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星河生氣了。
他走到地上摔碎的瓷碗前,蹲下來玩。他記得林嬤嬤每次都會大驚小怪地跑來抱起他,驚呼:“我的小祖宗呦,可別傷了!”
然而他玩了好一會兒碎片,坐在窗前的兩個人還是不理他。
午膳的時候,姬星河沉默地一口一口吃著飯。而妹妹呢?還是被那個女人抱在腿上,那個女人甚至親自喂妹妹吃東西。
“我吃飽了!”姬星河重重放下碗,跳下椅子,一溜煙兒跑了出去。
林嬤嬤“哎呦喂”一聲,扯著裙子追出去。看來這樣的戲碼已經不是第一次上演了。
姬星瀾呲溜吸進去一根面條,用小小的手摸了摸嘴角,仰著臉望向顧見骊,吐字不清地問:“哥哥怎麼了?”
“哥哥吃飽了,咱們星瀾繼續吃這個。”
“我下午能來找您玩嗎?平時沒人陪我玩,哥哥嫌棄我笨……”姬星瀾嘟起肉呼呼的小嘴兒。
“當然可以呀,星瀾才不笨呢。”
顧見骊的確有私心。有照顧小孩子的名義,她可以不用一直單獨和姬無鏡共處一室。當然了,姬星瀾這麼討人喜歡,著實是意外驚喜。
至於姬星河,顧見骊看得出來這孩子的教育出了問題,可這種因為環境慢慢養成的性子不是一朝一夕能改過來的。
顧見骊親自抱著姬星瀾去睡午覺,她恨不得留在姬星瀾屋子同她一起睡。可是她得硬著頭皮做一件事情……
先前給姬無鏡喂食這事兒是長生做的,如今他不宜進屋,這事兒就落到了顧見骊身上。早上顧見骊因為一早去主屋請安,躲過一劫,如今是躲不過了。
顧見骊端著一碗粥挪進裡屋,她躊躇立在屏風旁,望向床榻。直到瓷碗有些燙手,她才挪步走去,坐在床沿。
她將粥碗放在床頭小幾,又準備了帕子放在姬無鏡耳側枕上。在家裡的時候,她曾給昏迷的父親喂過東西,也算有經驗。
Advertisement
“別怕別慌,流出來擦去就好,多試試總能喂進去,他現在昏迷,不能打你,全當、當全是給父親喂粥了……”顧見骊碎碎念一通,終於端起碗來,試了試溫度,小心翼翼地喂給姬無鏡。
比顧見骊預想得要順利多了。
顧見骊忽又想起,今日隻是喂食,那麼擦身這事兒日後是不是也是她的?
顧見骊手一抖,湯匙裡的粥滴落,落在姬無鏡的臉頰。顧見骊一驚,急忙用指腹抹了去,才慌慌張張想起用帕子重新給他擦一遍。
等將一小碗魚粥喂盡,顧見骊長長舒了口氣。
這隻是午膳,還有晚膳。
嫁過來的第二夜,顧見骊如昨夜一般,抱了一床被子宿在羅漢床上。
夜裡,顧見骊留了一盞燈才歇下。她屈膝側躺在羅漢床上,雖一動不動闔著眼,卻許久未能睡著。
於是,當有人從窗戶跳進來的時候,她一下子就醒了。
“什麼人!”顧見骊坐起,順手握住藏在枕下的匕首。
“五表嬸,你居然睡、睡在羅漢床、床上,嘿嘿,新婚燕爾,五、五表叔不能陪你,奉賢陪你怎、怎麼樣……”
趙奉賢一步三晃,全身帶著酒氣。
顧見骊暗道一聲“壞了”。白日的時候,他尚且能守些禮,可如今醉了酒,骨子裡的劣性恐要暴露出來。
顧見骊一遍朝門口跑,一邊大聲喊:“林嬤嬤!長生!”
可惜她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跑不過趙奉賢,趙奉賢幾步追過去,比她先到門口,用後背抵在門上。
那一瞬間,顧見骊特別想父親。
如果父親好好的,定然不能讓她受這樣的委屈。
“別、別跑了,嗝……”趙奉賢朝顧見骊追過來,“五表嬸,奉賢、奉賢陪你……”
顧見骊握緊手裡的匕首,一邊後退,一邊冷著臉訓斥:“我是你的長輩!你不能這樣胡來!”
小腿撞上了什麼東西,顧見骊就勢朝後跌坐。她偏過頭看著床榻上的姬無鏡,才知道自己退到了屋最裡面的拔步床。
她慌聲道:“你五表叔還在屋子裡!他今日曾醒了一次,當著他的面動他的妻子,你就不怕他醒來找你算賬?”
趙奉賢嘿嘿笑了兩聲,跌跌撞撞往前走,竟是自己把自己絆倒了。他也不急著爬起來,抬頭望向顧見骊,咧嘴笑道:“五、五表叔快死啦,什麼都不知道了。就算我脫了褲子往他臉上呲一泡尿,他也……嗝!”
