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見骊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默然轉身走到臺階處,拿起被姬玄恪放在地上的十錦糖,轉身回屋。
這次經過姬無鏡身邊時,顧見骊垂著眼睛,沒有再看他,徑直往屋裡去。
“夫人!有人送了您這個!” 慄子抱著重重的一大盆芍藥一路小跑著進來,把重重的芍藥放在了臺階上。慄子力氣實在是大得很,抱著這麼重的一盆芍藥,竟是連喘都不帶喘的。
顧見骊回頭望了一眼,又折出去。她彎下腰來,新奇地瞧著這麼大的一盆芍藥。這盆芍藥開得極好,每一朵芍藥都在奮力怒放著。顧見骊摸了摸花瓣,笑著問:“誰送來的?”
“林!姓林!那個醜老頭說是他們家林公子送來給夫人解悶的!” 慄子說話顛三倒四的,不過別人倒也聽得懂。
顧見骊努力想了一下。林公子?她什麼時候認識姓林的公子了?
姬無鏡懶洋洋地開口:“忘了?前幾日百花宴上他可說過要送你芍藥的。”
林少棠唇紅齒白的笑臉一下子浮現眼前,顧見骊終於把他想了起來。
“原來是他啊。我以為他隨口一說的,沒想到真的送了。這盆芍藥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顧見骊說。
姬無鏡舌尖舔過牙齒,從門裡側的陰影裡走出來,經過顧見骊身邊的時候,隨意地踢了一下。重重的花盆從臺階摔下去,摔了個粉碎。怒放的花朵被壓了一身泥。
慄子眨眨眼,嚇得轉身就跑走了。
“唔,不小心。” 姬無鏡漫不經心地說。
顧見骊不太高興地看著他。
姬無鏡側過臉回視,對上她的眼睛,懶散問:“怎麼?”
顧見骊欲言又止,然後將手裡那盒十錦糖遞到姬無鏡面前,有些生氣地說:“要不你把這個也摔了吧。”
姬無鏡盯著顧見骊的眼睛,忽然抬手一打,十錦糖從顧見骊的手中脫手而落。精致的盒子拋起又落下,落地時,磕了一下,自動打開,裡面五顏六色的糖果落了一地。
Advertisement
顧見骊的視線隨著十錦糖移轉,看著滿地的糖果,她收回視線,摸了摸自己的手,說:“你打到我的手了。”
姬無鏡嗤笑,道:“不可能。”
“真的,都紅了腫了破了斷了,你看看。” 顧見骊將手遞到姬無鏡面前。
纖纖玉指白皙漂亮,並沒有任何被磕到打到的痕跡。
姬無鏡不可能打到她的手,他怎麼可能連這點準頭都沒有。可姬無鏡還是低下頭,認真看著她的手,半晌,握住她的手,把她嬌嫩的手整個握進掌中,像模像樣地給她揉了揉,又放在唇邊吹了吹。
他挑起眼睛望向顧見骊,問:“還疼嗎?”
顧見骊一本正經地撒謊:“疼呢,還要揉很久才會好。”
姬無鏡繼續輕柔地揉著她的指尖兒,忽然扯起一側嘴角,笑了。
顧見骊打量著他的神色,也慢慢翹起嘴角,溫聲細語:“不要生氣了,我以後都不收別人的東西了。”
姬無鏡目光微凝,像有一把小錘子在他心上輕輕敲了一下。他抬眼看向顧見骊,拉長了腔調,慢悠悠地說:“顧見骊,你最近性情有些變化,是不是懷了身孕啊?”
顧見骊怔了怔,反應過來,掙脫了手,雙手去推姬無鏡,擰著眉說:“你可真煩人,翻老黃歷笑話我!我就沒見過比你更小心眼更記仇的人!”
剛說完,顧見骊忽然覺得一陣眩暈。姬無鏡急忙扶住了她,兩個人的距離猛地拉近,顧見骊目光躲閃地推開他,別別扭扭地說:“你別這麼近地看我的臉。”
她裝著不在乎,可怎麼會不在意這張幾乎毀容的臉呢?
“姬昭,你真的煩人,欺負個病人。” 顧見骊抱怨著,不高興地轉身進了屋。
她想回床上躺著去,經過梳妝臺時,她抓起搭在椅背上的一條披帛,扔到了銅鏡上。從豔壓群芳的安京雙骊到麻子臉?顧見骊不敢想。
不過她很快也不能再想這個了。
因為隻是又過了兩日,她的病症極度惡化下來,丘疹變成大片疱疹,又陸陸續續變成了膿疱疹,皮膚火燒火燎地疼,人也燒得迷迷糊糊,全身乏力,下不來床。
顧見骊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問:“我是不是要死了?”
姬無鏡沒答話,沉默地給她手臂上的疱疹塗抹藥汁。
“疼,好疼好難受……” 顧見骊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姬無鏡將被子給她蓋好,走去熄了燈。他折回來,側躺在床外側,有些疲憊地合上眼睛。
“顧見骊,我們要睡覺了。”
顧見骊抿起唇,她側著臉望著姬無鏡消瘦的側臉。她知道最近姬無鏡的身體也累得很。可是她還是推了推姬無鏡,把他推醒。
“你得幫我。” 她說。
姬無鏡擰眉,沒睜開眼睛,聲音沙啞地問:“怎麼了?”
“流血了……” 顧見骊小聲說。
姬無鏡睜開眼睛,問:“又是哪裡的傷口流血了?”
