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青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動了幾分坦白的心思,慢騰騰地開口,“如果隻是這樣,那其實你見過的......”
“我老公就是那個,”她越說越小聲,“就是......聞總。”
Doris怔了怔,笑容漸漸僵住,過了大約半分鍾才開口,“你在跟我開玩笑吧?”
“不是,沒有。”蘇晚青嗫嚅著,“我跟他是相親認識的,第二次見面就去領證了,抱歉啊Doris,第一次吃飯時你問過我,但我那時候跟他有約定,所以不能公開這件事。”
Doris沉默了一會兒,蘇晚青以為她是生氣了,剛想去拉她的胳膊,她往後退了幾步,“所以你之前說過那個穩定交往的男朋友,一直都是聞總?”
蘇晚青點點頭,“對不起啊,如果他不是瑞思的老板,我應該就會早點跟你說了,但是我剛剛說得也是真話,那時候我們倆都覺得兩三年後就會離婚......”
Doris看她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慢慢激動起來,“你也太能忍了吧!”
“為了工作嘛。”
“可我還是有點兒不信,”Doris意味深長地看著她,“過幾天就是年會了,往年聞總從不出席的,今年如果他來了,我就相信你!”
蘇晚青無奈地笑了聲,“他說過不一定有時間。”
Doris瞪大眼睛,“你要上臺表演節目诶,他這都不來?”
蘇晚青剛想說“那我回家問問他”,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了一下,掏出來看,是聞宴祁發來的微信。
說得是趙傑盛的事情,之前從匯汀離職的那個小姑娘答應和他們進行溝通,聞宴祁問她要不要去。
蘇晚青毫不猶豫地回復:【等等我,我下班就去。】
放下手機,她又看向Doris,“沒關系,如果他不去年會,我讓他請你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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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歷已經是二月,空氣中並無多少料峭的寒意,雖然入冬以後一直沒有下過雪,但蘇晚青怕冷,日常出門大多還是裹著厚厚的棉服。
打車到了約定好的酒樓,聞宴祁出來迎接她,一走進店門就幫她把圍巾解了下來,折成幾圈搭在臂彎上,動作十分流暢自然。
蘇晚青捏著他的手指嘲笑他,“你好像迎賓的門童哦。”
聞宴祁垂眼看她,那天他穿得是一件黑色的大衣,中長款樣式,穿得不好很容易顯老氣,但他從來不做頭發上的造型,劉海長長了些,細碎地遮住少部分眉眼,還有幾分青蔥玉立的少年氣。
“你當我對誰都那麼體貼呢?”聞宴祁斜眼睨她,冷哼一聲然後勾住了她的手,“少說沒良心的話。”
蘇晚青抿唇偷笑了一會兒,然後跟著他往裡走,路上問,“你還找了誰嗎?”
“李泉和他老婆,他老婆是律師,同為女性大約好說話些,我特意讓他幫的忙。”
“人家剛懷上寶寶,正是應該好好休養的時候呢,”蘇晚青扯了扯他的胳膊,“回頭要好好謝謝人家哦。”
“這是工作之外的事情,他幫了我,我自然會記他這份人情。”邁上一個臺階,聞宴祁回頭看他,眉峰稍挑,“怎麼我在你眼裡是不是就一周扒皮?”
蘇晚青垂下頭,嘟囔了一句,“那你平時對李泉也確實挺呼來喝去的啊......”
“他不但是我的秘書,還是我的生活助理,知道生活助理什麼意思嗎,日常下發任務怎麼就叫呼來喝去了?”聞宴祁好像特別不愛聽她為李泉說話,幹脆在臺階上停了下來,“再說,你知道李泉年薪多少嗎?”
蘇晚青眨了眨眼睛,“多少?”
“七位數。”聞宴祁幾乎每年都給他漲薪,這是李泉跟他的第七年。
“七......”蘇晚青默默吞了下口水,頓時也覺得自己這份關心有點多餘了,屬於丫鬟心疼主子,沒事找事不說還顯得特別自作多情。
“不好意思。”她老老實實地道歉,“沒當過老板,見識太低了。”
聞宴祁清冽眼神掃過來,看著她心虛地縮頭縮腦,又勾唇笑起來,趁樓梯沒人,把人撈上來,兩指微屈就掐了一下她的臉蛋。
蘇晚青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搞懵了,愣了會兒才拍開他的手,“你幹什麼呀!”
“老婆人美心善,”他散漫地笑,帶著混不吝的無賴痞氣,“我愛不釋手。”
蘇晚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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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鍾後,兩人走到一間包廂門前,蘇晚青想起什麼事,推門的手頓住了。
聞宴祁在旁邊看她,“怎麼不進去?”
