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中,顧見骊後背緊貼在床柱,雙手緊緊握著匕首,因為過分用力,斷了指甲的地方隱隱又滲出血絲來。可是顧見骊渾然不覺得疼。
逃過一劫,她本該喜悅的。可是她怔怔望著姬無鏡,陷入另一種驚懼裡。她整個身子緊繃著,雙肩微微發顫。
姬無鏡這才撩起眼皮看向她,冰涼的目光掃了她一眼,低沉開口:“還拿著匕首要做什麼?沒捅到爛狗,打算拿我補一刀玩玩?”
明明剛開口的時候面無表情,說到最後竟是帶出了幾分莫測的笑意。
“不、不是……”顧見骊慌張松手,匕首從她手中掉落,重重落在地上。
顧見骊整個人是慌的。
她的確想過或許姬無鏡真的會醒過來,可是縱使怎麼想,也絕對想不到他醒來時會是這樣的場景。
冷靜,冷靜。
她該說什麼?告訴他,她是他昏迷時廣平伯府給他娶進來的妻子?可這也並非是實情。其中彎彎道道不是一兩句話便能說清的。
“我、我……你……”向來沉著冷靜的顧見骊第一次變成了結巴。
她恍惚意識到自己坐在床角,她局促地站起來,惴著聲音:“我去給你請大夫……”
想逃。
可是顧見骊剛剛邁出一步,手腕忽然被姬無鏡握住。他的手很涼。明明是剛蘇醒的膏肓病人,力氣卻不小。姬無鏡用力一拉,顧見骊身形一晃,整個人栽進他懷裡。她一條腿筆直立著抵著床,另一條腿彎曲著,膝蓋搭在床沿,纖細柔軟的身子弓著栽進姬無鏡的懷裡,下巴重重磕在他的肩上,一隻手腕被姬無鏡擒住,另一隻手懸在姬無鏡身側的半空處,不上不下僵在那裡,不知道往哪放。
姬無鏡還是先前盤腿而坐的姿勢,紋絲不動,除了握住顧見骊的手。他抬起另一隻手搭在顧見骊的腰側,摸了摸。
女人的腰真細真軟,即使僵著身子。
顧見骊覺得姬無鏡的聲音是陰冷的蛇,他的手也是,這條陰冷的蛇正爬在她腰側。她拼命的忍耐,可是身子還是忍不住開始發顫。緊繃的時候,神經異常敏銳,她感覺到姬無鏡修長的手指滑進她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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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間,顧見骊想到的絕對不是輕薄之舉,而是人皮燈籠。
姬無鏡忽然松了手。
顧見骊腳步略一踉跄,整個人直接跌坐在姬無鏡身側。她雙手撐在床上,身子略微向後仰,無聲喘了兩口,然後才小心翼翼地看向姬無鏡。
姬無鏡捏著一方雪色的帕子抵在唇前,一陣輕咳。那方幹淨的雪帕,逐漸染上了猩紅。鮮血漸次暈染,湿了大半的帕子。
那是顧見骊的帕子。
顧見骊一怔,這才明白姬無鏡剛剛拉她過去,隻是為了摸去她腰側的帕子。
顧見骊終於慢慢冷靜了些,小聲問:“你、你怎麼樣了?”
姬無鏡止了咳,用指腹抹去嘴角的血跡,他低下頭,盯著那方染血的帕子看了一會兒,才不緊不慢地將沾滿鮮血的帕子工整疊好放在一側,啞著嗓子問:“現在是什麼時候?過了年沒有。”
“臘月二十一。”顧見骊小聲說。
姬無鏡放下帕子的手動作微頓,幾不可見地皺眉,說:“早了。”
顧見骊聽不懂他說什麼,她小心地坐直了身子:“你要水嗎?或者餓了沒有?我這就去給你喊大夫過來。”
姬無鏡稍微活動了下,懶懶抬眼,盯著顧見骊的臉,覺得眼熟,眸中閃過一絲詫異,他長手捏住顧見骊的下巴,讓她抬起臉來。
姬無鏡眯著眼睛盯著顧見骊的這張臉,問:“骊貴妃是你什麼人?”