“不是傷口……” 顧見骊不由窘起來,猶豫著不知道怎麼開口。從來就不準時來的月事,怎麼就趕上這時候來呢?
第108章
姬無鏡撐著起身, 先是下了床將燈火點燃,才走到床邊。他彎著腰, 掀開顧見骊身上的被子一角, 露出她隻著一條薄薄茶色肚兜的上半身來。因為顧見骊身子上的疱疹每隔兩個時辰就要上一次藥, 每次給她穿衣、脫衣都會磨到疱疹, 更讓更難受, 所以姬無鏡沒給她穿寢衣,隻穿著一條小肚兜和短褻褲。
顧見骊曾經瓷肌玉骨的雪軟身子, 如今布滿疱疹,傷痕累累。不僅毫無美感, 甚至有些駭人。
姬無鏡仔細查看了顧見骊的胳膊。
“胳膊上沒有啊,哪兒?腿還是腰背?”姬無鏡一邊說著, 一邊將顧見骊身上的被子又扯開些,露出她的雙腿來。
“不是……”顧見骊小聲說著, 抬起手攥住了姬無鏡的袖口,把他雪色的袖子一點一點攥緊了手心裡。
姬無鏡詫異地抬眼看她,見她眼睛紅紅, 要哭的樣子。
“又疼哭了?還有沒有點出息了?星漏都不會疼得哭鼻子。”姬無鏡笑話她。
“不是……”
姬無鏡側坐在床榻, 屈著的食指刮過她的鼻梁, 笑:“顧見骊, 除了‘不是’,還會說別的嗎?”
顧見骊慢吞吞地說:“士可殺不可辱, 寧可站著死也不要跪著生……”
“什麼亂七八糟的?燒得說胡話了?”姬無鏡欠身, 掌心貼在顧見骊的額頭, “這也不燙啊。”
顧見骊望著姬無鏡,心想生病可真不好,連尊嚴都沒有了。
顧見骊從姬無鏡的眼睛裡看見狼狽蒼白的自己,她不愛看見自己這個醜樣子,別開眼,小聲說:“要換褲子……”
姬無鏡掰開顧見骊的腿,看見她白色褻褲上的落紅,還沒來得及開口,顧見骊急急道:“不許嫌我麻煩!不許亂說話!更不許故意說討人厭的話來氣我!”
姬無鏡撩起眼皮瞧她漲紅的臉,問:“還有不許什麼?”
顧見骊想了想,更加心虛地小聲說:“不許亂看……”
姬無鏡輕笑,懶散道:“如果我蒙著眼睛看不見,那就隻能亂摸了啊。”
顧見骊苦著臉可憐巴巴地望著他央求:“不許欺負病人……”
“這麼麻煩啊,不想管了。”姬無鏡懶洋洋地拖長腔調,打著哈欠在顧見骊身側躺下,竟是連眼睛都閉上了。
顧見骊側過臉,望著姬無鏡近在咫尺的臉,她又伸出手輕輕去推他,也不再說話,隻是輕輕推一下。
她身上沒力氣,隻是輕推姬無鏡的動作,也會扯到胳膊上的傷口,疼得很。
姬無鏡睜開眼睛,望著顧見骊湿漉漉的眼睛,半晌,他起身,將被子重新給顧見骊蓋好,免得她著涼。他摸了摸顧見骊的頭,說:“等著,叔叔去給你燒熱水。”
顧見骊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臉上的紅暈更濃了幾分。她胡亂地點頭,視線卻已移開,不敢去看姬無鏡。
這個時辰所有人都睡了,自然是沒有備著熱水,得現燒。
姬無鏡走出房間往小廚房去,驚訝地看見白日裡供太醫們研究天花的書房還撐著燈,縈著一層溫暖的黃光。雕花稜窗上映出女人纖細的身影。隻能是羅慕歌。
姬無鏡收回視線,先去了廚房生了火,讓水自己燒著,轉身去了書房。
姬無鏡推開房門,懶散斜立在門口,道:“這麼晚。”
羅慕歌也沒有想到這麼晚還會有人過來,聽見推門聲不由微微驚訝。她抬起頭望著站在門口的姬無鏡,輕輕點頭:“師兄這麼晚也沒睡。”
“給她燒熱水。”姬無鏡說著,走進房中。
羅慕歌望著姬無鏡走近,心裡生出一種惋惜的氣憤來。她自小認識姬無鏡時,就知道他的冷血無情。然而,最近這幾日,她眼睜睜看著姬無鏡衣不解帶地照顧著那個孩子和顧見骊。
原來他也是會照顧人的。
“研究得如何了?”姬無鏡已走到桌子前,目光落在羅慕歌面前的書冊上。他目光隨意掃了一眼,見到了“蠱”字。
羅慕歌熬夜苦讀的書並不是關於天花的。
當姬無鏡看見書頁時,羅慕歌有一瞬間的慌亂,不過也隻是一瞬間,她坦然地開口:“我沒有在研究怎麼醫治天花,而是在研究師兄體內的毒。”
天花如何兇險與她何幹?整個京城的人死光了又與她何幹?
羅慕歌臉色平靜,目光坦蕩。
這幾日,姬無鏡每日都會過來幾趟詢問太醫們研制結果,他甚至也會親自翻看醫書上關於天花的記載。所有人,整個京城所有人都在關注著天花。可是羅慕歌隻知道師兄的臉色越來越不好,幾次靠著施針硬壓毒氣。她隻知道若不研制出噬心散的解藥,所有的蠱也隻不過是延壽罷了。
能延長壽命又如何?終究回不到師兄全盛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