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無鏡朝顧見骊伸手,將她拉上馬背。顧見骊順著姬無鏡的視線,便看遠處有兩個很小的人影。應當是一對小夫妻,男人在教女人騎馬。
女人陣陣驚呼,男人坐在她身後護著她,一會兒安慰她一會兒哄著她。女人含羞帶怯地回頭,兩個人相視一笑,相依相偎。
姬無鏡嘆氣,失望地說:“可惜不能教你騎馬啊。”
“我很小就會騎馬的。”
姬無鏡更煩躁,道:“誰那麼煩啊,搶了我教你騎馬的機會。”
“父親教的呀。”
姬無鏡眼神陰翳地瞥向顧敬元,在心裡罵:這老東西可真煩啊。
大概是天太冷,魚兒都不肯出來,一個時辰過後,一條魚也沒釣上來。
顧敬元扔了魚竿:“回家!”
“父親,我不跟著一起回去了,先去酒莊一趟。”顧在骊道。
榮元宥想了想,默默跟在顧在骊後面十來步的距離。
顧見骊本想和父親一起回家的,但是姬無鏡沒讓她走。
與此同時,林少棠去了姬巖的住處。他邁進側屋,看見姬玄恪,問:“昨日你為何沒去武賢王府?”
“去了,有事先一步離了席。”
姬玄恪昨天的確去了,一直站在角落裡,看著顧見骊受人追捧地出現,也看見了她與姬無鏡躲在涼亭裡相對吃面。
然後,他便沒等著刺殺行動開始,先一步離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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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少棠在屋內徘徊了一會兒,才略焦急地開口:“二殿下怎地還不來?”
姬玄恪將手中的玉扣收起來,看向他,說道:“不必如此急躁。”
“我怎能不急?”林少棠苦笑,“她困在宮中日夜裝傻熬日子,我恨不得立刻將她接出宮來。自打她入宮,這日子簡直度日如年。”
姬玄恪默了默,才勸:“我們如今籌謀之事若有一個不小心便是萬劫不復的結果。縱使心裡再如何焦急,行事也當穩妥。”
林少棠眸光黯然了一瞬,又輕嘆了一聲,說:“你不知道,昨日眼睜睜看著刺客衝出去刺殺姬嵐,我是那麼希望那幾劍真的能刺進他的胸膛,刺出來個窟窿!就算知道不可能,那一刻心裡還是有了盼頭。我眼睜睜看著陳河輕易揮開刺殺的人,那一刻我甚至盼著姬昭能忽然出現一刀斬了姬嵐!”
“我們的計劃本就不是刺殺他,那些死士將話喊出來,也擾了姬嵐的心神,目的便已經達到了,林郎不必惋惜。”姬玄恪道。
林少棠如何不知這個道理?
姬玄恪獻給姬巖的計策裡,他們並非真的要刺殺姬嵐,那樣的場合想要刺殺姬嵐實在困難,選的人都是死士,隻要把話當眾喊出來便是完成了使命。
姬玄恪提前若有似無地暗示了姬嵐這場刺殺,讓姬嵐心生防備。姬嵐果然中計。姬嵐本就是個多疑狡猾的人,而且他登基一年至今未捉拿到姬巖,心裡早就急了。他得了消息,仍舊冒險來這一趟。姬嵐設想將計就計,在備好充足護衛的情況下,利用這場刺殺揪出朝中逆臣。至於被他揪出來的那些逆賊,是他懷疑許久的臣子,忌憚、懷疑,卻又不確定是否有反心,更找不到光明正大發落的罪名。
於是,他以為自己將計就計,利用這場刺殺,再安排東廠對生擒的刺客嚴刑逼供,供出他想讓刺客供出來的人。當然,刺客並不會聽話,姬嵐順手安排了一個假的供書。
反賊名錄很長,朝中近乎於大換血。
姬嵐以為自己很聰明贏了這一局,可他不知道他目前走的每一步都在姬玄恪計劃之中。
顧敬元壽宴,不僅是京中權貴,就連來京賀歲的親王公侯也在。
姬玄恪安排死士臨死前高喊出姬嵐弑父篡位的惡行,又說出姬巖這個原本的儲君仍舊在世的實情。
這隻是第一步,或者說隻是個導火索,可以連起後續大火燎原。
計策的重點在那份反賊名單上。
姬嵐生性多疑,姬玄恪和姬巖安插在朝中的其他幾位大臣花了半年的時間,利用姬嵐的多疑讓他懷疑一些對他忠心的大臣是姬巖一黨。
這一份姬嵐親自書寫的反賊名錄裡大半都是忠於他的臣子。是他自己親自斬殺了自己人。
而當姬嵐處理完這批“反賊”,朝中定然大換血,連連提拔新臣。
如此,姬巖便可以利用暗藏在朝中盤根錯節的臣子薦臣。薦姬巖的人。
宮女所出的姬嵐再如何籌劃,也比不過姬巖母族多年積累的勢力支持。
半晌,林少棠有些頹然地開口:“我知道皇位更迭的艱難,每一步都要走得謹慎,不能留下後患。可是我和你不一樣,你投明主相扶,是為了志向,是為了榮華未來。而我,隻想接她回家。哪怕餘生隱姓埋名耕田打漁,斷了一切過往錦衣玉食。”
姬玄恪沉默。
為了志向,為了榮華未來?