顧見骊一愣,才說:“娘娘是我姨母。”
姬無鏡指腹輕輕摩挲著顧見骊的下巴,思索了一下,問:“顧敬元的小女兒?”
“是。”
顧見骊模樣像極了其生母,和骊貴妃也有些相似。
姬無鏡的指腹有薄薄的繭,輕微的動作讓顧見骊的下巴留下了紅印子。顧見骊的心懸著,隨著他手指摩挲的動作而顫動。
姬無鏡輕聲“唔”了一聲,恍然而笑,問:“你父親還活著沒有?”
“父親好好的!”提及父親,顧見骊聲音稍微大了些。可又一想到父親如今的境況,顧見骊眸中一黯。
顧見骊又是一愣,驚愕地抬眼看向姬無鏡。姬無鏡昏迷小半年,如何知道父親出了事?
顧見骊想再問,外面響起沙沙腳步聲。林嬤嬤的聲音也跟著傳進來:“夫人,出了什麼事兒啊?”
姬無鏡松了手,支著下巴說:“魚。”
“什麼?”顧見骊沒聽懂。
“我說我要吃魚。”姬無鏡懶懶斜靠至一側,就勢想要躺下。
“好,我去吩咐。”顧見骊急急起身,疾步往外走,剛好迎上將要敲門的林嬤嬤。
“五爺醒了,去喊大夫來。”
林嬤嬤一驚,一拍大腿:“太好了!我這就去告訴前院請太醫過來!”
林嬤嬤喜滋滋地走了,顧見骊立在檐下卻沒太多喜意。她抬起頭,望著檐下懸掛的燈籠,有些怔怔的。一陣涼風吹來,後勁有些發寒。她蹙眉,摸了一下。那股子涼意便從指尖兒傳遍了全身。
第7章
下半夜的廣平伯府一下子醒過來,一盞又一盞燈漸次亮起。
顧見骊站在門口,看著廣平伯府的人進進出出,一張張臉上或喜色或暗藏懼意。一時間,這府中最偏僻的院子變得最熱鬧起來。
望著這些人群,顧見骊忽然想起陶氏的話:“有的半死人叫喜事一衝,這病就好了。我們見骊從小到大運氣都不錯,你這婚事幾經波折,最後陰錯陽差嫁給姬五爺,也未必不是一種緣分。說不定你真的能衝去姬五爺身上的病氣,嫁過去第二日啊,姬五爺就生龍活虎了……”
顧見骊苦笑,居然真的被陶氏說準了。想起陶氏難免不由又想起父親,明明離家才兩日,已然漫長如過了兩輩子。
府裡應該還不知道今天晚上趙奉賢跳窗進來的事情。這樣也好,如今廣平伯府是盼著她死的,講出來也討不來什麼公正,反而容易被人揪住把柄,惹上不清白的罪名。
更何況……
顧見骊偏過頭望了一眼裡屋的方向。
她嫁來是嫁給了姬無鏡的,關於趙奉賢的事情原委,姬無鏡是都知道的。
顧見骊微微出神,直到老夫人扶著宋嬤嬤的手腕走近,她才反應過來。
“今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情,無鏡真的醒過來了?”老夫人問。
顧見骊垂著眼睛,溫順回話:“是的,五爺醒過來了。父親和幾位兄長已經到了,您也進去瞧瞧吧。”
老夫人點點頭,深看了顧見骊一眼,邁進門檻。
府裡的幾位爺都在屋中,顧見骊也不往裡面進,隻站在外間招待陸續過來的女眷。大夫人、二夫人和三夫人都在外間,是陪著他們夫君一並過來的,幾位爺進去看望姬無鏡,她們便暫時在外間候著。
下人通稟大姑娘和二姑娘結伴過來了。
姬月明裹著一件毛絨鬥篷,冷得搓了下手。進了屋,她從丫鬟手中接過暖手爐,略抬起下巴看向顧見骊,問:“我五叔怎麼樣了?”
