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簡安排下人把他們一路帶著的東西都搬進府邸後前來尋她們,正好瞧見了這一幕,踏到門邊的半隻腳又縮了回去。
他靠牆站著,仰起頭看天,把眼中的澀意給逼了回去。
母親和妹妹可以哭,他作為秦家的頂梁柱,卻萬不可再落淚了。
被太子的人接應出城的時候,他得知是通過陸家暗地裡的關系網他們才能安然出城,就已經開始盤算如何在太子身邊站穩腳跟。
秦家應該作為妹妹最有力的後盾,而不是靠著妹妹的裙帶關系苟延殘喘,成為妹妹的拖累。
所以他繞路去了白鹿書院,和岑道溪足足談了半月,才說動他出山。
等母女二人止住哭聲,收拾好了情緒,他才抬腳進屋,做出一副剛過來的樣子:“方才看著小廝們把東西都搬進房裡了,明日再慢慢收整,阿箏你和笙兒從前作的那些畫,我也一並帶過來了,你看看是帶回府衙去,還是就掛著這邊。”
秦箏道:“就掛在這邊吧。”
那些在閨閣裡作的畫卷,也算是原身留給親人的唯一念想了。
一提起秦笙,秦夫人和秦簡心中不免發沉,秦夫人嘆息:“說起笙兒,也不知她在北庭如何了……”
兩個女兒都是被迫出嫁,這始終是秦夫人心底的一道疤。
秦箏接手青州政務這麼久,的確還沒收到過北庭的來信,她安撫秦夫人道:“殿下已起勢,連欽侯那邊不會為難笙兒的,我回去再以殿下的名義修書一封遞往北庭,等殿下與朝廷這一仗打完後,就接笙兒回來。”
朝廷七萬大軍壓境,這一仗怎麼看都是她們勢微,所以秦簡才急著請岑道溪出山。
這一仗他們若勝了,往後自可佔據江淮一帶同朝廷分庭抗禮,若是輸了,隻怕又得和汴京城破時一般,成為敗家之犬。
……
漠北,雷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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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馳整個人懶洋洋靠著太師椅,一雙腳沒規沒矩搭在跟前的矮幾上,筒靴上的祥雲繡紋精致又講究。
他一張張翻看手中的信件,精致的眉眼間藏了幾分乖戾,看完後直接把信件扔到一旁,整個人沒骨頭似的癱到了椅子上,敲了敲桌子示意一旁的俊秀青年看信:
“瞧瞧,權術這一套可算是讓楚家那對夫妻給玩明白了,先前還同老頭子說什麼,她們手中有李信那狗賊送涼州府與戎狄蠻子的證據。小爺費力不討好去救那位太子妃的妹妹,現在隻字不提證據,又說她們拿下江淮後,願南北合攻,一起扳倒李信,這大餅一張連著一張的畫,也不怕噎著人。”
旁邊的俊秀青年隻是淺笑。
謝馳斜他一眼:“笑什麼?”
青年道:“太子能在青州起勢,又在短時間內佔據兵家要地徐州,想來非是傳言中那等昏聩無能之輩,他若真能奪下江淮,往後和北庭一南一北夾攻李信,的確是良機。救太子妃妹妹一事,也算是替北庭解圍,真要讓她去北戎和親了,李信那邊大有文章可做,便是發兵北上討伐我們也師出有名,借此機會解了北庭之圍,又讓太子夫婦欠咱們一個人情,有何不好?”
說著,他看向謝馳:“二弟莫非還在耿耿於懷手上那個牙印?”
此人正是連欽侯庶長子,謝桓。
他不提這事還好,一提這事謝馳就黑臉:“小爺就不該親自去救人,被咬一口算什麼,人都全須全尾地帶回來了,還被老頭子罰了三十軍棍!”
謝桓無奈搖頭:“誰叫你讓那姑娘去刷馬的?追雲性烈,馬厩的小廝平日裡都不敢靠近它。還好隻是嚇得那姑娘跌了一跤擦破了手,若是被追雲踢傷,父親那邊可沒法同太子妃交代。”
謝馳現在回想起來都還覺著憋屈:“她吐髒了追雲。”
整個北庭都知道,他們小侯爺,放在心尖尖上是他那匹大宛骓馬。
他恹恹閉上眼:“南都的女人就是麻煩。”
以後得有多遠躲多遠!
謝桓淺嘆一聲:“秦姑娘是在深閨嬌養長大的,自幼沒摸過箭沒騎過馬,如今流落這異鄉,你又何必處處針對人家?”
謝馳突然爬起來,一臉不解地看著他這個平日裡沉默寡言的兄長:“哥,我怎麼覺著你最近怪怪的?”
第80章 亡國第八十天
謝桓睨他一眼:“你好意思欺負人家一個姑娘,難不成我還得跟著你一起欺負不成?”
謝馳就沒這麼憋屈過:“我好心救她,她咬我,還吐髒了追雲,我讓她把追雲洗幹淨而已,都沒跟計較別的,這算哪門子欺負?我還被老頭子賞了軍棍!怎麼看都是我受氣好吧?”
他看著謝桓:“你到底是我哥還是她哥啊?”
謝桓搖頭:“她兄長要是在這裡,你還能不能站著都不好說了。”
謝馳摸摸鼻子:“怎麼把我說得罪大惡極似的,我也沒對她做什麼。”
謝桓把另一封完好的信推過去:“這是太子妃給她妹妹的信,你送過去,順道給她賠個不是,不然等人家將來回了南都,有這層隔閡在,太子夫婦那邊指不定還以為我們薄待了秦姑娘。”
謝馳拿後腦勺對著謝桓:“我才不去!她回去了要是大肆同她阿姊說我欺負她,那她不是蠢就是壞。這樣非蠢既壞的女人,才不配小爺賠禮道歉!”