趙奉賢臉上的笑僵在那裡,那雙醉酒的眼一點點恢復清明。一陣寒意襲來,趙奉賢一瞬間醒了酒,整個人開始發抖。
顧見骊懵了,她後知後覺地慢慢轉過脖子,看向身側,便望見一雙似笑非笑的狐狸眼。狹長的眼,眼尾微微上挑,勾勒出幾許風姿。那眼下的一滴淚痣,再添三分妖。
第6章
“吵死了……”
姬無鏡的嗓音本就偏冷,如今太久沒說話,猛地開口,聲音沙啞幹澀,陰森森的。他的聲音入耳,顧見骊感覺有一條陰冷的蛇爬過脊背。
“吧嗒”一聲,是趙奉賢額頭上的一滴冷汗掉落在地面的聲音。趙奉賢瞪圓了眼睛,一副見了鬼的表情。他趴在地上,脖子倒是僵僵伸得很長。
“五、五表叔……”
“噓……”姬無鏡緩緩抬起手,食指搭在唇前。房中隻燃著一盞燈,不甚光明,姬無鏡的臉色越發顯得白。
趙奉賢便連喘氣聲都不敢再發出。
一旁的顧見骊望著姬無鏡,不由自主一並秉了聲。
姬無鏡放下手,手掌撐在床上,動作極為緩慢地撐起上半身,慢慢盤腿坐在床上,雙手隨意放在腿間。他手長腿更長,身上雪色的寢衣松松垮垮套在身上,側襟尚未系緊,露出些胸膛來。
昏迷太久,手腳有些僵,姬無鏡這一系列動作做得很慢。看在顧見骊眼中,更像耗盡一整個夜那麼漫長。她不由自主向後挪,直到後背抵在床柱,退無可退。她望著姬無鏡的目光是驚愕慶幸的,也是膽寒畏懼的。
姬無鏡涼涼瞥向趙奉賢,他挑起眼尾,帶出一抹笑,那一滴淚痣跟著微微上挑。
他明明是在笑的,趙奉賢卻覺得毛骨悚然。
“把剛剛的話再重復一遍。”
趙奉賢一骨碌爬起來,跪爬到床前,雙手死死抓著床沿,顫聲說:“五表叔我錯了!我錯了錯了!奉賢剛剛喝醉了胡說八道!”
姬無鏡隻是看著他若有似無地笑著,不氣不惱。
越是這樣,趙奉賢越是膽寒。他仰頭望著姬無鏡,整個人僵在那裡,好半天咕咚咽了口口水。臘月底夜晚的寒風從開著的窗戶灌進來,打在趙奉賢已經被冷汗澆湿的後背,如墜冰窟。
姬無鏡懶得將話說二遍。
“五、五表叔快死啦,什麼都不知道了。就、就……”趙奉賢硬著頭皮把先前的話重復,說到一半顫顫巍巍地不敢說下去。
“繼續說。”姬無鏡懶懶瞥了他一眼,語氣聽不出喜怒。
“五、五表叔快死啦,什麼都不知道了。就算我脫了褲子往他臉上呲一泡尿,他也……”趙奉賢用全部的勇氣喊完先前的話,大哭著跪地磕頭,腦門往地上撞得咚咚咚。
“五表叔您饒了奉賢吧,奉賢再也不敢了!”
姬無鏡放在腿間的手撐著身下的床榻,上半身動作極為緩慢地微微前傾了些,開口:“還少了一個字。”
“什、什麼?”
趙奉賢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抬起頭,目光呆滯地望著姬無鏡。什麼叫還少了一個字?極度緊張的情況下,他大腦異常清醒,倒成了這輩子腦子最靈光的時候。
“五、五表叔快死啦,什麼都不知道了。就算我脫了褲子往他臉上呲一泡尿,他也……”
“嗝!”
趙奉賢在最後接了個酒嗝。
姬無鏡嘴角輕勾,挑起的眼尾堆出三分笑意,滿意地輕笑了一聲,說:“這下對了。”
姬無鏡笑了,趙奉賢卻連哭都哭不出來了,他唔嚕個嗓子,反反復復地喊著:“五表叔、五表叔、五表叔……”
“賢侄有句話說的不太對。”
趙奉賢哭著說:“是是是,五表叔說什麼都對……”
姬無鏡慢悠悠地開口:“比起活人,我更喜歡死人。但是最喜歡的,是被我弄死的死人。”
趙奉賢粗粗的哭聲一歇,打了個機靈。
“五表叔好模好樣的時候最喜歡死人最討厭活人,他的院子最偏僻。沒人,你喊不來人……”
——這是他上午偷偷過來時威脅顧見骊說過的話。
趙奉賢的鼻涕流得很長,他抽了一口:“五……”
姬無鏡皺眉,再看向趙奉賢的目光染上了幾分嫌惡。
“罷了,滾罷。”他說。
“是是是……奉賢這就滾!”趙奉賢像是得了大赦一樣,又哭又笑地爬起來,慌慌張張往外跑,邁出門檻的時候,一下子摔了個狗吃屎。他立馬爬起來,動作麻利。
“關門。”
姬無鏡沙啞的聲音從後面傳來,趙奉賢又低著頭跑回去,用顫抖的手把門關上。然後轉身就跑,慌不擇路又摔了一跤,爬起來繼續跑……
他是真的腦子有問題才會在姬無鏡還有一口氣的時候放肆。他怎麼就不能等著姬無鏡死透透了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