞的結果,隻要皇上和武威侯不打起來,皇後就不至於此。即便她打算造反,也會等你的孩子生出來之後。其實你這一胎能留住,多虧了皇後和武威侯的造反之心。」
木檀楞在軟榻上。
我輕笑:「你不覺得我們有孕之時皇後太過好說話了嗎?她這些年清理後宮的皇子從來都是手起刀落,怎麼忽然就大發慈悲地放過了你我?」
木檀驚惶:「皇後她會不會還打算害死我的孩子?」
「不會。」我一笑,「皇後給了你美人位分,卻始終不讓你做一宮主位,就說明她的確打算留你這一胎了。右相趙卓過世,皇後的路變窄了,她急需一個嫡子來打算將來。所以你這個生母必須是皇上的嬪妃,這樣孩子才能名正言順,但你的位分又不便太高,所以你隻是個美人,隻要她不晉你的位分,她對你就沒有殺意。」
木檀驚喜一瞬,轉念急道:「若萬一是個公主呢?」
我微微垂眸:「那大致會送出宮換個男孩。」
木檀一怔,急道:「為何要送出宮?」
「因為你這一胎隻能是個男孩,這樣皇後才有嫡子。」我看了看她,「你想讓你的女兒留在這深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