姬月文跟在她後面,姬月真倒是沒見人影,可能是睡得沉沒起來。
“醒過來了。”顧見骊隻答了這一句。
姬月明目光掃過顧見骊,忽然輕笑了一聲,她將暖手爐隨手遞給丫鬟,朝前走了兩步,拉住顧見骊的手腕,笑著說:“我以前是不信衝喜這說法的,沒想到五嬸真的這麼好運氣。我們家真是沒白娶你這媳婦兒。”
這話可就有點不太給臉了。
大夫人望了一眼裡屋,皺眉阻止女兒胡鬧:“月明,休要吵鬧,小心擾了你五叔。”
姬月明本想頂嘴,順著母親的視線看了眼裡屋的方向,便把挖苦顧見骊的心思暫時熄了熄。
“女兒知道了。”姬月明松開顧見骊,轉身走到一側,在並排擺著的玫瑰椅裡坐下。饒有趣味地盯著顧見骊的臉,希望看見這位昔日蒼穹皎月露出憤怒、委屈的表情來。可惜,她沒能如願。顧見骊臉上沒什麼表情,像是沒聽懂姬月明的嘲弄似的。
姬月明不高興地皺眉,剛想再開口,宋嬤嬤急匆匆從裡屋出來,走到顧見骊身側,她抖了抖臂彎裡搭著的鬥篷,親自給顧見骊披上。
這一幕,讓外廳裡的幾位女眷和丫鬟都有些驚訝。宋嬤嬤是跟在老夫人身邊伺候的,何時親手照顧過別人。
顧見骊不知道宋嬤嬤輕易不伺候人,可是她瞧著廳裡人的眼色,便猜了個大概。
像是知道一屋子人肚子裡的疑惑似的,宋嬤嬤笑意盈盈地開口解釋:“五爺說五夫人穿的單薄,外間冷,讓奴婢給您拿了鬥篷。”
顧見骊黑白分明的眼中閃過一抹訝然。感激?可是一想到姬無鏡那雙狐狸眼裡危險古怪的笑,想起他全身上下給人的冷意……顧見骊便隻記得那種毒蛇趴在脊背上的陰森恐懼感。什麼感激都忘得煙消雲散了。
廳中其他人,不管是主子還是奴才都是一臉驚愕。
這……
五爺何時知道體諒人了?是,姬無鏡有時候行事古怪,忽然一時興起逗人玩兒也是有的。可是他不是才剛醒過來?這麼快就接受了這個塞過來的媳婦兒?
二夫人盯著顧見骊身上的鬥篷,心裡不安起來——老五該不會真的不死了吧?那怎麼在九天內除掉顧見骊這個會連累廣平伯府的大麻煩?
大夫人和三夫人對視一眼,也都在對方的眼中看見了相同的神色。
管家在外頭行了禮,稟告宮裡來了太醫,宋嬤嬤立刻迎上去挑起簾子,請太醫進裡屋。
顧見骊扯了扯肩上的鬥篷,柔軟的料子擦著她的手心。今夜的場景讓顧見骊對廣平伯府的情景弄得更明白了些。她原以為姬無鏡病重,府裡隨意將他扔到這麼偏僻的地方,連伺候的下人都不給。可瞧瞧深更半夜杵在這裡的人們,顧見骊才明白恐怕真的隻是因為姬無鏡喜靜,自己擇了這處院子。
顧見骊還猜不透姬無鏡和府裡人的關系,猜不透這些人是盼著姬無鏡好還是盼著他死。可是顧見骊看明白了這裡的每一個人都不敢惹怒姬無鏡。
也是,那樣危險可怕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