他抄手,指腹輾轉捏著那枚玉扣。
其實他很羨慕林少棠,雖他與孫引竹相隔千萬重山水,可是她在等他,他們的心是連在一起的。
第151章
陽光照在落雪上, 反襯得目之所及一片瑩白。
顧在骊沿著官路往前走,榮元宥慢吞吞地跟在後面,隔了不算近的距離。
顧在骊拉住馬韁, 將馬頭調轉了一個方向看向後面的榮元宥,等著他走近。榮元宥打馬, 快速跟上來, 卻仍舊保持一段距離,不再往前。
“小世子,你跟著我做什麼?”顧在骊含笑問。
“我不放心你一個人走。”
“這是官路, 又不是僻靜的地方, 有什麼可不放心的?”顧在骊輕笑,頓了頓,又說,“你既已我同行, 又何必離得那麼遠?”
“怕你不方便。”榮元宥實話實話。
“同我一起走,我剛好有些話想跟你說。”顧在骊調轉了馬頭,繼續往前走。
榮元宥急忙跟上。
噠噠的馬蹄聲踏在官路上, 長長的官路上, 偶爾有車馬經過,顧在骊和榮元宥駕馬的速度很慢,踩在官路一旁積雪處,慢慢往前走。
她說有話跟他說,卻半天什麼都沒說,這讓榮元宥心裡更是忐忑。他等了又等, 也不等顧在骊開口,搶先說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無外乎我們的不合適,婉拒我。”
“不。”顧在骊脫口而出。
榮元宥眸中閃過亮色。
“不是婉拒,而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直白拒絕你。”
榮元宥臉上的表情一僵,險些不能保持從容體面。
顧在骊說道:“我不是未出閣的姑娘家,即使是年少時也不是個拖沓的性子,向來有一說一,做事不喜拖泥帶水。姐姐知道你這孩子想些什麼,你卻不知道我的想法。”
顧在骊在路邊停下來,側轉過來看向榮元宥,問:“是不是想了很多說服我的說辭?比如……不介意我嫁過,會對我好不讓我受委屈,會努力成長起來,寬慰我年紀不是問題,勸我不要受流言蜚語的影響。”
榮元宥張了張嘴,一時失聲。
顧在骊嫣然而笑,道:“我從不覺得年齡是問題,問題是那個人是你。”
“我不懂。”榮元宥努力掩藏眼中的失落,“我不懂我除了比你年紀小,還有哪裡不好,是你覺得不滿意不合適的。”
“滿意合適就一定要嫁嗎?”顧在骊反問。
榮元宥再次語塞。
“我的父親是大姬唯一的異姓王,疼我寵我養著我。我是盛安郡主,有封地千戶不盡良田商鋪琳琅。錦衣玉食寶馬金殿,受人追捧前簇後擁,隻要我想要的,沒有得不到的。我已經擁有了一切,為何要嫁給你?嫁給你,你能給我什麼?”
“我……”榮元宥望著眼前的顧在骊,心中怦怦。
“山河壯闊,人間逍遙。這是我現在的生活。而你能給我的隻是後宅的磕磕絆絆,婆媳爭執妯娌心計。未來不可知,人心不可測,即使你現在一片真心,可也未必經得住時間的蹉跎。彼時,我還要忍受姬妾爭風吃醋。而我竟要放棄現在的快活,如秋葉般枯落在後宅葬送一生大好時光。”
“不會!”榮元宥大聲反駁。
一道寒風卷來,拂了面。顧在骊微微側過臉,優雅地將吹拂在臉頰的鬢發掖到耳後。她收起剛剛的氣勢,放緩了語氣,說:“我這番話不是單單對你。”
“不,你剛剛分明說年齡不是問題,問題是那個人是我。”
顧在骊笑了,笑得璀然。她說:“對啊,年齡不是問題,問題是那個我要嫁的人本身。我幾乎擁有了一切,你能給我的隻有一件東西。你若有這件東西,我會歡喜地嫁給你,而若你沒有這件東西,就算你不比我年紀小就算你優秀至完美也無用。”
“什麼東西?”榮元宥追問。
顧在骊笑而不答。
榮元宥望著她潋滟秋水眸,怔了怔,他三魂七魄皆陷在她的眼波裡,已然知道她說的是什麼。
顧在骊忽然稍微靠近,探手而來,摘去落在榮元宥肩上的一片枯葉,順手理了理他肩上的衣服。她抬眼瞧他,笑得嫵媚,說:“你若能讓我喜歡你,別說你是十六歲小世子,就算你是六十歲老翁,我亦歡喜嫁之。”
顧在骊坐直身子,甩起馬鞭,揚長而去,紅裙獵獵。
榮元宥留在原地望著她的背影,心裡五味雜陳。他很快反應過來快馬加鞭追上去,仍舊是保持了一段距離,乃至到了鬧市,親眼見到她在酒樓前下馬,酒樓裡的僕人迎上她。榮元宥這才調轉馬頭回家。
一路上,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可剛一到家中在京辦置的宅院,身上所有的力氣忽然就憑空消失,整個人頹下去,推頭喪氣地往院子裡走。
他迎面遇見他的父親榮庭荭。
“父親。”榮元宥打起精神來問好,“父親這是做什麼?”
“給你母親打洗腳水。”榮庭荭經過榮元宥身邊腳步也不停。直到越過榮元宥才停下腳步,回頭叫住了榮元宥。
“我的兒,你這德行怎麼那麼像被降霜打過的茄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