謝桓直接給他腦袋上一巴掌:“你還有理了?人家姑娘識大體,回去後不說被你逼著刷馬受傷的事,那就是合該受你氣了?”
謝馳號稱漠北小狼王,卻鮮有人知,唯二能管住這位小狼王的,除了連欽侯,就隻有他這個兄長了。
謝馳捂著腦袋嘟嚷:“行行行,我去給那位姑奶奶賠禮道歉,哥你下手就不能輕點?打壞了我這腦袋,以後影響排兵布陣可咋辦?”
謝桓都快被這渾小子給氣笑了,小狼王在外邊威風八面,在家裡賣慘耍渾可有一套,他道:“行了,母親不在這裡,你裝得再慘都沒人心疼你。”
謝馳臭著臉撿起了桌上另一封未拆開的信件,走出兩步又倒了回去:“哥,你還是跟我一起去吧。”
讓他幹巴巴地說些道歉的話多沒面子,反正謝桓能言善辯,讓謝桓說,他人過去了,杵那兒相當於也是親自過去賠禮道歉了。
“你啊……”謝桓哪能不清楚自己這個弟弟打的什麼算盤,抬手點了點他,擔心他又鬧出什麼幺蛾子,還是同意一起去了。
……
秦笙自上次刷馬受傷以來,就被安置到了侯府西廂的院落,雖有丫鬟精細照料著,但初來北庭的這段時日,頗有些水土不服,又憂心遠在汴京的母親和兄長,整個人肉眼可見的瘦了一大圈。
謝馳上次見到秦笙時,她還是個紅衣盛裝的美人,這會兒直接成了朵蔫梨花的樣子,謝馳瞧見都嚇了一大跳。
她要是這副樣子回了南都,就算她說自己在北庭沒受委屈,隻怕都沒人信。
謝馳不由得生出幾分心虛。
謝桓怕他太惹人嫌,讓他先在外邊候著。
院門隻掩了一扇,謝馳抱臂站在外邊,能清楚地瞧見那孱弱的白衣女子優雅地墩身同他兄長見禮,談話間二人臉上都罕見地掛了笑容。
片刻後兄長招手示意他進去,謝馳在心底醞釀著一會兒要說的話,不自在進了小院。
秦笙臉上的笑在瞧見謝馳的那一刻就收了起來,隻剩強裝鎮定依然掩飾不住的忐忑。
謝馳瞬間黑了臉,他長得就那麼嚇人?
謝桓道:“二弟,還不快給秦姑娘賠罪?”
謝馳作了個揖,但那股別扭勁兒,活像是有人拿刀抵在他脖子上逼他似的:“先前讓秦姑娘刷馬,是我無禮,今日特來登門賠罪,荊條已命人備好,秦姑娘大可命人抽我抽到出了氣為止。”
立馬就有下人抬了一捆荊條進來。
眼見謝馳解開上衣要露出後背,秦笙嚇得捂住眼轉過身去:“小侯爺言重了,救命之恩小女子已感激不盡,侯府收容之恩更是沒齒難忘,小侯爺負荊請罪,小女子是萬萬受不起的。”
謝馳領口的盤扣解了一半,用眼神詢問謝桓他是繼續脫還是就此作罷。
謝桓看了一眼臉都嚇白了的秦笙,無奈揮手示意謝馳退下。
謝馳扣好盤扣,再次脖子上被架了刀似的衝著秦笙作揖:“多謝秦姑娘大人不記小人過。”
等謝馳拎柴禾似的拎著那捆荊條出了小院,謝桓才對秦笙道:“本想帶舍弟前來向秦姑娘賠禮道歉,不料反又讓秦姑娘受了驚,謝某慚愧。”
秦笙連連擺手:“是我笨手笨腳惹了小侯爺不快,哪能讓小侯爺給我賠不是。”
謝桓嘆道:“我二弟性子是驕縱了些,但本性不壞,秦姑娘別往心裡去就好。”
秦笙搖頭:“怎會。”
看她怯生生的模樣,謝桓下意識憐惜了幾分:“秦姑娘住在這兒,隻管把這當自己家,有什麼不滿意的,同管家說便是。”
“勞大公子掛心,府上一切都周到。”秦笙答。
若說漠北的姑娘肆意張揚,像是地窖裡最烈的酒,那麼秦笙則讓謝桓對南都女子有了新的認識。
南都的姑娘看似溫婉,身上卻全是軟刺,不扎人,隻死死地裹著自己,輕易不會讓人靠近分毫。
謝桓取出那封從青州寄來的信遞過去時,秦笙眼中才有了別樣的神採。
她緊緊攥著信封,像是又找到了新的支撐,眼底噙著淚意,嘴角卻是含笑的,誠懇道:“多謝大公子。”
那翹起的嘴角,彎彎的,不客套,不逢迎,不暗藏心思,但是很好看。
那才是她真正的笑。
日光透過樹影灑下來,謝桓微微眯起了眸子。
……
秦笙捧著信回房,拆開一看才發現這信是兄長的筆跡,秦簡在信中言他和秦夫人已經抵達青州,如今一切安好,隻是秦夫人甚掛念她,信中還提及了秦箏在逃亡路上受驚生病以至缺失了一些記憶的事。
秦笙沒忍住哭了一場,知道家人如今的落腳地後,她當即也研墨寫信報平安。