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元宥沉默不語。
“哦,我想起來了。在郡主那吃癟了?”榮庭荭笑了,“為父早就猜到了。”
“父親,您何必幸災樂禍。”榮元宥聲音悶悶的。
榮庭荭拍了拍榮元宥的肩,苦口婆心:“娶媳婦兒這個事兒,分人。有的人運氣好,長輩分下來的媳婦兒剛巧是自己喜歡的。有的人運氣差點,眼睛被小鬼上了藥,偏偏自己看中了難搞的。這都是命啊。你要是退而求其次,那就是一輩子不痛快,心裡永遠缺了點啥。那還能怎麼辦?隻能硬著頭皮把難搞的搞下來啊。不怕,俗話說得好烈女怕……”
“榮庭荭。”榮夫人推開窗戶,望過來。
“得,為父說了這麼多,你好好自己悟罷。”榮庭荭立刻不說了,轉身就去打洗腳水。
不過榮庭荭剛邁出小院月門,迎面遇見了匆匆趕來的僕人。僕人帶來了家書。
——向來身子骨硬朗的老太太不幸滑倒。老人家即使身子骨再硬朗,可一上了年紀,就怕摔倒。這一摔,把所有精氣神都摔沒了,恐時日不多。
來京賀歲的榮家人立刻就要啟程回鄉,行動慢了,恐見不到老太太最後一面。本來可以隻讓晚輩回去,襄西公留在京中待過了宮中賀宴再走。可襄西公覺察出今年賀宴恐不太平,便也拿著發妻這一摔為借口,和晚輩一起回鄉。
顧敬元和顧在骊、榮元宥從河邊走了之後,顧見骊和姬無鏡卻是沒走。姬無鏡來了興致,在河邊釣起魚來。
顧見骊坐在他身邊,她身上穿著毛茸茸的鬥篷,把自己圍得暖呼呼的。她偏過頭望向姬無鏡,說:“父親和姐姐釣了好久也沒釣上來一條,可能這兒沒有魚了。我們回家。”
“不,我想吃烤魚。”姬無鏡說。
顧見骊託腮,默默等在一旁相陪。
又過了好一會兒,魚竿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姬無鏡可不是個好耐性的。
顧見骊打量著姬無鏡的神色,她扒拉著手指頭,默默倒數:六、五、四、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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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無鏡“啪”的一聲,不耐煩地摔了魚竿,臉色也在同時變得難看了起來。
顧見骊急忙挽起他的小臂,甜甜笑著溫聲細語:“我們去姐姐酒樓裡吃,那兒的魚可好吃啦!”
姬無鏡甩開顧見骊的手,大步走進冰涼刺骨的河水中,抓魚。
“河水多冷啊!”顧見骊急了。
她話音剛落,姬無鏡就將抓到的一尾魚扔到了她腳步。顧見骊低下頭,驚訝地瞧著垂死掙扎的魚。
最後,果然如了姬無鏡的願,在河邊架起火,就地烤魚吃。
吃了魚,顧見骊小心翼翼地蹲在河邊,用涼水仔細洗了手,說:“等下我們去一趟集市好不好?年底了,集市肯定熱鬧得很,什麼都有得賣。我們給星瀾和星漏買些小玩意兒,等明兒個回家的時候給他們帶回去。”
姬無鏡瞥了她一眼,陰陽怪氣地嗤笑了一聲。
顧見骊歪著頭瞧他,想了想,她起身走到他面前,抓了他的衣襟來擦手。河水很涼,她洗過的手凍得紅通通的,還有些麻。
她拿出平日裡哄姬星瀾的語氣,說:“當然啦,不僅給星瀾和星漏買好吃好玩的,還要給叔叔買。”
姬無鏡垂下眼睛,視線落在顧見骊凍得通紅的一雙手上。他握起顧見骊的手,將她冰涼的小手攏在掌中。他吃得比顧見骊快,也更早洗手,手上的水漬早就幹了,也沒那麼寒。
他掌心的溫度一點一點傳到她的雙手,直到姬無鏡的掌心溫度與她相差無異,顧見骊的手還是紅紅的。
姬無鏡不耐煩地扯開了衣襟,抓著顧見骊的手摁在了自己的胸膛。
“不用!”顧見骊驚了一下,急忙往回縮手。
姬無鏡不耐煩地瞪她。顧見骊與他對視,停了掙扎,悄悄彎起唇。
兩個人去了集市,顧見骊給兩個孩子挑了些禮物。她望向不遠處的一個小攤販。攤面擺放一個個小盒子。看不到小盒子裡面是什麼東西。沒掛字符,小販也不吆喝,完全不知道他在賣什麼。人來人往,經過他的人匆匆離開。去買他東西的人也是看也不看,買了就走。
“這是賣什麼?”顧見骊好奇地拿起一個小盒子。
小販見顧見骊一個姑娘家愣住了,望向了姬無鏡。
顧見骊撥開搭扣,還沒打開,姬無鏡的手掌覆來,拿走了她手裡的小盒子。他付了錢買下,帶顧見骊離開。
走得遠些,顧見骊才問:“那個到底是什麼東西?”