蘇晚青猶豫了幾秒,“要不然我一個人進去吧,你就別進了。”
“為什麼?”他下意識問完,看著蘇晚青閃爍的眼神,頓時明白過來。
空氣仿佛凝滯了一瞬,聞宴祁眉眼清雋,透著一股堅定的溫和,“我既然答應過你要遵紀守法,就絕對不會再對他動手,不管接下來你要說什麼,我都不會改變這個想法。”
蘇晚青攪了攪手指,“真的嗎?”
“真的。”聞宴祁把她後頸上被圍巾蹭得有些凌亂的頭發整理好,語氣相當平靜,“這是你的事情,該怎麼處理應該你自己決定,上次動手是我作為你丈夫該有的正常反應,是有些不理智,既然你想通過正當的途徑讓他付出代價,我完全尊重你的想法。”
“我說過的,不管你要走什麼樣的路,我都會陪著你。”
蘇晚青又有些感動了,眼皮紅紅的,吸了吸鼻子,“你真好。”
“是嗎?”聞宴祁勾唇笑,眼尾又揚起肆意,“有多好?”
“超級無敵無與倫比的好!”
“那看在我超級無敵無與倫比的好的份兒上,以後能不能少家暴?”
蘇晚青那些小打小鬧純粹是撒嬌,她也不接茬,抬了抬下巴,“那不行,一碼歸一碼!”
聞宴祁又嗤笑了一聲,才推上包廂的門。
兩人進去的時候,李泉的老婆謝藍已經跟那位名叫宋冉的姑娘聊了很久了。
聞宴祁走進去,裡面的三人同時站起身,蘇晚青從他身後冒出頭,看到李泉身邊站著一個氣質溫婉的女人,連忙出聲讓她坐下,“你有身孕,不用這麼客氣。”
李泉在一旁介紹,“這位是蘇晚青,蘇小姐。”
蘇晚青對著謝藍和宋冉點頭,“抱歉,下班路上有點兒堵車,來晚了一點兒。”
她目光停留在宋冉臉上,見她在打量自己,於是又朝她擠出一個笑,伸出手,“宋小姐你好。”
宋冉抬起手,虛虛地搭了一下她的指尖,整個人有些怯生生的,“你好,叫我宋冉就行了。”
一直沒出聲的聞宴祁把椅子拉出來,圍巾搭上去,然後牽著蘇晚青坐下了,聲音很輕,仿佛在刻意縮減自己的存在感,“坐下說。”
蘇晚青坐下以後喝了口茶,然後看向李泉,“你們聊到哪裡了?”
李泉的老婆謝藍出聲,聲音和人一樣溫婉動聽,“我剛剛和這位宋小姐說了些訴訟程序上的問題。”
蘇晚青道了聲謝,把目光重新投向宋冉,“宋小姐是九月入職的,又是跟在趙傑盛手下工作,或許應該......聽過我的名字?”
她五月從軒美離職,雖然那時候算是敗軍之將,铩羽而歸,但臨走前全公司上下都知道她檢舉趙傑盛性騷擾的事情,甚至有一次,同部門的一位同事討論這件事時還不小心發錯了群,聊八卦聊到了她本人面前。
因此蘇晚青很清楚,那些指控對趙傑盛是有一些影響的,雖然可能並不大。
宋冉看著她,默默地點了點頭,“這個圈子不大,我是聽比我早工作一年的學姐說得,蘇小姐,你很勇敢。”
蘇晚青看著她,目光溫和,想盡力讓對方感受到她的誠懇,“雖然我很不想把維護自己正當權益這件事歸結於勇敢,但做這件事確實也需要勇氣,所以我能理解你,也希望你都在知悉一切代價的前提上,再好好考慮我們的提議。”
接下來的十幾分鍾裡,她詳細地說明了那一個月裡在她身上發生的所有事情。
趙傑盛對她動心思是在她撞破他在公司和別人調情開始。
當天晚上她就收到了趙傑盛的短信,說曖昧也實在算不上,趙傑盛是很謹慎的人,在完全撕破臉之前,他說話總是帶著三分試探,詢問她有沒有安全到家,蘇晚青說到了,詢問她平常有什麼愛好,蘇晚青說看書。
當時為了日後的工作順利,她已經盡量體面了,可趙傑盛最後說什麼呢?