“魚泡。”
第152章
姬嵐昨日從王府回來就開始整治反賊,忙了一夜未曾合眼。今日早朝後又要接待來京的番邦外族西番、外涼和北遼。接下來這段時日都不會清闲。北遼人與中原人外貌相似, 而西番人和外涼人從容貌五官上就能看出與中原人的不同來。西番人皆生得高大, 虎背熊腰, 皮膚黝黑, 民風亦不甚開化,族人中絕大部分仍以打獵捕魚為生。而外涼人金發碧眼,五官深邃, 文化習俗更是與中原迥異。
姬嵐回到平日裡批閱奏折的恭賢殿。他一邊走一邊解開玄色披風扔給小六子,繞過長案, 在長案後面坐下。他的目光落在長案上堆積的奏折上, 一動不動許久。
竇宏巖悄悄走進來,看一眼姬嵐的臉色, 詢問似地望向小六子,小六子求助似地搖搖頭。這廂傳著眼色,那邊姬嵐忽然拂袖, 將長案上的文房四寶拂到地上, 重重砚臺落在地上, 打翻了濃黑的磨。
小六子一驚, 急忙跪了下來。
竇宏巖賠著笑臉走到姬嵐身側, 試探著給他垂肩膀, 說:“陛下定是累了,該當歇一歇。這些奏折再擱置一陣也無妨。陛下定要以龍體為重啊!”
“這個巴圖爾簡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姬嵐怒道。
竇宏巖一愣,這才知道姬嵐為什麼發怒。竇宏巖不由一時驚住,險些藏不住心裡的震驚!怪不得陛下怎麼都看不上皇後, 對宮中妃嫔也是無甚興趣。原來竟是因為……
姬嵐稍微收了收情緒,瞥了竇宏巖一眼,竇宏巖立刻低眉順眼,連喘息聲都低下去。
“巴圖爾為什麼會有她的畫像?”姬嵐冷聲問。
竇宏巖斟酌了言語:“這……安京雙骊名動天下,若是有人私繪了郡主的畫像,畫像又輾轉傳到巴圖爾手中亦是有可能的……”
“哼。”姬嵐冷笑,“西番距離京中是何其遙遠?西番三年才來京一趟,偏就那麼巧得了顧見骊的畫像?”