他說:【喜歡看書的女孩都很有魅力,加油。】
這樣不清不楚的話除了惡心當事人以外,似乎拿到哪裡都不能夠作為指控他職場性騷擾的證據。
蘇晚青漸漸忍無可忍,也不再回復他這些與工作無關的消息,趙傑盛一開始還锲而不舍,後來也就不怎麼發了,最後一次發是深夜十一點,他很直接地問她:【Yulia,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誤解?】
蘇晚青依舊沒有回,但是第二天,她就被安排著和趙傑盛一起去了鄰市出差。
當時她並沒有想到趙傑盛會膽大至此,那次和分公司的經理應酬,她隻喝了一杯紅酒就借口身體不舒服走了,趙傑盛當下並未為難,她回了自己的房間,都穿上睡衣準備睡覺了,然後就收到趙傑盛發來的消息,他讓她去他房間拿一份這季度的經銷商廣告預算匯總表,因為明天上午他要去巡視櫃臺,會出門很早。
他很會洞察人心,也慣常撒謊,知道蘇晚青對他的戒備心重,也沒有直接解釋,隻是在言談間說道,讓她拿完文件再出去一趟,給那位當晚設宴招待他們的華中大區經理買一盒解酒藥,他說他喝多了,現在很不舒服。
這段話乍聽真的隻是像隨口說出來的,可它卻不漏聲色地展示了一個重要信息,就是那位華中大區的經理此時此刻就在他房間,兩人還在把酒暢談。
蘇晚青就這麼掉進他的陷阱,她從床上爬起來,把睡衣脫下,換上了工作裝,散亂的頭發也重新梳理整齊,就這麼惴惴不安地走到他門前,門一開,她就被趙傑盛拉了進去。
他喝了很多酒,力氣很大,蘇晚青被他拽到了床上,下意識就開始放聲呼救。
她之前在網上看到過求救技巧之類的帖子,知道這種情況下想要快速獲得別人的關注要大喊“著火了”之類的話,她也確實是喊了,可嗓子突然劇烈且急速地爆發會引起咽反射。
當她咳得滿臉淚水的時候,趙傑盛把門關上撲到了床上,他壓著她的身體,一邊說著下流的話,一邊去拽她的衣角。蘇晚青拼命反抗,掙扎間摸到了床頭櫃上的水晶煙灰缸,沒時間找位置,對著他的眼角就砸了下去。
趙傑盛痛苦捂臉的間隙,她從房間裡連滾帶爬地跑出來,連手機都忘了拿,從消防通道裡跑下樓,到了酒店大堂,帶著哭腔和前臺的小姐姐說,麻煩你幫我報警。
後面的結果所有人都知道了,那段監控視頻幾乎什麼都沒拍到,蘇晚青提供的聊天記錄也並沒有任何露骨的話,最後一句還是他問她是不是對他有什麼誤解。
趙傑盛堅稱是蘇晚青喝多了,兩人因為工作發生口角推搡起來,他在盛怒之下打了她一個耳光,而她就因為那個耳光發起瘋,拿著煙灰缸狠狠地反擊了他。
或許是她不走運,證據不足,警察並沒有給她立案,就那一耳光的問題,最後她也用煙灰缸反擊了,程序上順理成章地進入了調解環節。
回公司後她請了兩天的假,寫了篇報告發到公司的內部檢舉郵箱,附上了聊天記錄截圖和那段監控視頻。
收到上層回信說已經受理,兩天後她回公司上班,可她前腳剛從電梯裡出來,後腳就看見趙傑盛和軒美的秦總正談笑著往會議室走。
他們也看到她了,趙傑盛的眼角上還貼著一寸白色膠帶,看向她的眼神頗為玩味兒,身旁的秦總注意到他的視線,順著看過去,目光停在蘇晚青身上。
蘇晚青是看不懂唇語的,但那天她卻看懂了。
秦總問趙傑盛:“就是她?”
趙傑盛輕笑著點了點頭。
渾身的血液倒流,她仿佛如墜深海,可卻沒有絲毫的浮木可依。
秦總一開始並沒有想要開除她,隻是不知道是哪個程序出現了問題,一夜之間,那段監控視頻傳得滿公司都是,內部輿論一時甚囂塵上,所有人都知道蘇晚青檢舉的事情了,對於高層來說算是造成了非常惡劣的影響。
“我知道在公司,我不可能得到公正對待了。”
蘇晚青平靜地仿佛是在以旁觀者的視角敘述,頓了幾秒,才繼續說,“那段視頻是我發在公司一個匿名發泄討論群裡的,就算我注定要走,也想傾其所有讓他付出代價,哪怕是一丁點兒微薄的輿論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