“巴圖爾好美色,西番即使是貴族女子身份也極低,對於西番人來說,搶奪美人就像搶奪獵物爭奪領地一樣是可炫耀之事,兄弟同享亦是常事。巴圖爾應該不懂中原的習俗規矩。”竇宏巖緩緩說道。他再瞧了瞧姬嵐的臉色,又勸:“再言,巴圖爾隻是得了郡主一副畫像來問陛下可知道畫卷中的女人是誰。陛下亦不曾告知,興許他轉頭就將這件事情給忘了……”
“興許?”姬嵐心裡煩躁。
他對顧見骊,從最初的欣賞驚贊,到後來的想要擁有,他始終都是克制的。像他這種人,永遠權利地位為上,就算他再想得到一個女人,也不會將女人置於皇權之前。再想得到又如何?他不能搶奪臣妻被臣子拿住把柄,更不願被百姓戳著脊梁骨指指點點。甚至,就連他身邊最親近之人都不知道他對顧見骊的心思。
可是這一次,巴圖爾拿著顧見骊的畫像詢問他可知畫中仙人是誰時,姬嵐沒由來地憤怒。他這個皇帝當得處處受鉗制,這次番邦來朝,又不知有多少異心之黨。而西番兵強馬壯,正是他要拉攏的一股力量。
姬嵐感覺到了威脅,感覺到了巴圖爾得寸進尺的威脅。
姬嵐再拂袖,長案上的奏折落了一地。
這次連竇宏巖也驚得跪了下來。
許久之後,姬嵐才收起怒意,又戴上了他的溫文爾雅的面具來。他開口:“把紀敬意給朕帶來。”
“是!”竇宏巖領令,立刻吩咐東廠的人悄悄將紀敬意帶進了宮。
紀敬意行了禮,詢問:“陛下可是有什麼吩咐?”
“噬心散那樣的毒,姬昭為何還能活命至今?紀大夫養的蠱可真是有用啊。”
紀敬意忙說:“陛下,草民的醫術隻是些旁門左道,比不上宮中太醫。姬昭之所以能活到今日,和他的內力關系極大。他得羅督主真傳,羅督主更是在臨終前將內力傳給了他。他有著世無其二的內力,所以才能與噬心……”
姬嵐擺手,阻止了他的話,道:“朕,不想等下去了。”
紀敬意不解其意。
“這些年,他一直由你醫治,更是放心你將蠱蟲植入他體內。”姬嵐慢慢勾起唇角,“若你給他下毒,他定然覺察不出。你可能辦到?”
紀敬意一怔,反應了一下,才說:“草民願嘗試一番,按理說不難。隻是他去了廣賢王府,如何也要等到他歸家才能下手。”
姬嵐頷首,笑得如沐春風:“愛卿定然不會讓朕失望。”
紀敬意伏地跪拜,沉聲道:“草民定不讓陛下失望。”
如今天短,天黑得也早。顧見骊和姬無鏡在集市裡買了些東西,便回家了。兩個人騎在馬背上,顧見骊忽然想起來那個古怪小攤販販賣的東西。
她問:“對了,你剛剛在那個攤販處買的東西是什麼?是吃的嗎?”
姬無鏡神色莫名地看了她一眼,語氣懶洋洋:“是,是放在嘴裡吃的。兩張嘴都能吃。”
顧見骊低下頭數著給兩個孩子買的小玩意兒,隨口問:“怎麼吃的?”
姬無鏡輕輕扯起一側唇角,悠悠道:“回家之後我教你啊。”
顧見骊隨口“哦”了一聲,也沒怎麼在意。將給姬星瀾和姬星漏買的東西放進馬鞍兩側的袋子裡,打馬往家走。
姬無鏡摸了摸袖中的盒子,意味深長地望著顧見骊的背影,追上了她。
他們兩個人剛回到王府,榮元宥又來了。他本來去了酒樓找顧在骊,可是他去的時候,聽下人說顧在骊已經離開了,似與交好的姐妹有約。榮元宥想了想,便來了王府,等著她。
榮元宥謝過招待,一個人等著偏廳候著。
用晚膳的時辰,顧在骊亦未歸家。今日顧敬元晚上有應酬,不在家中吃。陶氏便做主招待了榮元宥留下用膳。用過膳後,他又一個人留在偏廳等顧在骊回家。
他頻頻望向天際高懸的月亮,和燭臺上的蠟燭,越發焦急。
亥時過半,顧在骊才微醺歸來。她和幾個好姐妹飲了些酒,臉色微酡,在夜色中更顯嫵媚風韻。
“小世子又想到什麼說辭了?”顧在骊含笑立在門口慵懶眯起眼睛來瞧他,一顰一笑皆是風情。
榮元宥頭一遭見到顧在骊微醺的樣子,愣了一下,垂下眼睛,說道:“家中祖母病重,我要立刻回鄉,想著與你說一聲。”
顧在骊有些意外,她知道榮元宥重孝,稍微收了收眉眼間的懶散隨意,問:“你與家人何時歸鄉?明日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